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高家
过分又能如何?荀贞只是“繁阳亭”的亭长,想管也管不了,只能临时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将钱替程偃出了。固然不甘,往好的方面想,起码可有恩於程偃。
“啊,本来是荀君!”
“俺们就是从繁阳亭来的。”
见从他们这儿问不出甚么了,荀贞与陈褒持续往前走,走了几步,闻声那几个闲汉窃保私语,模糊听到一句:“那高家的人昨儿又来了,对小五家里说,最多再只脱期两日!……。”
“客岁大疫,阿姑病重,为延医买药,借了高家三千钱。”
再问时,他们干脆不开口了。
“抵债?”荀贞顿了顿,安闲地问道,“你家欠高家了多少钱?”
在没有公事、又不是休沐的环境下,亭长一如郡、县长官一样,是不能私行出界的。以是,荀贞此次出来,换下了亭长的服饰,裹了个玄色的帻巾,看似一个浅显的黔黎百姓。
荀贞问道:“出了本钱多少?”
荀贞细细扣问,方才晓得,本来程家向高家乞贷的时候,所签文书上写得清楚:一年内还,月息一百五十;如果一年到期还不上,那么月息改成按前一年本息总计的百分之百。也就是:如果本息总计五千,从第十三个月起,每月的月息变成五百。
荀贞惊诧,莫非是他算错了?又算了一遍,没有错,的确本息合计,不到六千钱。就算程偃一个钱也没有,也不该还差五千。贰心知此中必有玄虚,问道:“本息合计,不敷六千,还差五千钱?”
“乡亭”即“乡治”的地点,在“繁阳亭”东北方向,中间相隔了两个亭部,抄近路的话,约莫十几里地。
程妻扭了扭身子,不安地说道:“程郎没对荀君说么?”
陈褒答道:“程偃。”
往前走了几步,陈褒低声对荀贞说道:“看来阿偃家中确切有事,只不知是如何了?”
“二门东入,即为程舍。”
院中被清算得干清干净,喂了两只母鸡,正蜷伏在鸡埘前的地上晒暖。
“刚才门前你脱口而出,问是不是钱凑够了。我且问你,你家中克日缺钱用么?”
“俺叫陈褒。”
程妻也很惊诧,说道:“本息合计,该还七千六百五十钱,怎会不敷六千?”
陈褒说道:“在客岁的疫病中,乡亭亡故者甚众。”
荀贞打断了她的话,说道:“程偃虽没说,但自回亭中后,他连着多日沉默寡言,每日只是举重不止。如许下去如何能行?你不必顾忌他,究竟产生了何事,尽与我言就是。”
荀贞很快算出来,停止目前,该还钱不到六千。他悄悄奇特,五千多钱,虽很多,也不算很多,程偃另有个兄长,两家凑凑,再找亲戚借点,总能拿出来的。程偃却为何那般作态?他说道:“还差多少钱不敷还给高家?”
一个月利钱一百五十,一年一千八百钱。本钱三千钱,折合下来,存款的年利率百分之六十。荀贞微微蹙眉。他虽没借过钱,但也传闻过,凡是来讲,当时假贷的年利率在百分二十高低,百分之六十较着太高。不消说,定是高家趁火打劫。
提及这个,陈褒吧唧着嘴,啧啧称奇,说道:“阿偃这丑汉竟然能娶得此般美妇,难怪每逢休沐,他总急巴巴地赶回家去,半刻不肯逗留。……,他嘴倒紧,熟谙几年,竟从未曾听他说过!”
“那为何欠钱还不上,要拿你抵债?”
“……。”
这个里的范围不小,比安宁里、南平里都大,大略估摸,起码能住八九十户人家。里门的瓦当上飞云为纹,中有两字:“程里”。
荀贞听明白了,这事儿全怪程偃的兄长,有钱还的时候不肯还,拿去与人合股做买卖,上个月买了一批伪劣假货,一下把钱赔完了。
看得出来,这程偃的老婆必是个爱洁净的。
程妻说道:“本来这钱本年仲春就能还上的,兄公因听人言语,欲以钱生钱,以是没还,而是与人约为行商、发卖货色。早两个月赚了点钱,上个月收了一批麦、黍,卖时才发明尽为陈粮,且斤两不敷,底下竟有以石充重的!只这一下,只这一下,就……。”她泫然欲涕。
荀贞都不晓得说甚么好了,程偃的兄长也真是小我才,五千的本钱,赔得剩下了不到一千。他说道:“问高家乞贷的是你家么?”
繁阳亭境内没不足暇的地步,都种满了麦子,而才入“乡亭”,路边的地盘就有荒凉的了。不但“乡亭”,他们一起走来,路过的那两个“亭部”中,也或多或少别离都有此类征象。
“便要将妾绑走顶债。”
程偃和他的干系本就不错,其人也有些力量,是个勇夫,通过此事,或能将其完整收揽。
“里”的办理是很严格的,有陌生人来时必必要问清楚,如果有外人想要暂住“里”中,还必须登记,得有“任者”,也即保人。荀贞之以是能在“繁阳亭”的各里中出入无忌,那是因为他是亭长。现在来到别人的地盘,必定会遭到查问。
“五千钱。”
民以食为天,只要有口气在,农夫就不成能让地步荒凉,很明显,这些地盘的仆人应当都是百口尽数殁在疫中了。——不过,这类地步闲置的征象不会持续太久,不晓得有多少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呢!最多到来岁,必就会或被豪强之家占走,或被亡者的族人收归族中。
几个闲汉对视一眼,先前说话的那人问道:“但是小五出甚么事儿了?”
以姓为里名,申明是聚族而居。荀贞问了陈褒,果不其然,里中皆为程姓。
“一百五十。”
“后天。”
……
陈褒晓得程偃的家,领着荀贞七拐八折,尽走的巷子,未几时来到一处里外。
“仲春。”
“便要如何?”
“虽尽为陈粮,又缺斤短两,但总不致亏损完,估计能收回多少?”
荀贞不动声色:“到他家问问就晓得了。”
“阿姑现在随兄公住,这钱是兄公借的。”
院门翻开,出来一个美妇。
前汉及本朝固然本侧重农轻商的目标,“禁民二业”,制止一小我处置两种行业,农夫就是农夫、贩子就是贩子,但人道逐利,底子就制止不了。不但地主争相经商,浅显的小农也汇合股做买卖,就像是“父老僤”一样,合股人在一块儿立个左券,商定各出多少本钱,并商定权力和任务。像这类小农构成的贸易个人有大有小,少则各出本钱数百,多则各出本钱数千。
荀贞长叹一声,想道:“许仲兄弟兄友弟恭,程家兄弟却长兄逼弟。谚云:‘虽有亲父,安知不为虎。虽有亲兄,安知不为狼’,诚哉斯言!”既然事情体味清楚,没有再留下的需求,他起家说道,“你不必忧愁,有我等在,必不会使你抵债。……,这高家可就是乡亭的高家么?”
请荀贞、陈褒二人坐下,程妻有点不美意义地说道:“家里没甚么东西,荀君、陈君远来,必定渴了,且请稍等,妾去烧点温汤。”
“你放心在家,高家的人若再有上门,你就奉告他们,后天必将欠钱还上。”荀贞一边说,一边与陈褒从屋中出来,走到院门口,对程妻说道,“留步,不必送了。最晚后天中午,我必会使程偃带钱返来。”
荀贞和陈褒用了不到半个时候,十几里地转眼即至。“乡亭”固然是“乡治”地点的处所,但门路上行人稀少,较着比繁阳亭冷僻很多。
一听到“高家”之名,程妻神采陡变,从局促不安变成了惶恐惊骇,颤声说道:“既然荀君已经晓得,妾也就不坦白了。明天高家的人还来,说最多再等两天,如果仍不还钱,便要、便要,……。”
“哟,那你们来的可不巧,小五前几天就回亭里了。……,你们晓得他在繁阳亭么?”
荀贞心中稀有了,必是程偃的兄长被追债追得无路可走,见高家的人对弟妇感兴趣,以是干脆就将程妻卖了。一边是亲兄长,一边是自家老婆。亲兄长求着自家把老婆抵债,该如何办?程偃回到亭中后沉默寡言,生闷气,不给诸人说,怕就是是以原因。
两人牵马步入“里”中。
“繁阳亭亭卒陈褒。”
“里监门”很负任务,见他二人近前,从塾中出来,问道:“做甚么的?”
进入二门,向东走,第三户便是程偃家。
荀贞顿时了然,本来是为给她婆婆治病,以是欠了高家的高利贷,问道:“三千钱?月息多少?”
“既然程郎没说,那……。”
“没,没有了。”受了荀贞提示,美妇人才想起来请他们进门。
美妇人带着他们穿过院子,来入堂屋。堂屋里没甚么东西,只在地上铺了一领席,席前一个矮案,墙上挂了个竹编的箩筐,除此以外,别无长物。固然寒酸,但和院中一样被打扫得很洁净,席子、矮案,乃至地上、墙上都是一尘不染。
出了“程里”,陈褒问道:“荀君,你筹算乞贷给阿偃么?”
“五千。”
陈褒代为答复,说道:“俺们与本里民程偃同在繁阳任职,今有事去他家中。”
荀贞心中一动,问道:“为何如此问?”
荀贞问完,没等程妻答复,他就晓得本身问了傻题目。多较着,定是高家人相中了程妻仙颜。公然,程妻脸上飞红,小声答道:“高家传闻兄公折了本钱后,本是去他家要债的,当时妾刚好去给阿姑问安,两下撞上。不知、不知为何,那高家就改来妾家追债了。”
“兄公。”
陈褒也是呆了一呆。他虽与程偃同亭为卒多年,也知他家住那边,但因平时劳忙,逢上休沐也都是各回自家,或贡献父母、或亲善老婆,倒是向来没有登门来过,摸干脆地问道:“叨教劈面,但是嫂嫂?”
“二门东入”。里和里分歧,有的里是一条直道,住户分住两侧;有的里是两条直道交叉,住户分住四方。又有的里除了直道另有冷巷,巷子与直道订交,订交的位置设的也有门,比如荀贞住的高阳里就是如此。“二门”,即进到里边以后的第二个门,“东入”,方向在东边。
“总不能看他是以破家。”
里监门打量了他两人几眼,问道:“晓得程家在哪儿住么?”
那美妇人神采焦心,胡乱点了点头,吃紧问道:“但是程郎将钱凑够了么?”
程妻踌躇不决。
那男人打个哈哈,却不肯说了,只道:“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宅院甚破,木门上尽是裂口、裂缝,黄土夯成的墙垣,围着一个不大的院子。
“客岁何时借的?”
“没有,以是我们才来问你。”
陈褒上前拍门,等了半晌,门内有人应道:“谁?”
前次程偃返来,程妻已听过荀贞的名字,对陈褒的名字她更是熟谙。面前两个男人,一个是她丈夫的顶头下属,一个是她丈夫的同事,最早的迫急过后,她显得有点局促,听了荀贞的话,便不安地侧身屈体在席前,说道:“荀君请说。”
“不消了,你不消忙活。我们明天来,首要有件事儿想问你。”
“繁阳?……,你是?”
荀贞家比不上有钱人,但五千钱还是拿得出的。他骑上马,与陈褒返程,出了“乡亭”地界,他回顾转望,心道:“这高家首富乡中,却如此欺人。虽说负债还钱天经地义,但一来朝廷明文规定,月息不成太高;二来竟欲夺人老婆,实在过分!”
荀贞只觉面前一亮,下认识地扭头去看陈褒。
“兄公算过,不敷一千。”
她屋中只要一领席子,男女分歧席,荀贞和陈褒坐了,她只能站着。
知程偃在繁阳亭任职,又知程偃家住里中那边,看着不似歹人,里监门撤销了思疑,让开门路,说道:“出来吧。”
“他家限最晚何时还钱?”
程妻听他说“必不会使你抵债”,又疑又喜,盼着这是真的,又怕荀贞哄她,忐忑地答道:“是的。”
恰是农闲时节,此时将近中午,太阳晒在身上很和缓,三两闲汉蹲在巷中,懒洋洋地谈天,瞧见荀贞和陈褒入来,往墙边靠了靠,让他们畴昔。有多嘴的问道:“来找谁的?”
程妻沉默不语。
“那和你家没啥干系啊,即便高家寻你抵债,事理也不在他那边。……,你兄公如何说的?”
确认了面前美妇便是程偃老婆,这回轮到陈褒下认识地转脸去看荀贞。荀贞想道:“程偃边幅狰狞,万没想到其妻竟这般仙颜!这真是、这真是,……。”找不着合适的描述词,一边作揖,一边说道,“鄙人荀贞,繁阳亭亭长。”
美妇忙要施礼。荀贞制止了,说道:“我此次来乃是便服,不必施礼了。”向院中看去,问道,“家里另有别人么?”
“实在你不说,我们也晓得了。刚才来的路上,碰到了几个你们里中的住民,听他们说是高家,……。”荀贞说到此处,用心顿了一顿。
她先时眼中含泪,这会儿面上飞羞,端得楚楚不幸。荀贞瞧她的模样,心道:“长成这般模样,也难怪高家找你抵债。”问道,“当初的债约是谁签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