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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约诗会名士携匡二访朋友书店会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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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得热烈。街上又遇着两个方巾阔服的人,景兰江迎着道:“二位也是到胡三先生家拜寿去的?却还要约那位,向那头走?”那两人道:“就是来约长兄。既遇着,一同业罢。”因问:“此位是谁?”景兰江指着那两人向匡超人道:“这位是金东崖先生,这位是严致中先生。”指着匡超人向二位道:“这是匡超人先生。”四人齐作了一个揖,一齐同走。走到一个极大的门楼,晓得是冢宰第了,把帖子交与看门的。看门的说:“请在厅上坐。”匡超人举眼瞥见中间御书匾额“中朝柱石”四个字,两边楠木椅子。四人坐下。

忙到下午,赵雪斋肩舆才到了,下轿就叫取箱来。轿夫把箱子捧到,他开箱取出一个药封来。二钱四分,递与三公子收了。厨下酒菜已齐,捧上来众位吃了。吃过饭,拿上酒来。赵雪斋道:“吾辈本日雅集,不成无诗。”当下拈阄分韵,赵先生拈的是“四支”,卫先生拈的是“八齐”,浦先生拈的是“一东”,胡先生拈的是“二冬”,景先生拈的是“十四寒”,随先生拈的是“五微”,匡先生拈的是“十五删”,支先生拈的是“三江”。分韵已定,又吃了几杯酒,各散进城。胡三公子叫家人取了食盒,把剩下来的骨头骨脑和些果子装在内里,公然又问和尚查剩下的米共几升,也装起来――送了和尚五分银子的香资――押家人挑着,也进城去。

下写“同人公具”。又一行写道:“尊分约齐,送至御书堂胡三老爷收。”匡超人瞥见各位名下都画了“知”字,他也画了,随即将选金内秤了二钱银子,连传单交与那小使拿去了。到晚无事,因想起:“明日西湖上必要做诗,我若不会,欠都雅相。”便在书店里拿了一本《诗法入门》,点起灯来看。他是绝顶的聪明,看了一夜,早已会了。次日又看了一日一夜,拿起笔来就做,做了出来,感觉比壁上贴的还好些。当日又看,要已精而益求其精。

婚姻就处,知为夙世之因;名誉隆时,不比时流之辈。

景兰江走着奉告匡超人道:“这位胡三先生固然好客,倒是个怯懦不过的人。先年冢宰公归天以后,他关着门总不敢见一小我,动不动就被人骗一头,说也没处说。掉队这几年,全亏交友了我们,相与起来,替他帮流派,才热烈起来。没有人敢欺他。”匡超人道:“他一个冢宰公子,怎的有人敢欺?”景兰江道:“冢宰么,是畴昔的事了!他眼下又没人在朝,本身不过是个诸生。鄙谚说得好:‘死知府不如一个活老鼠。’阿谁理他?现在情面是势利的!倒是我这雪斋先生诗名大,府、司、院、道,现任的官员,那一个不来拜他!人只瞥见他大门口,本日是一把黄伞的肩舆来,明日又是七八个红黑帽子呼喊了来,那蓝伞的官不算,就不由的不怕。以是迩来人瞥见他的肩舆不过三日两日就到胡三公子家去,就疑猜三公子也有些权势。就是三公子那门首住屋子的,房钱也给得利落些。胡三公子也还知感。”

到十五日早上,打选衣帽,正要出门,早见景兰江同支剑峰来约。三人同出了清波门,只见诸位都坐在一只划子上候。上船一看,赵雪斋还未曾到,内里却不见严贡生,因问胡三公子道:“严先生怎的不见?”三公子道:“他因范通政昨日要开船,他把分子送来,已经回广东去了。”当下一上了船,在西湖里摇着。浦墨卿问三公子道:“严大先生我闻声他家为立嗣有甚么家难官事,以是到处乱跑,现在不知如何了?”三公子道:“我昨日问他的,那事已经平复,仍旧立的是他二公子,将家私三七分开,他介弟的妾自分了三股家私过日子。这个倒也罢了。”

谨择本月十五日,西湖宴集,分韵赋诗。每位各出杖头资二星。今将在会诸位先生台衔开列于后:卫体善先生、随岑庵先生、赵雪斋先生、严致中先生、浦墨卿先生、支剑峰先生、匡超人先生、胡密之先生、景兰江先生,共九位。

次日出去访访,两人也未曾大受累,还是把分韵的诗都做了来。匡超人也做了。及看那卫先生、随先生的诗,“且夫”、“尝谓”都写在内,其他也就是文章批语上采下来的几个字眼。拿本身的诗比比,也不见得不如他。世人把这诗写在一个纸上。共写了七八张。匡超人也贴在壁上。

一刻到了花港。世人都倚着胡公子,走上去借花圃吃酒。胡三公子走去借,那边竟关着门不肯,胡三公子发了急,那人也不睬。景先生拉那人到背后里问,那人道:“胡三爷是着名的吝啬!他一年有几席酒照顾我,我阿谀他?何况他客岁借了这里摆了两席酒,一个钱也没有。去的时候,他也不叫人扫扫,还说烧饭的米剩下两升,叫小厮背了归去。如许大老官乡绅,我不阿谀他!”一席话,说的没法,世人只得一齐走到于公祠一个和尚家坐着。和尚烹出茶来。

话说匡超人那晚吃了酒,返来寓处睡下。次日凌晨,文瀚楼店东人走上楼来,坐下道:“先生,现在有一件事相商。”匡超人问是何事,仆人道:“目今我和一个朋友合本,要刻一部考卷卖,要费先生的心替我批一批,又要批的好,又要批的快。合共三百多篇文章,不知要多少日子便能够批得出来?我现在扣着日子,好发与山东、河南客人带去卖。若出的迟,山东、河南客人起了身,就误了一觉睡。这书刻出来,封面上就刻先生的名号,还多寡有几两选金和几十本样书送与先生。不知先生可赶的来?”匡超人道:“约莫是多少日子批出来方不误事?”仆人道:“须是半个月内有的出来,感觉日子宽些,不然,就是二十天也罢了。”匡超民气里算计,半个月猜想还做的来,劈面答允了。仆人随即搬了很多的考卷文章上楼来。午间又备了四样菜,请先生坐坐,说:“发样的时候再请一回,出版的时候又请一回。平常每日就是小菜饭,初2、十六跟着店里吃‘牙祭肉’,茶水、灯油都是店里供应。”匡超人大喜,当晚点起灯来替他不停止的批。就批出五十篇,听听那樵楼上才交四鼓。匡超人喜道:“像如许那边要半个月!”吹灯睡下,次夙起来又批。一日搭半夜,总批得七八十篇。

当下换了衣服,锁了楼门,同下来走到街上。匡超人道:“现在往那边去?”景兰江道:“是我们这里做过冢宰的胡老先生的公子胡三先生。他目前小生日,同人都在那边集会,我也要去祝寿,故来拉了你去。到那边能够会得好些人,方才斗方上几位都在那边。”匡超人道:“我还未曾拜过胡三先生,可要带个帖子去?”景兰江道:“这是要的。”一同走到香蜡店,买了个帖子,在柜台上借笔写“眷晚生匡迥拜”。写完,笼着又走。

匡超人与支剑峰、浦墨卿、景兰江同路。四人欢畅,一起谈笑,逗留玩耍,进城迟了,已经昏黑。景兰江道:“天已黑了,我们快些走!”支剑峰已是酣醉,口发疯言道:“何妨,谁不晓得我们西湖诗会的名流?何况李太白穿戴宫锦袍,夜里还走,何况才晚。放心走,谁敢来!”正在手舞足蹈欢畅,俄然前面一对高灯,又是一对提灯,上面写的字是“盐捕分府”。那分府坐在轿里,一眼瞥见,认得是支锷,叫人采过他来,问道:“支锷,你是本分府盐务里的巡商,如何黑夜吃得酣醉,在街上混闹?”支剑峰醉了,把脚不稳,前跌后撞。口里还说:“李太白宫锦夜行……”那分府瞥见他戴了方巾,说道:“衙门巡商,向来没有生、监充当的,你如何戴这个帽子!摆布的,挝去了!”一条链子锁起来。浦墨卿走上去帮了几句,分府怒道:“你既是生员,如何黑夜酗酒?带着送在儒学去!”景兰江见不是事,悄悄在黑影里把匡超人拉了一把,往冷巷内两人溜了。转到下处,翻开了门,上楼去睡。

又过了半个多月,书店考卷刻成,请先生,那晚吃得酣醉。次早睡在床上,只听上面喊道:“匡先生,有客来拜。”只因会着这小我,有分教:

少顷,胡三公子出来,头戴方巾,身穿酱色缎直裰,粉底皂靴,三绺髭须,约有四十多岁风景。三公籽实在谦光,当下同诸位作了揖。诸位祝寿,三公子断不敢当,又谢了诸位,奉坐。金东崖首坐,严致中二座,匡超人三座,景兰江是本地人,同三公子坐在主位。金东崖向三公子谢了前日的扰。三公子向严致中道:“一贯驾在京师,几时到的?”严致中道:“前日才到。一贯在京都敝亲家国子司业周老先生家做居停,因与通政范公日日相聚。今通政公乞假扫墓,约弟同业,趁便返舍逛逛。”胡三公子道:“通政公寓在那边?”严贡生道:“通政公在船上,未曾进城,不过三四日即行。弟因前日进城,会晤雪兄,说道三哥本日寿日,以是来奉祝,叙叙阔怀。”三公子道:“匡先生几时到省,贵处那边?寓在那边?”景兰江代答道:“贵处乐清,到省也不久,是和小弟一船来的。当今寓在文瀚楼,选历科考卷。”三公子道:“久仰久仰!”说着,家人捧茶上来吃了。三公子立起家来让诸位到书房里坐。四位走进书房,见上面席间先坐着两小我,方巾白须,大模大样,见四位出去,渐渐立起家。严贡生认得,便上前道:“卫先生、随先生都在这里,我们公揖。”当下作过了揖,请诸位坐。那卫先生、随先生也不谦让,仍旧上席坐了。家人来禀三公子又有客到,三公子出去了。

到第四日,正在楼上批文章,忽听得楼下叫一声道:“匡先生在家么?”匡超人道:“是那一名?”忙走下楼来,见是景兰江,手里拿着一个斗方卷着,见了作揖道:“候迟有罪。”匡超人把他让上楼去。他把斗方放开在桌上,说道:“这就是前日宴集限‘楼’字韵的,同人已经写起斗方来。赵雪兄瞥见,因未得与,不堪怅怅,因照韵也做了一首。我们要让他写在前面,只得又大家写了一回,以是本日才得送来就教。”匡超人见题上写着“暮春旗亭小集,同限‘楼’字”,每人一首诗,前面排着四个名字是:“赵洁雪斋手稿”、“景本蕙兰江手稿”、“支锷剑峰手稿”、“浦玉方墨卿手稿”。瞥见纸张白亮,图书鲜红,真觉敬爱,就拿来贴在楼上壁间,然后坐下。匡超人道:“那日多扰酣醉,返来晚了。”景兰江道:“这几日未曾出门?”匡超人道:“因仆人家托着选几篇文章,要替他赶出来发刻,以是有失问候。”景兰江道:“这选文章的事也好。本日我同你去会一小我。”匡超人道:“是那一名?”景兰江道:“你不要管,快换了衣服,我同你去便知。”

分子都在胡三公子身上,三公子便拉了景兰江出去买东西。匡超人道:“我也跟去顽顽。”当下走到街上,先到一个鸭子店。三公子恐怕鸭子不肥,拔下耳挖来戳戳脯子上肉厚,方才叫景兰江讲代价买了。因人多,多买了几斤肉,又买了两只鸡,一尾鱼,和些蔬菜,叫跟的小厮先拿了去。还要买些肉馒头,中被骗点心。因而走进一个馒头店,看了三十个馒头。那馒头三个钱一个,三公子只给他两个钱一个,就同那馒头店里吵起来。景兰江在旁劝闹。劝了一回,不买馒头了,买了些索面去下了吃,就是景兰江拿着。又去买了些笋干、盐蛋、熟栗子、瓜子之类,觉得下酒之物。匡超人也帮着拿些。来到庙里,交与和尚清算。支剑峰道:“三老爷,你何不叫个厨役服侍,为甚么本身忙?”三公子吐舌道:“厨役就费了!”又秤了一块银,叫小厮去买米。

这里坐下,景兰江就教二位先生贵乡。严贡生代答道:“此位是建德卫体善先生,乃建德乡榜。此位是石门随岑庵先生,是老明经。二位先生是浙江二十年的老选家,选的文章,衣被海内的。”景兰江实在打躬,道其敬慕之意。那两个先生也不问诸人的姓名。随岑庵却认得金东崖,是那年出贡进京,到监时相会的。因和他攀话道:“东翁,在京一别,又是数年,因甚回府来逛逛?想是年满授职?也该荣选了。”金东崖道:“不是。迩来部里来投充的人也甚杂,又因司官王惠出去仕进,降了宁王,厥后朝里又拿问了刘寺人,常到部里搜剔卷案。我怕在那边久,惹是非,以是就乞假出了京来。”说着,捧出面来吃了。吃过,那卫先生、随先生闲坐着,谈起文来。卫先生道:“迩来的选事益发坏了!”随先生道:“恰是。前科我两人该选一部,抖擞一番。”卫先生估着眼道:“前科没有文章!”匡超人忍不住,上前问道:“就教先生,前科墨卷,到处都有刻本的,怎的没有文章?”卫先生道:“此位长兄贵姓?”景兰江道:“这是乐清匡先生。”卫先生道:“以是说没有文章者,是没有文章的法例。”匡超人道:“文章既是中了,就是有法例了。莫非中式以外,又另有个法例?”卫先生道:“长兄,你本来不知。文章是代圣贤立言,有个必然的端方,比不得那些杂览,能够顺手乱做的。以是一篇文章,不但看出这本人的繁华福泽,并看出国运的盛衰。洪、永有洪、永的法例,成、弘有成、弘的法例。都是一脉传播,有个元灯。比如主考中出一榜人来,也有合法的,也有幸运的,必然要经我们选家批了出来,这篇就是传文了。如果这一科无可当选,只叫做没有文章!”随先生道:“长兄,以是我们不怕不中,只是中了出来,这三篇文章要见得人不丑。不然,只算做幸运,平生抱愧。”又问卫先生道:“迩来那马静选的《三科程墨》,可曾瞥见?”卫先生道:“恰是他把个选事坏了!他在嘉兴蘧坦庵太守家走动,整天讲的是些杂学。闻声他杂览倒是好的,于文章的理法,他全然不知,一味乱闹,好墨卷也被他批坏了。以是我瞥见他的选本,叫后辈把他的批语涂掉了读。”说着,胡三公子同了支剑峰、浦墨卿出去,摆桌子,同吃了饭。

毕竟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化。

匡超人到寓所还批了些文章才睡。屈指六日以内。把三百多篇文章都批完了。就把在胡家听的这一席话对付起来,做了个序文在上。又还偷着工夫去拜了同席吃酒的这几位朋友。选本已成,书店里拿去看了,返来讲道:“向日马二先生在家兄文海楼,三百篇文章要批两个月,催着还要发怒,不想先生批的恁快!我拿给人看,说又快又细。这是极好的了。先生住着,将来各书坊里都要来请先生,买卖多哩!”因封出二两选金送来,说道:“刻完的时候,还送先生五十个样书。”又备了酒在楼上吃。吃着,外边一个小厮送将一个传单来。匡超人接着开看,是一张松江笺,折做一个全帖的款式,上写道:

一向到晚,不得上席,要等着赵雪斋。比及一更天,赵先生抬着一乘肩舆,又两个轿夫跟着,前后打着四支火把,飞跑了来。下了轿,同世人作揖,道及:“获咎,有累诸位先生久候。”胡府又来了很多亲戚、本家,将两席改作三席,大师围着坐了。席散,各自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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