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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晏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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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侯钜。”柏隆道。

“这般说来,县长要交差,便唯有学侯钜,乞助于私盐。”我说。

我点头:“盐贩贩运私盐,赢利起码两倍。这般暴利,便是官府见一个杀一个,只怕也剿除不清。县长与其一面操心封禁,一面为交差头疼,不若因势利导,两相成全。”

我说:“并非讽刺。县长若不想去官,便唯有此路可走。”

“哦?”我说,“此话怎讲?”

柏隆紧道:“不知恶相怎讲?”

柏隆看着我,目光一亮:“夫人但是算出了甚么兆头?”

柏隆神采犹疑不定:“可鄙人先前查访,并未曾得知。”

“奉诏治丧?”我讶然,“是今高低的诏?”

柏隆道:“夫人教鄙人沾手私盐,莫非还不是走侯钜老路?”

“就算他们敢,侯钜当初怎未曾乞助虞氏?”过了会,他终究开口问道。

柏隆道:“此事鄙人查访过,官盐价高质劣,而私盐则价低质优,就算加上盐贩利润及来往运费,卖得与官盐同价,百姓也宁肯冒着伤害偷偷买私盐,而不肯去买官盐。”

柏隆神采有些不安闲:“夫人莫拿鄙人讽刺。”

话才说完,柏隆面色亦是大变,目光闪动半晌,终是长叹一声。

柏隆点头,道:“鄙人问过,包含侯钜在内,历任县长都曾以此事陈情,但朝廷从不睬会。”

“天然不是。”我说,“侯钜从官方收盐之举,实在并无错误。他错在愈发贪得无厌,只想着把持独吞,一旦遇事则伶仃无援,墙倒世人推。海盐县贩私盐之风古已有之,凡临海乡里,几近家家煮盐。而侯钜倚仗县长之职,官匪勾搭,压价征收,百姓不堪其扰。就算无司盐校尉之事,侯钜碰到别的甚么校尉不利,亦是迟早。”

“此事,桓公子可晓得?”我问。

“哦?”我说,“愿闻其详。”

柏隆看着我,目光不定:“夫人之意……”

我点头:“妾从不讽刺。县长所想,妾虽不知,不过县长这射中的大事,倒是全在这八字和面向当中。”

“夫人不必讳饰。”柏隆道, “大将军虽未曾申明,但他当初要亲身来见夫人时, 鄙人就已经明白了夫人是何人。当年诛杀庞氏之时之时,雒阳就有人哄传大将军身边有个身怀异术的侍婢云氏,可挡灾消难,还可窥知天机。因得这云氏,先帝那中风之祸方才消解病愈。不但大将军对云氏甚为保重, 就连秦王也慕名而至,当日十万兵马围困宫城, 只为逼大将军将云氏交出来,企图侵犯。不料大将军宁死不平, 也是上天赐福, 圣上那沉痾俄然病愈,秦王迫不得已,才领兵退去。不久以后, 云氏暴毙,大将军哀思不已, 秦王还派人去桓府记念。”

柏隆道:“鄙人也不知。不过每逢国丧,宗室皆须得出面,会稽国事大国,总要有人到京中去一趟。会稽王薨了,想来便该王世子出面。”

柏隆道:“我先前亦是此想,来了海盐以后,方知此事不简朴。”

此人虽看着一副油滑的模样,做事倒是细心当真。

“县长有苦衷。”我说。

看着他,我心底叹口气。我虽不想多管闲事,但既然柏隆是公子的人,我便不成坐视,还是须得帮上一帮。

只见他也看着我,神采谨慎。

我说:“倒也不尽然,只要不是国运大事,可卜算无妨。”

柏隆收起笑意,看着我,骇怪不已。

“扬州陆氏?”柏隆想了想,道,“虞氏与陆氏确是姻亲,那日去万安馆的虞氏,便是嫁到了陆氏。可她那丈夫乃旁支,与大司农并非非常靠近。”

我说:“如县长方才所言,侯钜介入私盐,亦是迫于无法。实在不止侯钜,扬州本地各产盐之地,县官亦多是如此,自行收买私盐,转手卖与盐贩,就算要弥补交差的亏空,也仍然可获巨利。”

柏隆忙坐得端方,摆出寂然之色。

我说:“县长何有此问?”

我一笑。

柏隆沉吟,一时沉默。

柏隆点头,叹口气,道:“海盐虽有很多盐场盐田,但产量低下。以客岁为例,便是统统盐场盐田一并完工,海盐出产官盐不过勉强凑到四万余担,另有一万余担空缺,侯钜只好以私盐弥补。年年如此,侯钜又如何剿灭私盐?倒不如参与发卖,不但可轻松交差,还可攫取暴利,何乐不为。”

我点头,将那纸接过,看了看。随后,细心打量他面相。

我没答话。

“如此。”我笑了笑,“县长若觉不成为,何不上奏陈情?”

“夫人言下之意,他们现在便有了隐蔽?”

我说:“妾观县长八字命数,算得安稳。虽暮年繁忙,但途有朱紫,现在恰是升平之时。只是命里仍有恶相,若不成掸压化解,则衰颓难料,虽有朱紫亦不成保。”

室中甚是温馨,好一会以后,我停下来,看柏隆一眼。

柏隆闻得此言,亦笑:“夫人此言甚是,鄙人恭敬不如从命。”说罢,他取来纸笔,将八字写下,双手呈上,“请夫人过目。”

此言亦是确切。朝廷岁入,一半出于盐政。当今国库空虚,朝廷急需财帛,只怕那十万担之数仍嫌太少。

这番话,柏隆看上去明显受用,笑了笑:“会稽国那边,鄙人确派了人去盯着,这两日也确有些动静传来。”

“海盐的豪强巨富?”他说,“夫人是指……虞氏?”

“也无甚大事。”柏隆道,“昨日,会稽王世子奉诏,亲身出发去雒阳为先帝治丧。”

少顷,我将目光移开,看看那纸,伸脱手指来掐算。

柏隆一愣。

我并不焦急,拿过茶杯来,喝一口茶。

“恰是。”

这般事理倒是说得畴昔,我微微点头。

“夫人此言差矣。”柏隆点头,“两万担盐,便是每担以低价收买亦是巨资。加上各路枢纽办理,若不冒死敛财,何故保持?”

我说:“县长可知,百姓为何买私盐?”

“那么那些擅自煮盐的百姓,取卤水的盐场,县长可知谁的?”

“恰是。”我说。

“只怕就在近前。”我说,“县长印堂饱满刚正,然隐有乌气。以八字数理观之,其不平乃在官途,如陷身泥沼,又如置身激流,乃受迫毒手之象。”

“在海盐为官,首要之事乃是盐政。历任县长,若一年交盐不敷,朝廷便可夺职,此乃铁律。”柏隆道,“现在朝廷大力不准私盐,亦大力催促官盐减产,海盐本年须出产八万担,比去还年多了两万担。”

柏隆愣了愣:“夫人是说,鄙人有难?”

我沉吟:“可知何故?”

我笑了笑:“县长放心,有侯钜前车之鉴,妾自不会教县长走他老路。妾方才说那些,不过是要县长放心,只要行事稳妥,此事最坏也不会像侯钜普通山穷水尽。”

“妾所指并非虞氏夫家,而是陆融。他是大司农堂弟,与大司农甚善。” 我悄悄抚着杯子,“据妾所闻,陆融成心与虞善结成后代亲家,县长若走动走动,大事定然可成。”

柏隆感慨:“如此说来,夫人那一身奇术,将来竟是无以发挥了?”

“半个海盐都是虞氏的,”我不紧不慢道,“这般肥肉,县长觉得他们会视而不见?”

我叹口气,道:“妾岂不想,实乃不敢。国运之事,乃是天机,不成等闲卜问。前番因得扰动天涯,妾几近命丧雒阳。不但如此,一旦震惊天规,还会祸及求问之人。如平原王和皇后,若非他们强问,也不至身首异处,死状惨痛……”

柏隆目光定住:“夫人是说……”

“哦?”我说,“愿闻其详。”

“此一时彼一时。”我说,“即使是豪强,插手盐业亦非大家敢做。虞氏虽是海盐大族,畴前那头上无寸缕遮挡,便是再想也不敢等闲脱手。”

我说:“便是大富大贵之人,射中亦有起伏之时,智者可适应时势,化凶为吉,保暮年隆昌。”

这般情势,若想要定时交上那十万担官盐,的确甚是难堪。

“这便是虞氏的本领,他们不想让外人晓得,外人便无从晓得。”我说,“虞氏行事已久,根底深厚,缺的不过是个讳饰。只要县长默许,不必像侯钜般亲身脱手,那四万担盐虞氏自会奉上。”

“这与妾何干?”我问。

柏隆结舌。

柏隆皱眉摆手,道:“此事决然不成!朝廷迩来甚严,如有人往上参一本,乃是坐死大罪!”

“他们敢?”柏隆有些吃惊。

“恰是。”我说,“盐铁漕运、均输平准皆由大司农掌管,而现在朝中新任的大司农陆超,乃出身扬州陆氏。”

我淡笑:“县长公然人杰,难怪桓公子如此倚重。既如此,你我便是一家,会稽国之事,县长如有所得悉,还望不吝奉告。”

秦王那狗刨的祸害, 内心不由骂道,我竟然被他当年那些无聊的行动扳连至今。

他起家,向我拱手一拜:“夫人果金口直断,分毫不差。鄙人现在处境,恰是那泥沼激流,束手无策。”

“苦衷不必算,全露在县长眉间。”

柏隆道:“侯钜伏法之事委曲,想来夫人早已晓得。不过侯钜如何开端贩起了私盐,想来夫人不知。”

“有何不敢?”我笑了笑,“县长可知,先前最大的私盐贩是谁?”

“哦?”柏隆目光一亮。

我看着他,欣喜一笑:“多谢县长体恤。”

我笑笑:“县长客气了,不过举手之事,你我既是一家,又何必讲究。”

我了然。那些盐场与盐田,我也曾经去看过,略知一二,故而柏隆的处境,我不吃力量便可猜到。

柏隆道:“夫人有所不知,难就难在这朝廷二字上。”

我说:“这些数对于平常士人来讲,自是巨资;可在海盐的豪强巨富眼中,则全然不费力量。”

“哦?”柏隆忙道,“还请夫人明示。”

柏隆暴露一丝讶色:“夫人还可算出苦衷?”

实在,我并没有胡想过柏隆对我的身份一无所知。并非因为我晓得柏隆有多聪明,而是对于柏隆如许的近侍而言,公子和我的干系,就算死力粉饰,也很难让人佩服。公子约莫也是这般想,故而他固然没有在柏隆面前明说,但也未曾决计装模作样。用人不疑,疑人不消,事已至此,公子既然信赖柏隆,那么我便也不必做多余之事。

柏隆苦笑:“夫人又来讽刺。”

我反问:“发卖私盐,何时不是坐死的大罪?古往今来,官商勾搭不在少数,但是以开罪的官吏有几人?”

我持续说:“县长若不信,妾可为县长算上一回。不过本日妾来得仓猝,未曾带上龟甲铜钱等物,县长若不弃,倒可测一测八字面相。”

我:“……”

柏隆有些不美意义,道:“此鄙人私问。鄙人久闻夫人那入迷入化的才气,甚想见地见地。”

自前朝以来,朝廷行盐铁官卖之制,不但制盐的盐场盐田收归官营,盐工亦由刑徒和服徭役的民人充当。这等苦工全无酬谢,且风吹日晒,炊事卑劣。来出工的人皆是迫于无法,为对付差事,天然偷闲的偷闲,误工的误工。凡产盐之地,民人对盐务徭役皆怨气深重,而官府一旦强压,则极易生乱。据城中的白叟说,就算是在前朝安宁之时,海盐一带因强征徭役而起的暴动,也每隔几年便要发作一回。当朝与前朝相较,不管朝廷还是处所官府,不管财力人力都差上很多,就连派来做苦役的刑徒都远远不及。就在前年,一批上百人的刑徒因为不堪差遣,同行刺死了监工的狱卒和府吏,四散逃命去了。而官府通缉了好久,一小我也未曾找回。

柏隆道:“鄙人曾在大将军近前用事,晓得大将军虽风华倾世, 却不近女色, 就连先帝成心以公主许配, 大将军亦推让不受。而大将军得知夫人之事, 竟马上亲身来看。大将军虽未曾将能让大将军如此牵挂的女子,除了云氏别无别人,而夫人的年纪与云氏恰是相称,夫人若不是云氏,还能是谁?”

我讶道:“妾只识些数理之事,方才掐算之时还觉得出了偏差。县长乃朝廷委派,却不知有何难处?”

柏隆忙道:“岂敢劳累夫人……”

我说:“海盐自古乃产盐重地,朝廷正视,亦是常理。海盐有盐场上百,海滨盐田相望,县长加派人手斥地,当可如数交差。”

我讶道:“莫非另有内幕?”

柏隆听得这话,面色微变,忙道:“夫人此言甚是,天机不成泄漏,莫等闲触碰才是。”

柏隆赧然,忙道:“大将军一贯克己营私,鄙人得大将军保举,已是感激不尽,岂敢以这般小事滋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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