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世道无常
车驾出宫，再出南郭平城门，渡洛水时，百官在“三雍”之明堂前，列队相送。忆阿阁大平座上，百官舍命相护，废帝不由泪洒衣衿：“卿不负我，是我负卿。”
知是废帝就国，苑中丞不敢怠慢，悉心安设不提。话说不出二载，已换三帝。世道无常，焉知后事如何。若他日废帝复立，举手之劳留个善缘，岂不美哉。
永乐宫。
“传言夫君狂病发作，拔剑伤人。莫非，此中另有隐情。”袁氏公然聪明。
废帝与废后，相伴入殿。向太皇董太后告别。少帝本欲贬废帝为勃海王。勃海乃富庶大郡，得此善待，亦不枉称帝一场。然却被废帝婉拒。言，愿回封邑。因而，重为合肥侯。与妃袁氏，择日离京。
“绣衣前都尉，阎行。”
“也罢，夜宿广成苑。”废帝隔帘言道。
忽闻杀声四起。废帝蓦地睁眼。顺手取来佩剑，将袁氏护于身后。
“入帘内相见。”太皇董太后又道。
“如此，二位且登后车随行。”袁氏忽言道。
“我儿且近前来。”待殿中只要母子三人，太皇董太后言道。
“启禀君侯。天气将晚，关门已闭。便是赶到关下，亦没法出关。不若在广成苑中馆舍，借住一宿。”便有东园左驺，车前通报。
语出太医令之口，太皇董太后自当坚信不疑。
“必是大将军何进。”废帝嘲笑：“阿阁之上，被我削去一耳。借端寻仇，欲行灭口。”
“既如此，夫君何不明言。”
太皇董太后，目光慈炯，伸手搀扶：“少时我儿不在身边，未能尽哺养之责。累及我儿身染狂病。本日，便补少时之缺。”
程中大夫，搀扶身受宫刑的黄纲，相伴走到车下：“奴婢愿同业。”
“喏。”废帝趋步抵近帘下。
一声感喟，随风而逝。唯有清算表情，横渡洛水，寻路南下合肥。
斯须。待废帝面带泪痕，携废后出殿。整小我似放下千钧重担，表里为之一新。
“大将军谋刺之前，被我削耳在后。”
“万人敬佩，大位难坐。”太皇董太后叹道：“洛阳之事，本不该将你牵涉此中。遐想当年，平空一场大繁华，砸中我等孤儿寡母。悠悠十余载，蓦地回顾，能远避洛阳是非地，是福是祸，亦未可知也。”
“母亲所言极是。洛阳深宫，明争暗斗。刀光剑影，存亡一线。非，凡人可久居。”废帝感同身受。
“如你所闻，彼时狂病大发，即便实言相告，又有几人能信。”彼时废帝心有隐忧。
“起来发言。”太皇董太后，一时感慨万千：“陛下已免合肥三年税赋，又并邻近乡邑。此去封国，当洗心革面，万勿再肇事端。”
“不孝子，拜见母亲。”废帝伏地施礼。
廊下刺客，浑身飙血，乱箭穿心而亡。
“谢陛下。”废帝再拜起家：“为帝一年，如梦似幻。今大梦已醒，当改过改过。”
便有火伴言道：“噤声，此乃程中大夫。”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
公然“药到病除，效如桴鼓”。
“喏。”废帝不疑有他，掀帘入内，劈面而拜。
是夜。馆舍内一干人等，熟睡正酣。
“何人行刺。”袁氏披衣坐起，竟不慌乱。
“尔等皆退下。”太皇董太后，屏退摆布。
废帝隔帘问道：“我已不是天子，合肥地窄民稀，二位何必如此。”
一轮射罢，再无活口。
“服从。”废帝面无神采。
廊下人影明灭。随行左驺，乃先帝催督“修宫钱”之东园骑士：“时拜三公者，皆输东园礼钱千万，令中使督之，名为左驺。其所之往，辄迎致礼敬，厚加赠赂。”常日里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喝五吆六惯了。便是虎贲，日日纸醉金迷，还能剩几分战力。徒遭夜袭，未及披甲，便被乱刀砍杀。
今隐疾病愈，再无缺憾。正所谓，亡羊补牢，犹未迟也。待回封国，必成一代贤侯。只可惜，若早知如此，先行治愈，又岂会有本日一别。总归是，人算不如天年。
车驾驶出宫门前，忽听开道左驺喝问：“何人拦路！”
袁氏傲视生辉，言语中似别有深意：“危难之秋，恰是用人之际。岂能拒之门外。”
“夫人何故？”废帝问道。
程中大夫答曰：“身受君恩，无觉得报。此生已不作他想，只乞收留。”
“喏。”
“喏。”车队遂转去广成苑。
“君侯且放心。我等乃蓟王门下绣衣。一起暗中保护，当万无一失。”
“我儿能保住性命，满身而退，已殊为不易。”自帘后瞥了眼废后袁氏，太皇董太后叹道：“此去宜早日开枝散叶，延天家血脉。”
朝出洛阳，中至伊阙。后代称龙门。两山对峙，阵势险要，伊水流其间，望之若阙，故称“伊阙”。伊阙为洛阳南下“内流派”，洛阳八关之伊阙关，便设在此。出关再向南行，便是广成关。广成关，因上古神仙广成子而得名。乃洛阳南下“外流派”。位于广成苑之南，世称“两山夹一川”。时下乃宛襄、荆楚，收支京洛之通关要道。
“服从。”中常侍封谞领宫人婢女，各自退下不提。
千钧一发，忽听弩声如雷。
广成苑之前身，乃是广成泽。“因田野以作苑，逆流泉而为沼”，便是说此处。前汉时，关中置大型皇家御苑二处，一在西都长安，曰“上林苑”；一在东都洛阳，曰“广成苑”。及今汉，光武定都洛阳，长安上林苑日渐式微，遂在洛阳新置上林苑，并复梁县广成苑。光和三年，先帝曾命人重修广成苑，五年十月，又“巡狩于广成苑”。
车内无外人，废帝终是泪流满面。废后取手巾为其拭泪。二人自结婚以来，虽有伉俪之名，却无伉俪之实。启事，便是废帝身染隐疾，不能普通兴人伦。谁能想到。亲害二宫流血，险造社稷颠覆的废帝恶疾，竟如此轻松治愈。
“夫人言之有理。”废帝悄悄点头，未能发觉有异。
知彻夜凶多吉少。废帝柔声道：“只我一人，死不敷惜。累及夫人，共赴鬼域，实非所愿。”
问过太医令张奉。言，芥蒂还须心药医。废帝狂病，乃因少时母爱缺憾。只需得偿所愿，狂病自当不药而愈。
声从屋顶而来，废帝问道：“你是何人？”
“你我既是伉俪，自当同生共死。”袁氏紧握防身匕首，眉宇间已有死志。
封谞猛地眨了眨眼，仓猝躬身上前。恭送废帝、废后登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