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强盗出英才
冉盛大怒,拍马要追去,谢道韫急呼:“陈子盛,莫追!”
陈操之“嘿”的一声,心道:“这一过江,就是乱世了,之前读《晋书》、读《世说新语》,看到北伐豪杰祖逖幼年时曾率部曲掳掠感到很惊奇,据传郗鉴为流民帅时也曾掳掠富户,西晋首富石崇就是靠掳掠发财的,其任荆州刺史时明目张胆掳掠。生逢乱世,掳掠仿佛是保存之道。”
云层固结厚重,但未被乌云掩蔽的天空倒是湛蓝纯洁,八公山草木离离,林壑间含云吐雾,这淮南王刘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处似有仙气环绕。
次日一早,陈操之将信交给谢道韫,让她代呈桓温,又道:“英台兄送我至淝水之畔、八公山下,再道别吧。”
谢道韫骑着她的褐色牝马,头戴圆笠、身披蓑衣,别有一种飒爽豪气,说道:“既以上复桓公,要送子重至寿春,哪能因为小小风雨就半路而回!并且,我喜好行路,寿春我未去过,思欲一游。”
陈操之与袁实话不投机,略说数语,便即告别。
谢道韫见陈操之神情有异,那模样好似故地重游,不免有些奇特,却也没问甚么,子重让人诧异的事太多,谢道韫只感觉纵顿时山,看乌云裂缝的彼苍、马踏雨露的蔓草,感到一种在路上的镇静。
冉盛不吭声了,他记得幼时随荆叔在江北流浪,荆叔无月不掳掠,杀伤性命都有,不然的话,他主仆二人也没法活到现在。
陈操之、谢道韫一行三百余人自离了合肥,气候便是一变,本来朗朗晴空,现在是细雨绵绵,整天不断,透过雨幕朝天上看,云层厚重暗淡,这雨看来不是3、两日就止得了的。
谢道韫发笑。
袁至心道:“陈操之固然风采言谈不俗,但也不过是清通之士罢了,并无创见,桓温说其有王佐之才,言过实在。”因道:“陈掾出使氐秦,恐门路难行,慕容评虽退出汝南、陈郡,但却留伪燕镇南将军慕容尘屯许昌,洛阳无许昌策应,恐难扼守,洛阳守将冠军将军陈祐自度不能守,陈祐前日传书于我,要我代禀桓大司马,要退出洛阳,如此,入长安之路将被阻断,何如!不如改道荆襄经汉中再至长安?”
陈操之见气候不佳,门路难行,将至芍陂时便请谢道韫不必再送。
袁真是个军阀,并无远见,与桓温对抗,天然也没有前程,陈操之没需求在袁真面前揭示本身的才识,笑道:“多说无益,还是隐晦些好,鄙谚谓抛媚眼给瞎子看,何必!”
冉盛离谢道韫比来,想走畴昔拽起谢道韫,却又止步,眼望陈操之,陈操之吃紧上马过来,将谢道韫搀起,谢道韫好洁,此时一身泥水,又是在陈操之面前,感受很难堪,她此次渡江北上,虽带了十余名部曲奴婢,但因为是行军,未带侍婢,以是这时也无人上前奉侍。
陈操之此时髦未沐浴,袍襟沾满泥浆,颇见风雨行色,但面对镇守一方的袁真神态自如,安闲而谈,袁真奇之,与陈操之论江左和中原之事,陈操之有问必答,不甚阐发。
袁真嘲笑道:“许昌已失,洛阳难守,若燕军大至,退兵亦不及。”
西中郎将、豫州刺史袁春此时已回到寿春,得知陈操之到来,便即请陈操之、谢道韫去县衙相见,想看看桓大司马赏识的陈操之究竟是多么人物?
袁真是庾希一党,言语之间透暴露对陈操之的轻视,陈操之淡淡道:“陈将军要退出洛阳,总要等我过了洛阳再退不迟,总不能燕军未至,就先弃城而走!”
东晋马匹奇缺,冉盛部下这三百精干军士除了伍长、拾长、屯长和两名标兵马队外,俱是步行,早作了远行的筹算,雨具齐备,但蓑衣竹笠,又且门路泥泞,一日只能行5、六十里。
陈操之也急命冉盛返来,冉盛气冲冲道:“不知那里的盗贼,把我们当行路的客商,要来打劫!”
谢道韫道:“这不是甚么盗贼,是四周坞壁的流民,打劫客商是平常事,只要不杀伤性命,郡县官吏亦难严禁。”
谢道韫与陈操之回驿舍,谢道韫道:“子重对袁中郎言谈之间多有保存,何也?”
2、强盗出英才
笑谈间,不知不觉就到寿春了。
却听陈操之出声道:“说一件魏武帝曹孟德与袁绍袁本初少年时的故事与英台兄听,英台兄博闻强记,想必是晓得的。”
谢道韫左膝磕伤,衣袍更是湿了大半,陈操之搀着她到一辆马车边,陈操之出使共有五辆马车,此中两辆装的是各式新铸的兵器,算是样品,筹办与氐秦商讨互换马匹,另有两辆装的是干粮和一些杂物,剩下的那辆双辕豪华马车是琅琊王司马昱送给陈操之出使以壮行色的。
谢道韫坐上马车,陈操之又把褐色牝顿时谢道韫的承担递给她,陈操之牵马跟着马车步行,摸黑往寿春方向进步。
马车在泥泞的门路上辘辘行驶,车厢里的谢道韫换上干净的衣裳,从车窗望着黑沉沉的天,心道:“子重此番出使氐秦真不是会稽土断能比的,我若为副使的确颇多不便。”
过芍陂四十里便是寿春城了,这日午后陈操之命众军士抓紧赶路,到了寿春再安息,因为下了两日的雨,周遭数百里的芍陂水势见涨,湖面亦开阔了很多,去寿春的近路被水淹没,只要绕路前行,并且下雨入夜得快,酉时就已经天昏地暗了,据熟知地形的军士说离寿春城另有十五里,且喜现在雨停了,冉盛便催促军士快行,在天尚未黑透、在后一场雨到来之前赶到寿春县城。
谢道韫熟读《三国志》,稍一凝想,便知陈操之想说的是甚么,正待开口说出,转念间却道:“子重请说。”
凌晨无雨,陈操之与谢道韫并骑出了寿城北门,遥见八公山山势连绵、林木蓊郁,陈操之道:“英台兄,你我策马驰上半山那片草坡如何?”
陈操之道:“我是因为方才那些流民而想起来的。魏武少时,尝与袁绍好为游侠,观人新婚,遂潜入仆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贼’,青庐中人皆出观,曹操乃入,抽刀劫新妇,与袁绍还出,迷路坠波折中,差点被追者抓获。”
谢道韫含笑道:“愿附骥尾。”
合肥至寿春约三百里,淮阳诸山连缀起伏,流注淮河的诸水系纵横交叉,此地春秋战国时属楚国,千年前的楚国令尹孙叔敖曾在这里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史称芍陂,芍陂是与都江堰齐名的大型引水灌溉工程,形如长藤结瓜,可灌田万顷,楚国事以强大,但时至本日,因战乱频繁,昔日富庶粮仓亦显萧瑟,平畴郊野时见高大的坞壁耸峙。
东晋朝廷害怕北地流民涌入建康危及其政权,曾制止统领多量流民的宗帅渡江,除了象郗超祖父郗鉴如许的少数流民帅得以在江东安身外,大部分流民帅及其宗部留在了两淮之地,各筑坞堡,好似独立王国,东晋朝廷常常分封那些宗部浩繁的流民帅以侨郡县长吏之职,或者冠以将军名号以示恩抚,历次北伐,这些宗帅也会派部曲插手晋军参战,罢战后各归坞壁,不以兵户论,以是向来督两淮诸州军事的如殷浩、庾亮、谢尚、谢万对这些流民帅都是极力拉拢,谢道韫对此知之甚悉,一起讲给陈操之晓得。
世人正急行时,猛见一条岔道冲出一群人,各执刀枪,号令着留下钱货饶汝等不死,待发觉是晋军时,为首者说一声曲解,掉头便走,其部下数十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消逝在夜色中。
陈操之一笑,说了声:“糊口在路上。”便不再劝止,若不是虑及谢道韫身为女子远行不便,他是很情愿谢道韫作为副使陪他去氐秦的,谢道韫的才识绝对是他有力的臂助,这在会稽土断时已经闪现。
当夜,陈操之给桓温写了一封手札,要求桓温派兵声援洛阳,只要守住洛阳,才气停止氐秦权势的收缩,至于现在看似咄咄逼人的鲜卑慕容氏,陈操之以为不敷虑,慕容氏将毁于兄弟阋墙。
就在这时,谢道韫俄然惊呼一声,胯下牝马身子一倾,谢道韫从顿时摔了下来,却本来是坐骑左前蹄踩入一个水坑,马匹是奋力稳住了身子未倒,鞍上的谢道韫却直接摔入水坑。
沈赤黔与冉盛侍立陈操之身一侧,沈赤黔闻言失容,他父亲沈劲正在洛阳呢,沈劲曾发誓与洛阳共存亡,若晋军放弃洛阳,沈劲危矣。
谢道韫笑了起来,说道:“三国时强盗出英才,孙坚辈不也是掳掠洗劫,无所不为的吗!”
陈操之与谢道韫立马半山,望淝水南岸的空旷郊野,陈操之内心念诵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此非谢玄八万北府兵大败八十万秦军之地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