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毒五石散
魏晋名流放浪形骸、疏于礼法,桓温见很多了,含笑道:“可贵听到陈掾笛曲,吾亦恭听。”
一众文吏武将都觉有激昂慷慨之意。
这日傍晚,陈操之与谢道韫在楼船艉楼左舷看大湖夕照圆,但见西边天涯红色云霞迷离变幻,或为山峦、或为波澜、或为奔马、或为战车,瞬息变幻,恍忽万状,谢道韫赞道:“此真奇景也,前所未见,子重在明圣湖曾见否?”
桓伊一笑,问:“操之,柯亭笛无恙否?”
三月十三日傍晚,庞大的船队过濡须口,桓温与西府诸文吏武将立于艏楼,桓温遥指濡须坞,说道:“这便是濡须坞,昔日吕蒙向孙权进言于濡须口筑城以拒曹兵,又称东关,而曹操则于七宝山与锥山立栅布阵,史称西关,孙曹两度在濡须口交兵,曹兵皆无功而返,东吴虽弱,亦能抗强曹,今我大晋,虽遭国难,移鼎江东,但经数十年运营,已占有三国时吴蜀之地,温愿在有生之年,北定中原,赖诸公尽力,共匡大业!”
陈操之道:“大异。”这是实话,千年后的巢湖那里有面前所见的洁白美好!
陈操之浅笑道:“本来是这事,多谢英台兄体贴,我既知五石散之风险,岂会服之!”
陈操之道:“能服食此高贵五石散者,当然不会是浅显百姓,以是不消担忧流毒害民,并且五石散自东汉开端风行,当今效命于氐秦和鲜卑慕容氏的汉人士族,诸如关西六大姓。韦、裴、柳、薛、杨、杜,多有服散者,亦算不得我遗毒中原。”
谢道韫道:“我闻前日在建康,你让仆人购买了很多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石钟乳、礜石,此非五石散乎?子重意欲何为?”
谢道韫奇道:“那你采办那么多药石做甚么?”
谢道韫一笑,忽道:“子重,有一事我想问你。”
自六十年前八王之乱以来,五胡乱华,中原人丁凋弊,地盘荒凉,无人耕作,秦、燕、晋三国之战,常常以掳掠人丁为第一要务,慕容评、李洪于悬瓠大胜后,不与袁真的豫州兵交兵,大肆掳掠北走,袁真顾忌桓温长留合肥不去,亦不追击燕军,以保存气力为先。
谢道韫发笑,眸如新月,酒涡乍现,说道:“子重诡谲哉,己所不欲,施之于人!”
谢道韫饶有兴味地看着陈操之,不再多问,只道:“子首要谨慎行事,王猛智谋极深,不亚于诸葛孔明。”
谢道韫展颜问:“此濡须水、巢湖,与子重梦中所见如何?”
年初桓温曾成心为三子桓歆求娶王坦之女,王坦之归告其父王述,王述果断不允,以为桓温子皆不甚贤,这当然是一个启事,而更首要的启事是顶级士族太原王氏从骨子里看不起龙亢桓氏,以为桓氏是兵家子,这让桓温很愤怒,陈郡谢氏现在另有求他桓温,桓豁嫁女给谢玄应当能成。
陈操之点头称是,心道:“我想对于的不是王猛,而是慕容恪、慕容垂兄弟,慕容垂与皇太后足可浑氏以及太傅慕容评的冲突没法调和,全仗慕容恪的声望保持均衡,慕容恪一死,慕容垂虽在枋头建功,却更遭架空,被逼降秦,慕容垂降秦的次年,王猛率氐秦军队灭燕,一个地跨五千里、人丁近千万的大国仿佛眨眼间就分崩离析了。”
谢道韫眼望大湖,深思旧事,幽幽道:“永和八年,我十一岁,我父为豫州刺史,那年孟夏,三叔父带着我和阿兄谢靖前去豫州探视,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倍感别致,一起问个不休,三叔父从不腻烦,老是耐烦解答,正如子重对润儿普通,我阿兄谢靖对我亦如。”谢道韫抿唇不语,淡淡忧愁上眉头。
1、流毒五石散
陈操之笑了笑,轻声道:“氐秦与鲜卑贵族,歆慕我汉人文明,二胡虽僭越称帝,但内心不无自大,其军国轨制,根基照搬汉制,以是我此行,如有机遇,当要揭示我大晋文采风骚,这又岂能少了五石散!”
桓温因谢道韫而想起谢玄,谢玄未迎娶而妻已丧,此时入荆州为南郡县,在桓豁治下,桓温俄然想到,二弟桓豁有女年方十六,岂不是谢玄佳配!
一边的谢道韫也再次感遭到无处可可去的哀伤。
谢道韫道:“此阴阳消长之理,子重博学,天文历算皆能,不然的话何故能压服虞预!”忽问:“子重应当是第一次到江北吧?”
三月十五,西府舟师至巢湖,但见烟波浩渺,湖岸群山巍峨,让人胸怀一宽,桓温命船队泊于巢湖东南岸,明日横渡八百里巢湖,再经南淝河到达合肥。
晋太和元年三月十一丙申日,桓温率西府舟师两万,分乘大小三百余艘战船经濡须河逆流而上,濡须河上通巢湖,下接长江,自汉朝以来就是两淮与长江交通的首要水道。
南淝河船埠,桓伊见到陈操之,熟视久之,待陈操之见礼毕,方笑道:“此真枫林渡口吹笛少年乎?光阴倥偬,五载畴昔了,昔日文秀少年长成英伟男人,江左卫玠亦能为国效力了。”执陈操之之手,言谈甚欢。
桓温出于谯国龙亢桓氏,桓伊出于谯国铚县桓氏,互为远房宗族,以是桓温与桓伊干系颇密,桓温笑道:“陈掾昔在钱唐,申明不扬,是桓子野第一个赏识于他,平白赠蔡邕笛于陌路少年,此等胸怀罕见人及。”
陈操之知伸谢道韫有两个远亲兄长,谢泉和谢靖,都在永和末年短命的,乃岔开话题道:“我虽是第一次到江北,但熟读桑钦《水经》,常胡想跟着每一条河道周游九州天下,以是说此番北上乃是印证梦中所见。”
陈操之道:“可贵一见,此名火烧云,俗谚云‘早烧不出门,晚烧行千里’,明日应是一个大好天。”
陈操之唯唯,他宿世走过大半其中国,东渐于海、南至天涯、西出阳关、北游天池,但此生的确是第一次踏足江北。
谢安云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何如!这是桓伊对音乐之美、光阴之美不能暂留的叹惋吧?
桓伊伫足听之,陈操之的竖笛技法已然炉火纯青,曲子更是一往情深,不由喃喃感喟:“何如!何如!”
陈操之道:“这几日我但是向英台兄就教了很多,英台兄有甚么要考校我的?”
谢道韫道:“有这俗谚吗,我倒是未曾传闻!朝霞俗称火烧云之说亦新奇。”
南淝河舳舻连绵十余里、旗号蔽空,岸上船中,军士数万,陈操之便立于河边一株高大的红枫下,吹了一曲《阳关三叠》,《阳关三叠》乃是唐朝王维所作的曲子,自唐以来,拜别曲以此为第一,传播到后代的是古琴曲,陈操之将其改编成洞箫曲,更具回环来去的拜别意绪,曲调愈转愈低,最后一缕箫声随流水而去,仿佛离人渐远,渺不成见。
桓伊轻抚柯亭笛光滑的管身,叹道:“五年已过,此笛无缺如初,可见仆人珍惜。”把柯亭笛还给陈操之,说道:“愿再闻操之妙音。”对桓温拱手道:“请大司马包涵。”
陈操之只在合肥歇了一夜,三月二十二日上午辰时便离了合肥出发前去长安,谢道韫向桓温要求要送陈操之至寿阳,桓温允了,心道:“这个谢氏女郎实在痴情,送了一程又一程,当初如果让她为副使去长安,她也不会畏难的。”又想:“此女才调出众,及得上她的男人亦未几见,我儿桓歆春秋与其相称,谢氏女若能嫁入我桓门,亦是贤浑家,只是此女既倾慕于操之,不吝抛头露面男装退隐跟随,自是痴心如铁,我桓温不会做那煞风景之事,并且相较而言,陈操之更是我的臂助,只是不知操之与谢氏女会有多么结局,此事我亦不能摆布之,且静观其变。”
史载慕容恪享年四十七岁,而本年慕容恪已经四十四岁了,另有三年之寿,但陈操之还是感觉慕容恪活得太长了,若能设法让其再少活两年,那就妙极!
陈操之道:“迟早云霞蒸蔚,表示雨季将至,我觉得天降雨水有定命,既然江东干旱,江北必然多雨,或有洪涝之灾。”
当夜,西中郎将袁真派人快马来向桓温报信,言慕容评、李洪已经退回幽、冀,然陈郡、汝南、许昌万余民户被一道掳走。
陈操之恭恭敬敬道:“蒙桓太守赠笛,操之岂敢不珍惜?”命黄小统取柯亭笛来,翻开木盒,解青布囊,将碧绿如玉的柯亭笛双手呈递给桓伊。
周遭八百里的巢湖一日横渡,西府两万舟师延南淝河逆行,于三月二十一日到达合肥,前来驱逐的是淮南太守桓伊、建威将军檀玄,带来的动静是,西中郎将袁真已自寿阳出兵汝南,贼势已怯,不日将有战况回报,请桓大司马暂驻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