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蚁穴（上）

我说：“扬州陆氏、吴氏、徐氏等家世，早已抱成一团，同气连枝，占有一方。虞氏虽掉队，现在却也是掌中一指，休戚与共。扬州的官府，从各郡到州，早已为世家把持，遑论朝中大司农也是陆氏之人。县长放心好了，虞善岂是陋劣之辈，这等事，他敢做，必是早已沉思熟虑。县长若不放心，可派人暗中查访这买卖的财帛去处，丛中赢利之人，必不止虞氏一家。就算有人要告，那状子传不到州府便会被压下来。”

柏隆看着我，目光庞大，少顷，道：“夫人怎会晓得这很多？果然是上天所示……”

那信封和落款，甚么也没有写，开首也无称呼，写着“见信如晤”。但那笔迹超脱仍旧，我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认出是公子的。淡淡的墨香缭绕在鼻间，我几近能设想，那或许是在夜里，他单独坐在案前，身形笔挺而文雅，目光专注，跟着笔尖落在纸上，

“也不尽然。”我说，“若县长不去找他，天然只要效仿侯钜，他可名正言顺地再将县长弄倒，换一个便是。”

“因为不成施。”公子看着我，苦笑，“我等就是那啃树的虫兽。”

半个月以后，我收到了公子从雒阳传来的信。

我料得是如此，问：“虞善与县长如何商定？”

出于默契，我和柏隆都没有将私盐的事奉告公子。不过公子一贯不以为整治盐政就能解难。用他的话说，国库好似一棵将死的大树，虽看着枝繁叶茂，却到处是虫咬兽啃，就算补上一个大的，也远远不成见效。若不能从根上施以猛药，标本兼治，这树倒下的光阴会比补漏来得更快。

虞衡公然是个复苏的人, 陆氏的婚事, 他没有再反对，不久以后，两家订婚的事在海盐城里传了开来。传闻因得此事, 很多公开里将他想做梦中夫君的少女们心碎了一地。

柏隆道：“此事亦如夫人所言，鄙人只须在缉私之事上许以便当, 海盐每年上交的官盐，空缺之数，虞善会补上。”说罢, 他感慨, “如夫人所言, 那虞善竟果然是个盐枭。”柏隆感慨, “虞善胃口甚大，早已买下了很多滩涂，略加改革便是盐田，只怕将来海盐的私盐买卖都要被他揽了去。若朝廷晓得，只怕十个脑袋也不敷砍。”

与此同时, 柏隆也按我的计议行起事来。

公子写了足足有好几张纸，拿在手中，令人表情愉悦。而让我讶异的是，这信并非一日写成，而是每日写一段，将要事记叙。我一段一段看着，仿佛畴前一样，在公子下朝回到桓府的时候，一边替他换衣一边听他絮干脆叨地八卦那些朝中之事，不由暴露笑意。

虞善那老狐狸，他收买滩涂之事是早就做好了的，可见一向有所预谋。与陆氏攀亲，天然也是打着为此事铺垫的算盘，现在柏隆找上门去，倒是恰好，天然承诺得利落。

我点头。

不久以后，他奉告我, 私盐那事成了。

先帝固然病了多年，却有个好处，那便是太常府和少府好久之前就在为他筹办身后事，在他归天的时候，陵墓和陪葬之物都已经筹办得差未几了。不过因得这一番筹办，本来空虚的国库更加见了底，加上当今时节青黄不接，好些州郡连客岁府吏的俸禄都欠着。

柏隆暴露了然之色，忙笑道：“鄙人冒昧，莫怪莫怪。”

我淡笑：“此事，县长不必操心。”

如柏隆所言，公子现在在朝中仍然是侍中，每日皆是繁忙。新帝与公子自幼熟谙，又有家属关联，对公子甚为倚重，每遇要事，必召公子问对。

迩来，朝中最大的事，无外乎国丧和新皇即位。但在公子的信中，这些并未提及太多。他每日操心的，乃是更抓紧急的实务。最要紧的一件，仍然是赋税之事。

此事，实在不必公子说，我在海盐也能晓得。因为柏隆两日奉告我，他接到朝廷的号令，催他提早将盐交上去。这让方才松一口气的柏隆又严峻起来。他固然与虞氏暗通犯警活动，但虞善那边还须得改革滩涂，要大量出产，最快也要下半年。而朝廷却已经这般等不得，可见已是十万孔殷。

柏隆：“……”

我神采一整，点头，一脸深沉：“县长，此事你知我知，切不成多言。”

公子道：“自是晓得。”

“如此，县长可放心了。”我说。

“此事，不知大将军晓得了当如何。”柏隆无法道。

我浅笑：“县长明智。”

“密报？”我说，“报与何人？”

柏隆神采骇怪，道：“如此说来，不管鄙人愿不肯，此事虞善也定然势在必行？”

柏隆却仍神采不定：“只是此事毕竟风险甚大。”他抬高声音，“鄙人还是担忧，如有人往上密报……”

“哦？”我当时听他说这话，问道，“这般事理，朝廷可晓得？”

“夫人妙算，虞善一口便答允下来。”柏隆非常镇静。

“他早算得鄙人会这般行事？”

“那么何不马上去施那猛药？”

柏隆愣了愣：“这……”

他是寿春人，与陆氏本有些干系。两家议亲的时候，他借着陆氏故旧和海盐县长的身份，公私合道，两边走动, 亲热热忱, 不但被虞善待为上宾，在陆融面前也攀上了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