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铸就而今相思错
可他担忧也无用，毕竟帮不上一点忙，不管孩子安然出世与否，都是他不能摆布、也不敢摆布之事。
“气候酷热，想来孟昭仪也是闲来无趣，方才操琴一曲。”天子神采淡淡，看不出任何情感，“宁福海，叫人给孟昭仪送一壶酒，就说是朕赐给他的。”宁福海笑道：“老奴这就叮咛人送畴昔，不知陛下想赐孟昭仪甚么酒？”
昔日秦王受尽恩宠时，谁能推测，不过弹指一挥间，世事竟窜改得如此之快。
“这……”宁福海略一游移，“陛下息怒，有赵太医顾问王妃，几位稳婆也是一早就住到了王府不时侯着，王妃和世子定会安然无恙！”他这一说便提示了天子，现在不是追责之时，秦王的骨肉可否安然坠处所是大事。天子当即叮咛道：“备车，去秦王宅。”
天子顾不得避嫌，径入王府内院，阖府忙成一团，不但常日里为王妃安胎的赵太医，另有两名太医也候在门外，不断地交代些甚么，侍女们交来回回收支不断，天子的到来，令他们皆唬了一跳，仓猝跪下施礼。
可他不能不来，这毕竟是小弟的骨肉，是小弟生命的持续，他比任何人都但愿这个孩子安然无虞，可想到这个孩子毕竟不是麟儿，又感觉很悲伤。
天子想抱抱这个孩子，刚伸脱手便一阵猛咳，咳得心肺都震颤不已。世人大惊失容，太医想要上前为他请脉，他却摆了摆手，垂垂停歇下来。
“陛下！”一名侍卫仓促忙忙地赶过来，跪禀道，“常宁殿的宋秀士分娩，太医说胎位不正，情状非常伤害，皇后请陛下去前去常宁殿一趟！”那宋秀士已进宫多年，天子开初也实在宠嬖过一阵子，厥后北黎献上绝色舞姬，便对她淡了很多，再以后又有南乔平空呈现，常宁殿去得就更少了。哪知她也是个有福之人，在天子某次宿于常宁殿后，不过月余，太医便查出她怀了身孕。那会儿恰是秦王与天子置气不肯入宫之时，天子日日眉头舒展，脾气也变坏了很多，唯独宋秀士有身之事让天子暴露轻浅的笑意，宫里也是以添了些喜气。
远处模糊约约地传来几声琴音，天子侧耳听了一阵，问道：“是何人在操琴？”宁福海听了听，模糊听到些许声音，入耳不甚清楚，只得笑道：“老奴粗鄙之人，那里听得出是何人操琴，许是太常寺在排新曲吧。”
天子眉头舒展，好久才道：“朕晓得了。”宁福海谨慎翼翼道：“陛下可要回宫？”天子沉吟不语，仿佛心中有些踟躇。屋内俄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哭泣，天子心头一颤，未几便听到房门翻开又封闭，喧闹的脚步声和婴孩的哭泣到了他身后，世人纷繁跪倒：“恭喜陛下，是位小世子！母子安然！”
赵太医禀道：“陛下恕罪，妇人出产向来凶恶，王妃又是吃惊早产，幸亏王妃常日里调度恰当，分娩之期本也就在这几日。请陛下不要过于忧心，王妃应无大碍，臣等定会竭尽所能……”
正踟躇时，一个小内侍孔殷火燎地跑过来，径直跑到宁福海身后，附耳低语了几句。天子听到动静，并未转头，淡淡问道：“甚么事？”宁福海忙道：“回禀陛下，是秦王妃……王妃不知那边得知了秦王殿下的动静，惊恸之下动了胎气，怕是要早产。”天子蓦地回身，怒道：“甚么人泄漏了风声！”
天子沉寂地看了他一眼，嘲笑道：“跟了朕这么久，怎地还如此痴顽？”宁福海忙跪下请罪，心中乍然闪现一个动机，惊得贰心头巨震，只是不敢确认。只听天子道：“麟儿与朕之间的嫌隙是因他而起，最后宁死不回长安，想来内心是怨极恨极，就让他……去给麟儿赔罪吧。”
天子又听了半晌，认出此曲是《长安调》，当下便晓得了操琴者何人，面色一沉。
未过量久，那若隐若现的琴声仿佛越来越低，终至不成闻。
“王妃如何了？”天子话音未落，屋内忽地传来一声痛呼，他立时揪紧了心，此情此景，竟让他忆起那年初为人父，在太子妃房外等候宗子出世的时候。他晓得本身于情于理都不该在此时来到秦王宅，再如何干心麟儿的骨肉，也只能命人不时回禀，以万乘之尊匆促出宫来到弟妇出产的房外，若教御史晓得，恐怕又要有一些言辞狠恶的折子递上御案。
那侍卫领命而去，宁福海却有些焦心：“陛下，宋秀士向来体弱，恐怕此次……”凶多吉少四个字，他到底不敢说出口。天子面色一沉，不欲再谈此事，回身望向禁闭的房门，叮咛太医道：“听着，这是秦王独一的骨肉，朕命你们不管用甚么体例，定要让这个孩子安然出世。”
“行了！”天子心烦意乱地打断他，“既然如此，那朕就等回宫再用膳。”宁福海急道：“陛下，圣体要紧，您……”天子瞋目而视，沉声道：“再多说一句，朕就割了你的舌头。”宁福海立时噤声。
因着气候日渐酷热，宫里四下都发了冰，供各殿解暑降温。尚德殿原是用冰最早的宫殿之一，这几日眼看夏至已过，暑气更盛，这里却将冰全都去了。邻近酉时，宁福海低声问道：“陛下，时候不早了，是否需求传膳？”天子正在批折子，漫不经心肠“嗯”了一声，又道：“不忙，朕不饿。”
宁福海惊道：“陛下，这不当！”天子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备车，去秦王宅。”宁福海生生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再劝，未几时，一辆被侍卫团团拥簇的牛车从宫中侧门悄悄驶出，径直向秦王宅行去。秦王之事因着天子的封口令，阖府高低一向噤若寒蝉，不敢在王妃面前提及，眼下不知王妃从那边听去了动静，哀思之下动了胎气，眼看就要早产，王府可谓雪上加霜，如果王妃或小世子有个三长两短，恐怕偌大一个王府，今后便荒废了。
“宁福海。”天子俄然出声，问道，“长乐殿的桃花开了么？”宁福海内心格登一下，谨慎笑道：“三月那会儿陛下去看时，开得正盛，眼下已过了夏至，想来那桃子也有指头这般大了！”天子神思恍忽，低语道：“是了，朕前几日还去太长乐殿，的确是成果子了。麟儿之信是暮春所书，暮春，三月，或许他写信之时，朕就在长乐殿里看桃花。”他这一番话像是说给本身听，宁福海服侍天子几十年，从未见过他自言自语的模样，内心头担忧得直打鼓，又不知如何劝起。
宁福海担忧道：“陛下，您这几日几近甚么东西都没吃，日日劳累政务，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熬下去！”
天子昂首看他一眼，又低头看起了折子：“无妨事，朕并未感觉疲累。”他这几日还是上朝，还是措置政务，赏了骁骑军，升了几个将领的官，唯独不提秦王葬礼一事。亲王薨了是大事，何况是如此少年英才又有军功的亲王，礼部早已悄悄地商讨秦王谥号，可常常提及此事，都被天子轻描淡写地带畴昔了，说是王妃分娩期近，怕秦王的遗腹子出甚么差池，此事临时瞒一瞒。都道圣心难测，昔日里天子如此偏宠秦王，哪知人一去，竟不见涓滴哀思，且仿佛竟连个别面的葬礼都没有――依礼法，即便骸骨无存也要照规格下葬，建个衣冠冢。即便天子下了封口令，对外只道秦王战死，不准任何人向秦-王府流露半字，更不准教秦王妃晓得，却也反对不了漫天流言，有人道是天子与秦王兄弟失和，此次平叛，实乃借刀杀人。
天子搁下朱笔，黯然起家：“朕有些闷，随朕去内里逛逛。”宁福海见天子终究肯离了这御案，顿时面露忧色，躬身应是。
他只觉喉头一甜，蓦地吐出一口血来，班驳血迹落上衣衿，尽数凝成暗红色。
天子缓缓回身，稳婆怀里抱着一个皮肤又红又皱的婴孩，那婴孩对周遭之事无知无觉，闭着眼睛一个劲儿地哭。这不由令他想起麟儿刚出世时和他的后代们出世时的景象，他见过那么多刚出世的孩子，听过他们刚来到人间的第一声哭泣，可在这些孩子中，只要麟儿出世时，睁着眼睛哭了几声，便不断地左顾右盼。实在那么小的孩子能懂甚么，可恰好就是那四下打量的模样，让他一向感觉麟儿一出世便带着大家间统统的灵气，而他一走，那灵气也尽数被他带走了，没有给这人间留下分毫。
宁福海在天子身边服侍这么久，此时听侍卫如此禀报，岂能不知话中之意，他晓得皇后既然遣人到秦王宅来请陛下，宋秀士那边定然已是凶恶至极，性命危在朝夕，他低声劝道：“陛下，既然太医说王妃无大碍，不如……”
说是逛逛，实在是乘着肩舆，天子未言明去哪，内侍们也不敢擅作主张，便秉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设法，朝着御花圃行去。
兄弟失和是真，借刀杀人是假。
宁福海低声应了，忙叫来一个跟在他身边做事，夙来慎重寡言的小内侍，悄悄将此事叮咛了下去。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候，夜幕来临，宫中侍卫吃紧来报：“陛下，宋秀士大出血，性命危矣，皇后请陛下速速回宫。”天子问道：“孩子呢？”那侍卫低头道：“小皇子……未能保住……”
听其言外之意，竟像是在需求之时，宁肯舍弃王妃，也要保下孩子。那几位太医赶紧应是，只道是拼尽平生所学，也会想体例让孩子安然。
日色垂垂变得昏黄，宁福海瞧着时候不早，道：“陛下，该到晚膳时候了，您只在凌晨吃了几口糕点，到现在已经一天未进食，王妃这边有太医照顾，您看是先回宫用膳，晚膳后再过来，还是让人将晚膳送来府上？”天子点头道：“不必费事，朕不饿。”宁福海劝道：“陛下，您已经整整一天未进食，如何会不饿呢？您就算不为本身，也要为江山社稷着想啊，这天下可都还靠您撑着呢！”天子被他说得心烦，对付道：“让王府厨房筹办晚膳。”宁福海道：“陛下，这不当！王府当今慌乱不堪，已是自顾不暇，如果有人混水摸鱼，在食品中做了手脚，那陛下……”
“既然皇后已经到了常宁殿，有她在，朕很放心。”天子淡淡道，“宋秀士福祉深厚，定会母子安然，让皇后好生照顾着，有任何动静，立时向朕禀报。”
夏季虽热，到了傍晚也能遇得清风多少。天子下了肩舆，徐行走到水池边，池中荷花多为含苞，全盛者寥寥无几。他看着这一片荷花，看着荷叶裂缝中倒映的云朵，又缓缓昂首望向天空――碧空如洗。
天子再狠的心肠，也不忍心亲眼看着本身养大的弟弟就此魂归鬼域，若早知此行有去无回，便是御驾亲征，也不舍得让苏子澈去送命。但是真正明白天子情意之人，当真是少之又少，便连他本身，偶然也感觉恍忽。
宁福海轻声一叹，晓得天子此次是铁了心，哪怕不择手腕不计结果也要让孩子安然出世。他痛失幼弟，哀恸已浸入骨肉当中，之以是强撑着一分力量，不予发丧，不言谥号，只为瞒得秦王妃一时，让秦王的遗腹子安然坠地。宁福海既担忧孩子有不测，使得天子接受不住这伤痛，又惊骇他本就靠一口气撑着，一旦孩子安然落地后，这一口气松下来，身材便垮了。
压在心头的巨石终究落地，他想到小弟的嘱托，以及小弟信末之言，他想奉告小弟，他会好好待这个孩子，会倾经心血来教他养他，让他平生繁华喜乐，安然终老。如此，你能不能，能不能少恨哥哥一点？哪怕是在梦里，让哥哥再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