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情孽
冉盛领动部下十名军士到了,与陈操之一齐去将军府与南康公主的车队汇合,这时才得知南康公主是要由水路进京,如许的话,陈操之想与陆葳蕤在新亭约会的欲望就落空了,只要到建康再另想体例相会了,八月初八是陆葳蕤的生日,不管如何都要见到她,自前次相见后,又已别离四旬日,相思颇苦——
李静姝要求道:“这《长清曲》我从未听陈师吹奏过,恳请陈师吹一曲让我揣摩学习,可好?”
陈操之试了试箫音,说道:“音色极佳,不输于柯亭笛,柯亭笛只因是蔡中郎所遗,名声大罢了。”说罢,就将《长清曲》吹奏了一遍,高音清越,高音宛转,曲尽其妙,荡民气魄。
李静姝婉妙的嗓音低低的道:“多谢陈师指教。”
来德笑得浑厚,忽问:“小郎君不会怪来德不识汲引吧?”
桓济妇如果换了另一个女子,那么南康公主能够拿出皇家和阿姑的严肃,强行命儿媳好生服侍夫君,每日抄蔡中郎《女训》一百遍,再以七出之条打单之,无法司马道福既是她儿媳又是她侄女,她当然不能让儿子桓济休掉司马道福,姑母叱骂侄女和阿姑叱骂媳妇是完整不一样的,司马道福底子不害怕,还向南康公主撒娇弄痴,南康公主亦没法可想,以是此次她来姑孰与夫君桓温团聚,就把司马道福也带来了,筹办过几日再入都见幼弟司马昱,让司马昱与徐妃好好管束、开导一下道福,务使小伉俪和好——
李静姝眉毛一挑,笑意盈盈,很欢愉的模样,站起家一手提着裙裾,一手固执紫竹箫,轻巧盈走到陈操之面前,恭恭敬敬双手将紫竹箫呈上。
这时,桓温的第四子桓祎在两个仆妇的服侍着来到船面上,桓祎本年十四岁,倒是矮小如十1、二岁的孺子,性又最愚,不辩菽麦,但语多憨朴,桓温与南康公主怜其愚笨,甚心疼之。
陈操之道:“很想回,但是要看土断检籍可否在年底前结束——小婵姐姐想陈家坞了吧,到时就算我不能归去,小婵姐姐能够归去,来震、来德都是要归去的,另有刘尚值,他要回钱唐接家眷,到时你们和尚值一起归去。”
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呢,更是看桓济不入眼,这桓济左眉上的肉痣让新安郡主感到恶心,的确一眼都不想看,早几年情窦初开时,新安郡主听闻王羲之季子王献之才貌双全、风骚含蓄为一时之冠,内心便悄悄倾慕,可惜当时她已经与桓济订婚,并且她当时还没见过桓济,不晓得桓济竟有这般可厌,她也没见过王献之,只是闻名罢了,但她见到了陈操之,那日在雅言茶馆见到迎着夕阳走过来的陈操之,新安郡主司马道福的确看呆了,本来世上真有这么美的男人,难怪会万人空巷看卫玠,若能嫁到如许的夫婿那岂不是赏心好看欢愉一辈子!随后司马道福见到了桓济,反差太大了,司马道福的确气急废弛,嚷着不嫁,是父王和母妃苦幼,司马道福也晓得不嫁是不可的,只好嫁了,未想在新亭菊花台上又看到了陈操之,那神仙普通的美女人她却无缘,人生真是无趣,是以表情荡漾之下,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你等着,我必嫁你!”
时过境迁,现在轮到桓温考虑身后事了,世子桓熙现为荆州治中处置兼越骑校尉,六品,因才识申明不扬,桓温亦不能突然汲引之,恐遭言论非议,以是桓氏现居高位的除桓温外别离是桓温的三个弟弟,桓豁、桓秘和桓冲,这三人都是在桓温代蜀和两次北伐中立下功劳擢升上来的,桓豁镇荆襄、桓冲镇江州,而三品中领军桓秘则把握了宫禁卫兵,桓温很想在本身有生之年完成代替晋室即位为帝的大业,然后挑选虔诚可靠的贤臣帮手本身的儿子,但这类大事是急不得的,世家大族权势仍然刁悍,桓氏真正掌控的只要荆襄和江州,桓温必须建议第三次北伐,以此建立更高的声望,并且要让桓熙也插手第三次北伐,如许才气够名正言顺地汲引桓熙,以是昨夜桓温还召宗子桓熙密谈,命桓熙与陈操之交好,桓温成心让郗超与陈操之作为今后代子桓熙的两大辅弼,桓温可谓深谋远虑、苦心孤诣,但桓熙大要上唯唯称是,内心倒是不觉得然——
李静姝又提及陈操之与陆葳蕤之事,说陈操之如何非陆氏女不娶、陆氏女又如何的非陈操之不嫁,再看那新安郡主的神采,公然更丢脸了。
其弟桓伟改正道:“不是想睡,是听得出神。”
司马道福是晓得陈操之入西府之事的,此番来姑孰天然是想看到陈操之,没想到陈操之会来江口驱逐,当即就有如许一种痴想:“陈操之是为我而来,他是驱逐我的——”
却听李静姝道:“陈师,莫不是只要你那独一无二的柯亭笛才气吹奏出如许的凹凸音?”说着,取绢帕将手中的紫竹箫的吹孔细细抹拭,一双美眸凝睇陈操之,然后双手平举着三尺三寸长的紫竹箫,垂首低眉,意是请陈操之用这管箫吹《长清曲》。
哀感顽艳吗?陈操之微微一笑,起家道:“那我告别了。”一揖,回身拜别。
3、情孽
陈操之是个很当真的人,既然承诺教李静姝竖笛,传授之时就不会对付,并且李静姝如许殷殷相求,回绝只见矫情,应道:“嗯,那请稍等,我命人归去取柯亭笛来。”
南康公主浅笑着打量陈操之,说道:“江左卫玠,名传荆襄,公然容止绝佳,难怪要万人争看,老妇此次入建康,还要去瓦官寺看陈掾与顾恺之画的佛像壁画,荆襄士庶,每日都有远道前去瓦官寺礼佛的,为的是一睹瓦官寺大雄宝殿的壁画。”
新安郡主脸都白得发青了。
来德闷闷的道:“小郎君,来德不想接青枝来这里。”
侧厅中,一炉沉香碧烟袅袅,锦幛遮隔,几案仿佛。
南康公主的座船是荆州水军最大最好的船只,高低四层、三桅五帆,可载三百余人,另有三艘兵船从荆州一起护航前来。
初秋的午后,阳光从大门斜照出去,李静姝看到本身的影子压在陈操之身上,陈操之看到李静姝薄薄蜀纨长裙映着阳光因此透出两腿的表面,丰盈圆润、模糊昏黄——
年近五十的南康公主两鬓已见斑白,鼻梁高、眼窝微陷,与年青仙颜的新安郡主站在一起倒象是母女,南康公主听侄女道福说得轻巧,心道:“早个十多年前,我就已色衰得宠,整月可贵见桓符子一面,有一次军府司马谢奕逼桓符子喝酒,桓符子躲到我内院里,我笑言‘君无狂司马,我何由得相见。’虽是旷达语,然悲伤处那个晓得!”说道:“姑母的事不消你来操心,我但是后代成群了,你,道福,何时给我生养孙儿?”
陈操之回到凤凰山下寓所,小婵迎上来问:“小郎君,明日起家回建康吗?”小婵这回也要跟去,以是很欢愉、很体贴。
这个傻儿子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也没法向他解释,南康公主道:“等下见到爹爹,要安闲施礼,晓得吗?”
陈操之笑道:“如何会!和本身亲人在一起固然是人间最欢愉的事,来德,我会成全你的。”
李静姝幽幽道:“真是忸捏,同一支竖笛,陈师吹来却这般美好。”
陈操之低头看动手中的长箫,说道:“存候坐。”
可怪,憨拙的桓祎见到李静姝却显得格外欢愉,李静姝牵着桓祎的手来拜见南康公主,非常亲热和谐的模样,李静姝十三岁灭国,十四岁时被桓温纳为妾侍,垂垂的成一个养在深宫不知世事的娇公主,变成了脾气乖戾、变幻无常却又长于察颜观色、心计深沉的美妇人,她重视到了桓熙对陈操之的冷酷,同时又有另一个惊人的发明:那新安郡主不时谛视陈操之,眼里似痴迷之意——
如许一想,李静姝感觉有些妒忌又有些称心,心道:“我要抓陈操之的把柄,这新安郡主岂不是最好的钓饵,即便陈操之洁身自好,我也要让他有理说不清,终为我所用。”
李静姝说得不无事理,陈操之游移了一下,点头道:“那我就试一下,襄阳曹破虏乃是制笛名手,他制的竖笛应当不会输于柯亭笛。”
……
年青的女郎、娘子乐见俊美女人,上了年纪的妇人也是如此,少了倾慕,多了赏识,更加纯粹,南康公主是脾气中人,直言夸奖陈操之,桓熙在一边听了自是暗恼,谢玄曾提示陈操之说,桓公世子桓熙桓伯道气度狭小,见不得别人比他漂亮多才,其人大要谦恭,实在嫉贤妒能,而现在,不知何故,桓熙大要的谦恭都没有了,对陈操之的冷酷很较着。
司马道福“呃”的一声,从速岔开话题道:“姑母你看,那岸上那么多人,接我们来了。”
伴随南康公主进京的是桓熙,新安郡主亦回京看望父王母妃,陈操之没有想到李静姝竟然也要去建康,说是为其兄归义侯李势停止周年祭。
堕入情孽的女子就是这般痴心妄图和不成理喻。
南康公主与普通女眷分歧,乃是皇家长公主,陈操之天然得上前拜见,桓熙向母亲引见时,淡淡说了句:“军府掾吏,钱唐陈操之。”
李静姝坐回席上,看着陈操之将紫竹箫凑到唇边,不由内心“怦怦”直跳,很可贵的竟有羞怯之感,听得一缕降落的箫音杳杳而出——
陈操之对来德道:“好,我承诺你,待土断结束我回到姑孰,就请考工兵曹消弭你的职役,你能够回陈家坞。”
桓石虔弥补道:“陈掾才调出众,深得伯父正视。”
李静姝坐在那边上身微向前倾,谦恭的模样,她梳着美丽的堕马髻,一枝金步摇欹欹颤颤,双眉如翠羽,睫毛似鸦翅,长箫凑在红唇上,紫色的箫管映着莹白如玉的手指,纤纤玉指伸缩按捺,仿似小小的精灵正应节而舞,李静姝一贯的素色长裙,裹着窈窕的身躯,衬着深色的锦幛,仿佛一幅极美的仕女图,应是出自唐寅、仇英笔下——
陈操之晓得这个李静姝心有戾气,但李静姝的确很美,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魏晋个别生命觉醒,于磨难中长于发明美,李静姝如许的绝色才子就在面前,要说视若无睹是不成能的,陈操之也未决计躲避本身的目光,安静地谛视着李静姝,看她唇形和手指按捺的节拍,听罢李静姝断断续续吹了一曲《长清》,指导了她一些吹气的体例和重视唇形的窜改,李静姝按陈操之所说,试吹几个高音,还是嘶哑发不出声音——
桓祎个头虽矮小,但白白胖胖,乍看上去很有些敬爱,只是目光固执而板滞,走过来问:“娘亲,到爹爹的军府了吗?”
八月月朔辰时,陈操之带着小婵、来震、黄小统,另有两名陈氏私兵分开凤凰山寓所,来德因为还要监制大风箱,要留在姑孰,愀色不乐,陈操之安抚道:“来德,在军府勤恳做事,年前回钱唐把青枝接到这里来。”
陈操之骑马落在了车队前面,制止与新安郡主相见,新安郡主言语无忌在建康是知了名的,陈操之不想惹上莫名其妙的费事,司马道福可不比李静姝,李静姝是妾侍,没有甚么职位,司马道福是会稽王之女、桓温之媳,这个绯闻是闹不得的,弄不好会有杀身之祸。
小婵点头道:“我们都归去了,谁奉侍小郎君!如果小郎君不能回钱唐,那我也留下。”
陈操之沉默半晌,不由得想起秦相李斯临刑前对儿子说的话——“吾欲与若复牵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又想:“葳蕤的叔祖陆机也说‘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我今跟随桓温,前程难测,莫要落得悲剧结束,到时九曜山蝉鸣不能复闻,岂不悲哉!”
南康公主听得饶有兴趣,说道:“陈操之实是少有的美女人,且才调出众,桓符子气势高迈,少有所推,却盛赞陈操之,以为陈操之才干不在郗佳宾之下——可惜我女尚幼,本年才十岁,不然我就嫁女给他,觅个机遇问问他,若他肯等,五年后,让他做我的半子,嗯,到京后就让郗佳宾问他——”
次日午后,陈操之入将军府传授李静姝竖笛,先去拜见桓温,过了一会,李静姝来到前厅,桓祎和桓伟兄弟二人也跟来了,桓伟是桓温季子,比桓祎小了两岁,个头比四兄桓祎还略高一些。
陈操之也看到了衣裙华贵的新安郡主司马道福,想起那日在菊花台半山亭新安郡主那好似寻仇的话,不由想笑,那日王献之也在亭上,听到了司马道福说的话,原是情孽中人的王献之置身事外,倒还安抚起他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七月二十九,会稽王司马昱派人递来文书,正式任命陈操之为土断司左监,谢玄是右监,五兵尚书陆始国土断司长吏,自汉以来,贵右贱左,也就是说陈操之与谢玄固然同为土断司副职,但谢玄位居陈操之之上,本来陈操之是作为土断司属吏的,与贾弼之、谢道韫、刘尚值同僚,被陆始一闹,反而晋升了,能够设想陆始多么愤怒,但土断事大,陆始不想放弃主持土断司,会稽王司马昱又好言安抚,陆始只好忍耐。
小婵又问:“小郎君,我们过年时回钱唐吗?”
夕照斜辉下,大船缓缓泊岸,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在前来驱逐的人群当中,鲜明看到头戴漆纱小冠、身穿白苎夏衫的陈操之,超脱出尘,丰采夺目,司马道福顿时移不开眼眸,岸上百余人,司马道福眼里只要陈操之一小我,看着陈操之离她越来越近,一颗心欢乐得几近要跳出胸腔——
来德道:“小郎君,来德只愿呆在陈家坞,与父兄在一起种田种地,那样来德就很欢愉。”
桓祎嘴巴合不拢隧道:“真是怪哉,前两天还在荆州,本日就到爹爹的姑孰了,我真是想不明白。”
新安郡主满觉得能在船上见到陈操之,没想到陈操之未上大船,不由大为绝望,闷闷不乐,回到舱中与姑母南康公主闲话,李静姝也侍坐一边,新安郡主对比她貌美的李静姝有天生的妒忌,不想理睬李静姝,却听李静姝提及向陈操之学竖笛之事,内心更是不舒畅。
听到这话,小婵欢愉得不得了,从速转过身,抿着嘴唇,打心眼里往外笑。
陈操之出厅门时,看到桓熙立在厅外廊下,仿佛已站立了好久。
陈操之笑道:“过年还早,到时再说吧,离了小婵姐姐,起居还真是不风俗。”
傍晚时分,夕阳将落,朝霞如火,映得滚滚江水如浣红绫朱绵,高髻巍峨、广袖翩翩的新安郡主扶着姑母南康公主立在右舷边,望着怪石嶙峋的江岸,新安郡主满心的欢乐,离建康近了、离建康近了,她不想呆在荆州,她撺掇南康公主而后长住姑孰,如许她回建康也便当了,她说:“姑母应把那李静姝安排在荆州,而姑母住在姑孰。”
南康公主回身,慈爱地给傻儿子理了理衣衿,答道:“到了,祎儿,此地名叫姑孰,记着了。”
那桓祎谨遵母训,每次见到爹爹桓温都要行叩拜大礼,实在南康公主只是叮咛他昨日初见时要行大礼,桓祎牢服膺住了,路上相逢,跪在泥地里他也叩首,桓温虽感无法,但对这个傻儿子仍然心疼,桓温大志勃勃,但忧心的事也很多,他育有五子,傻儿子就不必说了,另四个亦不见彪炳之才干,难继父业,东晋一朝,既重家世,也重人物,当然,这小我物指家世中的人物,当年庾冰、庾翼兄弟权倾朝野,庾翼临死时想以儿子庾爰代为荆州刺史,但因为庾爰名誉、资格不敷,满朝非议,以为庾爰不配担负荆州刺史这一要职,驸马桓温由此接任荆州刺史,龙亢桓氏代替了颖川庾氏在荆襄的职位——
桓温召见陈操之,将文书给陈操之看,说道:“陈掾明日出发入都,南康公主也要入台城觐见新君,陈掾同道随行吧。”
桓济主如果感觉新安郡主曾轻视地说他是兵家子,这真是太污辱了,并且新婚当夜司马道福就敢与她争论,乃至于都未合卺同房,这些他都耻于向母亲提及,若依桓济性子,早将这不贤之妇休了——
李静姝端端方正跪坐在莞席上,桓祎、桓伟兄弟一左一右坐在李静姝身边,这兄弟二人对李静姝比对南康公主还密切三分,以李静姝的心计,要奉迎别人还不轻易,更何况是两个孺子。
桓祎咧嘴笑道:“是啊,真是想不明白,我差点睡着了。”
南康公主司马兴男是晋明帝司马绍之女,与会稽王司马昱是一母同胞的姊弟,以是说桓济与新安郡主司马道福乃是姑表联婚,这小伉俪二人不睦已不是甚么奥妙,南康公主曾几番疏导,但二人好似宿世有仇,不管南康公主说甚么,二人都听不出来,如何看都感觉对方不扎眼,相对无言——
陈操之一愣,问:“为甚么?”
陈操之道:“还要再等几日。”
对于陈操之如许俊美干净的男人,任谁都会多看几眼,这不希奇,但敏感的李静姝却看出了新安郡主司马道福神情的非常,并且上马车时,新安郡主还摆布逡巡、目光流盼,寻觅陈操之的身影,李静姝当即想:“莫非这新安郡主与陈操之有甚私交?嗯,陈操之仿佛是个君子,但即便二人之间没有私交,起码这司马道福是有情的,早传闻司马道福与桓济不睦,或者这就是此中原因。”
到江口上船,桓熙安排陈操之与冉盛一行乘前面那艘保护兵船,陈操之正中下怀,他不想与李静姝和新安郡主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