第一百二十三章 假作真时(四)
他俄然转了口风,张、谢诸官均是惊诧,张昺低声说道:“以公公之见?”冷玄沉吟道:“燕王如此狼狈,应是真疯无疑,以我看来,放他回府,也掀不起甚么大浪。”张昺面有难色,谢贵小声说道:“放虎轻易捉虎难,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公主言重了。”冷玄干笑两声,嘎嘎说道,“老奴只是猎奇,你身中奇毒,如何解毒活命,又如何逃出禁城?”说到“逃出”二字,决计减轻语气,众官一听,无不面露疑虑。
徐妃身不能动,心急如焚,不由得泪涌双目,面前一片恍惚。这时忽听一声娇叱,俏影从天而降,落在朱棣身前,双掌齐出,如同分花拂柳,扫中商家,无不后退。
冷玄眼看狡计得逞,万不料朱微从天而降,搅乱大好局面,心中即惊且怒:“她跟乐之扬同命鸳鸯,她来了,那小子必然也在附近。”抬开端来,目光四周逡巡。
朱微悄悄点头,伤感地望着朱棣。燕王环眼四顾,不堪茫然,摇摇摆晃地走进阛阓。
“混闹!”道衍劈手夺太长剑,“别忘了周铎如何死的!”
朱微横身拦在朱棣身前,众百姓见是女子,愣了愣,多数不好脱手,少数霸道者还是跃跃欲试。朱微双目冷锐,扫过世人,厉声叫道:“谁敢脱手?他是燕王朱棣!”
摊主跳上来掠取,朱棣建议怒来,一伸手,摔了摊主一个跟斗,掉头就走,路过胡饼店旁,又抓一张胡饼。饼店老板跳出来痛骂,朱棣不睬不睬,又抢了一支冰糖葫芦,卖主上前实际,反被他抢过木棍,一棒打翻。
张昺不识朱微,设好的骗局被一女子破去,心中愤怒,厉声叫道:“哪儿来的贱人?把她拿下!”部下军士闻令,拔出刀剑,便要上前。
朱棣乍然惊醒,奋力挣扎,何如锦衣卫孔武有力,四只手铁钳普通,挟着他一起向外走去。徐妃游移一下,快步跟在一旁,张昺伸手拦住,说道:“王妃娘娘,阛阓人多眼杂,您身为王府家属,还是不要露面了吧?”
张昺踌躇一下,说道:“燕王一代英王,能征惯战,雄武矜持,以下官之见,以燕王的脾气,万无如此糟蹋本身的事理。”
张昺面露踌躇,忽听冷玄咳嗽一声,说道:“算了,由她去吧!”张昺讪讪罢手,徐妃举头挺胸,傲然跟在朱棣身后,望着丈夫背影,心头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冷玄念罢,使个眼色,两个锦衣卫越众而出,走向燕王。乐之扬只觉道衍微微一动,似要破墙而出,这时候,徐妃挺身站起,横在燕王前面,双臂一伸,大声叫道:“且慢!”
谢姓武官嘿嘿干笑,脸上不觉得然。冷玄却笑道:“谢大人的法儿不太光彩,不过老奴奉旨前来,不能白手归去,单凭一面之词,陛下一定肯信。阛阓人多,万人作证,呵,不容陛下不信。”
回到王府,乐之扬与道衍也随后赶到。郑和见了燕王惨状,仓猝号召奴婢上前搀扶。
这话如冰水泼下,乐之扬顿时觉悟。他粘了髯毛,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冷玄。乐之扬本是钦犯,牵涉上朱棣,只会乱上添乱,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扳连了朱微。
朱微怔了怔,心念一动,锐声说道:“冷公公,不是你为我解毒,送我出宫的么?难不成你忘了?”
徐妃愣了一下,冷玄只怕露陷,袖里挥出一指,解了徐妃穴道。徐妃狠狠瞪他一眼,奔驰上前,与朱微一左一右扶起燕王。朱微说道:“四嫂,我们回王府。”徐妃感激莫名,用力点头。
乐之扬道:“让燕王进入阛阓,看他真疯假疯。”
“周王被囚,湘王举家自焚。”道衍转头看一眼朱微,意味深长隧道,“陛下为了保住权位,另有甚么事不能做?”
乐之扬不便久留,当下告别。徐妃召来郑和,将他引到客房安息。(未完待续)
“没那么轻易。”道衍摇了点头,“事情难料,随机应变。”
“正合朝廷之意。”道衍沉着脸说道,“燕王一死,一了百了。”
“不敢!”冷玄阴声说道,“老奴实在难堪,王妃如有善法,还望明示一二。”
安设好朱棣,徐妃屏开世人,忽向朱微跪下,泪涌双目,连连叩首。朱微仓猝将她扶起,说道:“四嫂,你干甚么?”
冷玄拿捏不定,心中烦恼,冲张昺问道:“张大人,你如何看?”
冷玄一皱眉头,阴沉沉说道:“王妃娘娘,你要抗旨?”
世人退出房间,徐妃抹去眼泪,向朱微说道:“宝辉,你也累了,本日就留在内院,咱姊妹多日不见,也该好好聊聊。”
一个武官模样的人上前一步,沉声说:“以下官所见,韩信忍辱之时髦未得志、也未领军;燕王曾为统帅,如此装疯卖傻,将来何故服众?”
她见燕王惨状,气愤已久,此时忘乎以是,一口气说出心中所想,词锋所向,恰是当朝天子朱允炆。众官吏又惊又怒,齐声大喝:“反了、反了,岂有此理……”
世人去远,乐之扬三人走出围墙。乐之扬说道:“乐子大了,出了王府,燕王存亡去留、不由自主。”
“这是干吗?”朱微忍不住问道。
朱微神采发白,浑身颤栗,道衍却一言不发,沉着脸出了花厅,直奔王府大门。
“张信所言甚是。”另一个武官眨了眨眼,“谢某倒有一个法儿,人要脸,树要皮,不如请燕王移驾阛阓,他若真疯,天然胡作妄为,如果假疯,众目睽睽之下,看他如何装得下去。”
乐之扬惊奇道:“道衍,你要来硬的?”
冷玄却不睬会,冷冷宣旨:“天子诏曰:燕王朱棣,恃宠而骄,狂悖无礼,放纵部属殴辱钦差、鄙视朕躬,虽无谋逆之举,但具不臣之心,视边军为喽啰,化北平为私第,蓄养死士、拉拢民气、公器私用、鱼肉百姓。徒为藩王之首,不知戒惧,疏于自省,天下强藩望风效仿,祸乱处所,勒迫朝廷,朕几次考虑,唯有挥泪削之。自本日起,北平军政,一概委以张昺,限一月以内,燕王入京述职,功过得失,朕切身论之。”
如此一来,冷玄以下,众官吏无不游移,徐妃说完今后,半晌无人出声。道衍长吐一口气,身子败坏下来,乐之扬瞥他一眼,但见他面庞败坏,透露悠然神情。
“冷玄!”朱微扶起朱棣,胸口起伏不定,盯着冷玄,眉眼微微泛红,“你是父皇的亲信,兄弟姊妹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尊你敬你,从无怠慢。现在父皇弃世,不过一年,你就胡作非为,诽谤骨肉,残害无辜。你、你将来到了地下,有何脸孔去见父皇?”
“这是一个骗局?”朱微浑身颤栗,“允炆疯了!”
徐妃沉默半晌,看了燕王一眼,凄然道:“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好啊!”徐妃惨笑,“先是游街示众,再厥后就该押赴法场了吧?”
“不是逞强的时候。”道衍沉声说道,“你是寺人之首,临大事须有静气。你调集府中仆人,扼守要道,王爷一旦回府,立马封闭流派,根绝官兵进入。”
冷玄平生唯朱元璋之命是从,如鹰如犬,奸猾狠辣有之,定夺之才全无,一见朱微出头,不觉堕入两难。小公主温婉平和,冷玄再也明白不过,现在强行出头,言辞大逆不道,不管如何也不像她的性子,厥后必然有人撑腰。当日带走朱微的是梁思禽,现在小公主病愈不说,武功更进一层,除了西城之主,其别人断无如此能为,如果梁思禽就是朱微的背景,一击之下,无人可挡。
“王爷已经疯了。”徐妃眼眶一红,泪如走珠,她伸出衣袖,用力抹去泪水,“你们押他南下,如有三长两短,你们谁来担责?”
冷玄两朝老臣,朱允炆即位以后,对他倚重甚深,众官凑趣犹恐不及,一听这话,再无言语,眼望着徐妃、朱微一左一右,扶着燕王走出阛阓,直奔王府。朱棣高大魁伟,三人并肩行走,更加显得二女子柔弱堪怜。世人各各感喟,均想:“燕王威震北方,现在疯疯颠癫,要靠女人拯救。可悲可悯,莫为之甚。”
徐妃、朱微捧首落泪,哭声悲切,缭绕一室。燕王两眼板滞,左瞧瞧,右看看,甚感无趣,倒在床头,不一阵又鼾声高文。
乐之扬捏了一把盗汗,朱微常日温婉冲和,此时现在,词锋如此凌厉,惊奇之余,又觉担忧。但见冷玄神采阴沉、眼神不定,怕他发难,默运玄功,只待冷玄脱手,立即一跃而下,带走朱微、燕王,一股脑儿杀出北平、流亡大宁,至于过后成败,那也顾不得了。
世人面面相顾,擒拿燕王入京,自是莫大的功绩。可现在,燕王半疯半傻,去处难料,万一有个是非,押送之人难逃干系。冷玄出京之时,朱允炆再三交代,需求活捉燕王,勿使本身担上杀叔的罪名,燕王一死,朱允炆必将严惩押送之人,当时由功转祸,难道大大的不妙。
徐妃面红耳赤,啐了一口,说道:“你们都不怕燕王丢人,我还怕人看么?我跟燕王生而同衾、死则同穴,你要拦我,除非将我杀了。”
冷玄哼了一声,冷冷望着朱棣,燕王躺在地上,竟已入眠,口鼻之间收回沉浊鼾声。冷玄虽是里手,一时也看不出端倪,换了别人,大可使出“阴魔指”拷问,但朱棣贵为皇亲,滥下毒手,很有不便。
郑和两眼发红,涩声道:“他们劫走了王爷王妃。”
这一下激起公愤,众商家各操家什,簇拥而上。朱棣挥动棍棒,摆布遮拦,全无章法,一不留意,竟被绊倒在地。
郑和想了想,一顿脚,回身号召寺人仆人。府中下人,均以军法调教,一得号令,无不顺从。
此话一出,阛阓中鸦雀无声,脱手的百姓惶恐失措,东张西望,眼尖的瞥见冷玄一行,纷繁惊叫起来,丢下家伙,掉头就跑。呼啦一下,阛阓中人跑了大半,剩下的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朱微白了脸,说道:“万一出了事呢?”
张昺回声一愣,瞪着冷玄转不过动机,张了张嘴,想要扣问,忽见冷玄微微点头,目光如炬,一眨不眨地望着朱微。
冷玄点一点头,说道:“扶燕王前去阛阓。”两个锦衣卫纵身跳上,拎起燕王。
三人出府,上了屋顶,向阛阓飞奔。不久赶上冷玄一行,忽见老寺人停下脚步,一扬手,叫声“退后”,一手挽住徐妃,不进反退。其别人莫名其妙,也跟着后退,丢下燕王一个,孤零零站在阛阓入口。
朱棣耷拉脑袋,有气有力,任由世人摆布,一起来到阁房。
到了门前,忽见郑和挥动长剑,身披铠甲,领着一群寺人仓促赶到。道衍眉头皱起,厉声道:“郑公公,干甚么?”
乐之扬、道衍站立一旁,各怀心机,道衍感恸明主发疯、壮志难酬,乐之扬与燕王友情不深,可一想到当日落入朱元璋的圈套,万马齐喑,独占朱棣挺身而出、仗义直言,乐之扬身在殿外,听得一清二楚,虽只寥寥数语,也足铭感五内。若不然,但凭梁思禽所请,他也决不会趟这一摊浑水,眼看燕王惨状,怜悯之余,颇感难过。
阛阓中一时静了下来,燕王华服肮脏,乱发拂面,腰间玉带倾斜不堪,样貌奇特难言,吸引浩繁目光。昔日里,朱棣招摇过市,北平百姓见过他的并非少数,现在这副模样,即使熟谙之人,也不敢等闲相认。
朱棣心志沦丧,若嬉若笑,旁若无人,忽见生果摊儿,凑上去抓起一个桃子。摊主又惊又气,厉声呵叱:“臭疯颠,干甚么?”话没说完,朱棣先咬了一口,顺手丢下,双手摆布开弓,又抓两个桃子,张口乱咬,汁水横流。
煮熟的鸭子飞了,谢贵气急废弛,叫道:“诽谤圣上,该当何罪?”说着一手按刀,向冷玄使个眼色。
“然后呢?”朱微问道。
忽听冷玄咳嗽一声,说道:“王妃娘娘,燕王当真疯了?”
徐妃惊呼一声,纵身欲上,不料冷玄食指一动,徐妃腰间冰冷,浑身生硬,眼望着丈夫淹没在棍棒之下,终究明白了冷玄的毒计。
“慢着!”冷玄一挥拂尘,劲风凛冽,吹得众官兵须发乱飞,老寺人皮笑肉不笑,阴声说道,“宝辉公主,别来无恙。”
“大人有所不知。”冷玄淡淡说道,“古来豪杰人物,大多能屈善忍。比如韩信,能忍胯下之辱;燕王也是豪杰,真疯了也罢,如果装疯卖傻如何办?”
燕王身为藩王,反形未露,老寺人不便脱手,故而假手阛阓百姓。朱棣如果假疯,当此景象,装不下去,天然束手就擒,如果真疯,死在苍内行里,冷玄大可将这一市百姓抄家灭族、给燕王抵罪,如论如何,朱棣均难奉迎,真疯假疯,都难逃毒手。
出头的恰是朱微,她按捺不住,俄然跃下,乐之扬也始料未及,急要跟上,却被道衍一把拽住。乐之扬正要发作,忽听道衍沉声说道:“冷玄!”
朱微任由叫骂,全不睬会,目光扫过世人,落在徐妃身上,叫道:“四嫂!”
“不错!”道衍疾步出门,“冷玄放回王爷,统统好说,如果趁机抓人,贫僧只好用强。”
“然后?”道衍苦笑,“只要天晓得!”
冷玄本意捏住朱微的痛脚,让她知难而退,不敢插手燕王之事,未料对方反戈一击,不由惊怒交迸,顿脚喝道:“胡说八道,诽谤老奴……”
朱微大声说道:“诽谤人的是你们,四哥为国守边,失职尽责,你们各式诽谤打单,封门堵路,无所不为,害他一代英王,变得疯疯颠癫。你们还嫌不敷,设下骗局,一心取别性命。当朝的皇上,口口声声说甚么忠孝仁义,所作所为却到处相反。违背先皇遗训,是为不忠;诬告亲生叔父,是为不孝;暗害疯颠之人,是为不仁;嫁祸阛阓小民,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配做甚么大明朝天子……”
乐之扬听得心惊,朱允炆决计已定,要给燕王致命一击。燕王若在北平,树大根深,一定能够扳倒,一旦南下进京,比如鱼儿离水,唯有任人宰割。可眼下朝廷步步进逼,削了朱棣的兵权,掌控城中军政,燕王除了进京领罪,似也别无前程。
冷玄哼了一声,说道:“此事老奴一肩承担,公主话糙理不糙,燕王是先皇血脉,蹈了湘王的复辙,有损陛下的仁德。”
“谢贵!”徐妃肝火中烧,“你让燕王当众出丑,丢得但是皇家的面子……”
动机一起,乐之扬硬生生压住身形,凝目望去,朱微使出“拂云手”,推开阛阓百姓,已将朱棣拔救出来。朱棣不堪狼狈,浑身泥污,头破血流,身子蜷成一团,两眼迷迷瞪瞪,仿佛受了惊的孩子,可悲不幸,无所适从。
朱微面露难色,偷眼看向乐之扬。徐妃多么聪明,早已看出玄机,说道:“乐先生也不是外人,我交代下去,先生出入内院,必然无人禁止。”朱微被她看破苦衷,顿时双颊染霞,羞怯难抑,低下头去,不敢面对世人。
一念及此,冷玄盗汗排泄,力持平静,淡淡说道:“谢大人有所不知,宝辉公主是陛下的长辈,陛下对她一贯谦逊,姑姑抱怨侄儿两句,似也算不上甚么大逆不道的重罪。”
徐妃浑身颤抖,回望燕王一眼,脸上发急不去:“宝辉,明天不是你,王爷他、他恐怕死在小人之手……”后怕起来,捂脸痛哭,朱微也陪下落泪。
郑和一愣,忙问:“大师,你能夺回王爷?”
“你不是试过了么?”徐妃冷冷说道,“疯与不疯,你内心清楚。”
“没忘!”郑和咬牙切齿,“拼着千刀万剐,我也要把王爷和王妃夺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