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节外生枝（二）

“难怪。”乐之扬恍然，“冷玄脸上的伤痕，也是铁木黎所为？”

多日来，朱微以“转阴易阳术”祛毒，忽觉内劲来袭，不觉使了出来，阴阳轮转，将来劲化去小半。何如二人功力相差太远，扶桑劲力洪劲，不竭涌入，同时左手扬起，抓向朱微肩井。

铁木黎倏忽而来，倏忽而去，湖心世人无不错愕，眼望他背影远去，一时缓不过神来。

大觉点头，说道：“三日前在驿站，夜里忽遭偷袭，死了很多侍从，带头就是铁木黎。冷玄跟他比武，颇落下风，若非随行兵马赶到，恐怕难以善了。”

朱微胸口窒闷，欲振乏力，身子一歪，正要躲闪，忽觉后心微暖，一只手掌按了上来，热流随之涌入，略略一转，化去扶桑道人的内劲，继而向外奔涌。扶桑道人虎口震惊，五指发麻，他吃了一惊，仓促缩手，定眼望去，乐之扬不知如何转到朱微身后，左手按上小公主背脊，右掌刷刷劈出，抵挡冷玄的指力。

乐之扬暗怀心结，见了水怜影颇不安闲，行了一礼，却不作声。朱微倒是落落风雅，含笑道：“水女人，莲航、岚耘，别来无恙？”（未完待续）

冷玄闷哼一声，向后飞出亭外，胸口欲裂，嗓子发甜，定眼望去，乐之扬裤脚碎裂、暴露小腿肌肤，充满精密白印，并无一丝鲜血涌出。

冷玄错退一步，瘦脸枯黄，疲劳在地。铁木黎飘然落下，轻舒长臂，将他攥在手心，转头笑道：“乐老弟，谢了！”不待乐之扬答复，腾身纵出，踩着湖中莲叶，一阵风掠过水面。杨恨也翻身跳入湖里，健旺工致，好像一尾活鲤。

扶桑只觉热浪排空，来不及转念，袖掌齐飞，身形急退。落足未稳，大觉尊者呼呼呼又是数掌拍来，扶桑道人发展不迭，惊怒道：“大喇嘛，你失心疯了……”

冷玄一口气点出二十余指，招招无功，气势为之一馁，他武功不弱，年龄已高，气味短促，脱手顿时变缓。乐之扬见机，晃身而进，飞脚踢出，风驰电扫，狂飙乱起，四周竹梁吃力，龙亭吱嘎摇摆。

冷玄怒哼一声，嗖嗖嗖连出数指，乐之扬竭力挡住，左手扳过朱微，回身出脚，踢向扶桑，飘飘忽忽，如同飞鸿流电。扶桑道民气惊胆怯，飘身后退，连出两掌，击散腿风，转头一瞧，忽见大觉尊者卓立一边，低眉垂目，若无其事，不由暗生愤怒，厉声喝道：“大喇嘛，呆着干吗？”

扶桑道人早有防备，掉头就逃。乐之扬心中暗骂，发足追逐，他有蛊痘神力，一眨眼的工夫，逼近扶桑道人，纵身跳起，右爪探出，仿佛苍鹰攫兔，扣向道人后心。

那人仓猝放手，但是晚了少量，手背剧痛，血肉恍惚。他一拧腰身，斜蹿数尺，落在地上，连连翻滚，冷玄待要追击，不料稍一运气，胸口闷痛，难以发力，眼望那人滚出老远。这时乐之扬也看清来人脸孔，不由咦了一声，叫道：“是你。”

朱微游移道：“我们走了，朝廷必定归咎四哥。”大觉说道：“管这些干吗？当务之急是明哲保身。”

扶桑不堪惊奇，熟谙朱微以来，小公主一贯荏弱，并无习武迹象，此时俄然脱手，招式精美，内力悠长，如同春蚕吐丝，缠停止段，直透要穴。扶桑手腕酸软，几乎儿泄了内劲，当即一声沉喝，催发内劲，“大至流神通”如洪涛奔涌，灌入朱微体内。

大觉正色道：“佛家最重因果，乐先生有恩于小僧，先生有难，小僧岂能旁观？”

冷玄大感错愕，白眉一耸，闪身避过来掌，两眼怒张，瞪视扶桑道人。扶桑道报酬难不堪，吃紧收掌，跳到一边。

梁思禽不答，朱微望着乐之扬，诧道：“落先生是谁？不是秦先生么？”乐之扬一愣，笑道：“我叫错了，秦先生，你如何在这儿？”

“铁木黎？”朱微神采发白，喃喃说道，“师父说过，他是蒙元国师，武功奇高，还在师父之上。”

扶桑回声觉悟，先前败给乐之扬，二人手足拳脚多有碰撞，冷玄远攻遥击，便无真气庞杂之患，足见这小子的妖法，需求近身比武，方能随心所欲。想到这儿，使出“飞鸥逐浪手”，呼呼呼腾空出掌，劲力澎湃，涌向朱微。

冷玄制不住乐之扬，又恐人多手杂，误伤朱微，坏了大计，不觉心浮气躁，奋力抢攻，拂尘飞雪，指力分离，绕着乐之扬扭转如飞。乐之扬左来左迎，右来右挡，指力近身，均用拳脚击散。

三人摆脱官兵，发挥轻功，到了僻静处，喘气稍定，大觉尊者说道：“这下可糟了，二位尽速分开北平。”

乐之扬察言观色，忽道：“尊者见过铁木黎？”

这一抓声东击西，意在扰乱乐之扬的阵脚。朱微身子略偏，反手一挑，啪地扫中扶桑道人的手腕。

大觉尊者面皮紧绷、一言不发，双掌轮转如飞，掌力忽刚忽柔。扶桑道人给他掌风一逼，气出不得，欲骂不能，除却后退抵挡，竟是别无它法。二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大觉尊者获得乐之扬的点拨，模糊然竟有胜出之势。

冷玄使出压箱底的本领，更有扶桑道人助阵，也不过勉强占有上风。敌手虽处下风，却如精钢百炼的机簧，遇强则强，隐含莫大潜力。偷袭朱微倒是取胜捷径，何如冷玄看着小公主长大，临到脱手，总有不忍，当下笑道：“小子，你说那人给你撑腰，当今他在哪儿？”

扶桑道人觉出风声，反身出掌，乐之扬手爪一翻，顺势扣他脉门，不料道人竟是虚招，手掌一出便缩，双膝曲折，奋身一跃，哗啦，跳进湖里。

冷玄微微咬牙，翻身想要跳水，杨恨料敌先机，横身挡在岸边。冷玄稍一游移，面前发黑，劲风从天而落，凌厉绝伦，势如百十刀刃当头斩下。冷玄急扬拂尘，只听嗤嗤作响，银丝寸断，漫天纷飞，眨眼之间，拂尘只剩一根手柄，铁木黎一声断喝，腾空缩身，右掌凸起，扑地击中冷玄左胸。

“小僧明白。”大觉尊者合十作礼，回身远去。

穷街陋巷，转了数转，来到一间院落，排闼入内，但见岚耘莳花、莲航烹茶，水怜影穿针引线，正在运营女红，见了三人，各各起家。

乐之扬半个蛊傀，双脚刀枪难入，用心让冷玄缠住，趁其不备，一举重创劲敌。老寺人不知其故，吃了大亏，挨了开山裂石的一脚，“晨钟腿”余劲不消，在他胸臆间来回撞击。冷玄面皮涨紫，两眼瞪直，但恐敌手追击，捂着胸口后退，一溜烟退到湖边，忽听哗啦一声，湖水四溅，蹿出一条黑影，手中白光明灭，猛地刺向冷玄。

对于宝藏，乐之扬兴趣缺缺，当下说道：“官兵围捕甚急，尊者出城还需把稳。”

“落先生！”乐之扬冲口而出。

乐之扬不闪不避，目不斜视，耳力所及，在场世人劲力流转来去，如同十余条山泉溪流流入双耳、淌入心间，来去窜改，纤毫不爽。当即顺其来势，使出“操琴掌”，挑拿按送，手影千重，众死士只觉体内真气乱蹿，不受本身节制，内劲一乱，拳脚也乱，到了半途，纷繁转向，偏离乐之扬，反而打向火伴。

亭内亭外，斗成一团，朱微看得心惊，呆呆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幸存死士看出便宜，纵身跳上，想要活捉。朱微气血有亏，武技尚在，使出“紫微斗步”，斗转星移，窜改天涯，死士屡扑屡空，稍一踉跄，暴露马脚。朱微以指代剑，使出“奕星剑”，号召敌手要穴，不过数个照面，便已点倒两人。

扶桑道人见状，骇异之余，暗生毒念，跳进竹亭，五指如同鸡爪，忽向朱微抓出。

乐之扬识得短长，马步微沉，左掌推出，荡开拂尘，右拳急送，掀起一股狂飙，迎上无形指力，只听嗤嗤数声，两人隔空比武，劲气四溢。冷玄内力逼入拂尘，马尾细丝盘曲如钢，顶风大力扭动，刺穿“操琴掌”力，直奔乐之扬胸颈关键。

乐之扬内心明白，铁木黎志在“元帝遗宝”，宝图一分为四，铁木黎已得其三，剩下一份在冷玄身上，抓住冷玄，凑齐宝图，当可取回宝藏。

冷玄也是骇异，面前的乐之扬，比起堆栈之时更加短长，如此下去，伊于胡底。眼看扶桑道人丧胆，大觉尊者袖手旁观，任由敌手脱困，本身颜面何存，想到这儿，顾不得身份，扬起右手食指，嗖嗖嗖连出三指，指风冷锐，如针穿纸。

乐之扬一愣，翻身落地，谛视湖水，遥听一声水响，扶桑道人从十余丈外冒出头来，手足并用，奋力泅向岸边。他在海边长大，水性奇佳，一眨眼的工夫，已经去得远了。

乐之扬心中打动，拱手问道：“尊者有何筹算？”大觉说道：“中原是呆不了啦，小僧走为上计，筹算返回吐蕃，天高天子远，足以遁藏灾害；二位若无去处，可与小僧同业。”

冷玄后退一步，连出数指，乐之扬挥拳迎上，两人拳来指往，狂飙扫过竹亭，摇得竹柱吱嘎作响。

乐、朱二人对视一眼，乐之扬说道：“尊者美意，鄙民气领，小可另有未了之事，来日走投无路，必来投奔尊者。”

大觉说道：“那是燕然山铁木黎。”

这两下说来平常，倒是冷玄平生绝技“阴魔孽障”，以拂尘为樊篱，既可伤人，也可扰乱敌手视野，“阴魔指”趁虚而入、防不堪防。

不止冷、扶二人莫名其妙，乐之扬也觉不测，他一挥一拍，本意扰乱扶桑道人的内劲，使他知难而退，随想歪打正着，竟然窜改他的身形，动员他的掌力，以彼之力加诸冷玄之身，以敌克敌，大收神效，不由心想：“莫非这就是落先生说的‘以气驭气’么？”

朱微也无主张，叹一口气，黯然点头。两人快步疾行，不走通衢，专拣冷巷，曲折曲走了一程，忽听人马鼓噪、官兵四周盘问。二人忙又折回，转入一条冷巷，乐之扬一抬眼，忽见巷中站立一人，青衫小帽，神采冷寂。

这一招迫于无法，一心二用，顿时暴露马脚。冷玄一指导出，指力无影无形，洞穿乐之扬的掌力，正中他的左胸，乐之扬身子摇摆，面上闪过一抹血红。

呆了时许，扶桑道人率先觉悟，向后一跳，厉声喝道：“乐之扬，你胆敢勾搭奸人、暗害钦差，冷公公如有是非，就是你们的不对！”他咬牙瞪眼，扫视世人，“燕王也好，宁王也罢，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冷玄后退一步，拂尘挥卷，“扫彗功”所至，银丝刷刷刷缠住乐之扬的右脚。他成名以来，这一招“鬼难缠”不知废了多少劲敌的手脚，只要缠牢，一扯之下，对方必将手足分炊。故此冷玄到手，立即潜运内劲，想要扯断乐之扬右脚，谁料一扯之下，乐之扬若无所觉，顺势而上，左脚腾空飞出，噗地踢中冷玄的胸口。

乐之扬连转数个动机，俄然冲向扶桑道人，立意将他制住，以免泄漏动静。

话音来自竹亭上方，冷玄一抬眼，铁木黎仿佛苍鹰，立在竹亭顶端，身形一振，猛扑下来。

朱微毒伤新愈，气血尚弱，万难抵挡扶桑的掌力。乐之扬没法可想，左手不敢稍离，只以右掌对敌，东支西拙，迭遇险招，“阴魔孽障”仿佛长满了刺的毒蛇，指力为毒牙，拂尘为尖刺，虚真假实，无孔不入。

扶桑道人本想浑水摸鱼，夹在世人里给乐之扬一下狠的，忽见如此异变，委实吓了一跳。他多次苦头，仓促收了势子，一个跟斗翻出凉亭，落到地上，再看四周狼籍，不由暗自光荣。

顷刻间，惊呼、痛叫、撞击、破裂，各种声响乱成一团。死士自相搏击，有的踉跄不定，有的跌倒在地，更有报酬重伎俩击中，腾空飞出，噗通一声摔进湖里。

来人恰是杨恨，他暗藏湖中，蓄力一击，不料冷玄躲开匕首不说，还能安闲反击。杨恨翻身跳起，瞪视冷玄，冷玄面露惶恐，东张西望，忽听一个声音冷冷说道：“别找了，在这儿？”

“恰是。”大觉回想当老景象，眼里闪过一丝惊惧，“我只当他一击不中，远扬千里，不料他竟然跟来北平，火中取栗，掳走冷玄，也不知他二人有甚么过节？”

乐之扬觉出风声，不敢怠慢，“暮鼓拳”使出，拳劲撞上指力，声如破鼓，沉闷刺耳。冷玄指力一出，随身而上，拂尘一抖，噗，白花花一团挡在身前，同时指尖颤抖，指力无声收回。

乐之扬追逐不及，心中叫苦，忽听脚步声响，朱微和大觉尊者赶了上来。乐之扬不敢逗留，叫声“快走”，挽着朱微，冲出水榭。官兵拦路，乐之扬和大觉抢身上前，双手左起右落，抓住其人，丢进湖里，一时候，满湖人头沉浮，哀叫之声缭绕湖上。

湖水一动，冷玄便有知觉，不及回身，拂尘向后一挥，飒，反扫来人小腹。那人无法收回尖刺，反手斩中银丝，软绵绵不堪得力，拂尘舒卷开合，毒蛇也似顺着娥眉刺爬向刺客手背。

这几句话直如一桶冰雪水淋下，乐之扬心中凛然，方才只顾脱身，忘了冷玄的身份，他是朱允炆派来的钦差，北平城中，比如天子亲临，倘若冲犯，便是杀头的罪名。现在被人掳走，乐之扬固然不是主谋，但若他没伤冷玄，铁木黎手腕再高，也断无一招制住老寺人的能为。如果扶桑道人加油添醋地在张昺等人面前一说，乐、朱二人必然百口莫辩，担上暗害钦差的罪名不说，燕、宁二王也必受连累。

大觉合十笑道：“小僧洒扫以待！”朱微抿嘴皱眉，忽道：“尊者，捉走冷公公的是谁？武功真是高得出奇。”

乐之扬目送喇嘛消逝，回望朱微，小公主双眉含愁，神思不属。乐之扬知她情意，说道：“北平不成久留，我们设法出城，北上大宁。”

“随我来。”梁思禽回身就走，乐之扬踌躇一下，与朱微跟了上去。

扶桑道人一动，死士觉得开打，纷繁脱手。冷玄只怕误伤朱微，埋伏的死士均是徒手，一时拳脚纷繁，急如骤雨，掌力内劲，势如狂蛇乱舞，从四周向乐之扬蹿来。

扶桑道人一退，乐之扬如释重负，喝声“去”，左手运劲一送，朱微身不由己，飞出竹亭，双脚落地，定眼望去，竹亭里两道人影倏忽来去，一白一青，淡如流光。少了朱微掣肘，乐之扬以快打快，劲风所至，拂尘乱飞，冷玄一个把握不住，拂尘遮住眼目，反而成了本身的“魔障”。乐之扬一记“洞箫指”点出，指风如啸，天籁横吹，冷玄一不留意，险为所趁，连使身法，方才躲过一劫。

冷玄也回声掉头，白眉耸起，眼露猜忌。大觉尊者长吐一口气，俄然扬起手来，一记“大指模”拍向扶桑道人。

乐之扬提起丹田之气，呔的一声，从口唇间喷出。这一口真气，吹秋毫、射青蝇，所过银丝乱飞、马尾狼籍，竟将拂尘卷了归去。

扶桑道人总算放下心来，乐之扬双拳难敌四手，到底没有所向无敌。当即清啸一声，纵身而上，尚未挥拳，忽听冷玄道：“勿比武、莫近身。”

乐之扬空城计没唱成，反而落入窘境，贰心中烦恼，口里却不平软：“老阉鸡，你这点儿本事，何劳他老先生脱手？”

“若申明哲保身。”乐之扬谛视喇嘛，“尊者又为何脱手互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