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邺城(上)
我正打着盹,俄然,听得那河水的波浪声中,掺入了一丝异响,仿佛有人踏上了船板。
那士卒神采错愕不已,未几,一个将官模样的人走到船头,看了看我,皱眉道:“大胆,你是何人?桓都督岂是你相见便可见的?”
“那你铺盖何物?”我又问道。
这船上前后有帘子,拉上可避光遮风。夜色越来越深,除了篝火的亮光以外,伸手不见五指。河面上的风一阵一阵,吹得草木飒飒,水波起伏。
我说:“你驾船甚为熟稔,畴前做过船夫?”
我除了本身的契书和云兰、倪兰的籍书以外,为便利行走,还捏造了别的几个身份。此中一个是兖州长垣人,身份是个家道式微的士人之子,以出门投奔亲戚的名义,去那里都行。
离邺城还稀有十里的时候, 船户寻了一处水岸,将船靠上,用缆绳系在河边的一棵柳树上。
“本来如此。”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年青人谁无错误,知错能改良莫大焉。本日之事,作歹者既伏法,我念你初犯,便不作究查。今后你要好好做人,如若被我撞见你再犯……”
船户一边拿着炊具去岸边生火烧食,一边道:“这地界荒得很, 天又要黑了,且再往前水流湍急, 不好行船。郎君姑息一宿, 到了天明我等便持续赶路,明日中午前便可到邺城。”
那些被褥沾了血,也不能再要了,我用它擦净了船板上的血,也扔了下去。固然措置了一遍,但船上仍能闻到血腥之气,我嫌恶得待不住,干脆取出一件外袍穿上,到船尾去露宿。
我仍不出声。
“豪杰!公台!官爷爷!”石越痛哭流涕,“小人……小人误入歧途,但真的就跟了他们几日!小人不会打不会杀,他们就让小人冒充船户……小人真的觉得他们只劫财!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不不!”石越如释重负,向我连轮作拜,“小人这就告别!公台大恩大德,小人永久难忘,来生做牛做马在所不辞!”说罢,他似唯恐我反叛变卦,回身飞普通地溜走了。
“如此。”我也笑笑,不再客气,躺到船舱里去。
天有些阴, 傍晚,天气黑得很快。
现在再看此人,身形与那大汉别无二致,该当就是同小我。
我不睬他,独自出到内里,那船户约莫未曾见过这般场面,早已经吓得双腿发软,跌跌撞撞跑下船去。
我点头,看了看他舱中的物什, 道:“足下这只要一人的被褥?”
狭路相逢,他既是来杀我的,便也不须我客气了。
坐起家看去,却见是一艘大船从河面上驶来,上面火把光熊熊,将四周照亮。待得那大船近前些,我看到上面的旌旗,愣了愣,竟清楚是一艘邺城都督部属的兵船。
“如何?”我似笑非笑,“想随我到邺城去一趟?”
我欣喜而笑:“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去吧。”
我望了望四周, 道:“怎选了此处?前后连小我家都不见。”
“站住!”我喝一声,“我乃邺城都督帐下刑吏!再跑,我就让官府将你那寨中的人抓起来,一个个凌迟,把人头都挂到城门上!”
才裹着衣服躺下,俄然,我听到河上传来些动静。
“船上何人,报上名来!”一个士卒在船头神情地嚷道。
“我么?”他笑笑,一边替我将铺盖摊好,一边说,“郎君真是个别贴人,我等粗糙日子过惯了,在篝火边上睡睡就是了。”
船微微摇摆着,仿佛摇篮,催人困乏。
铺上,那被子隆起一长条,仿佛有小我蒙头睡在内里。而头的位置,就与我藏身之处隔着一道帘子。
“我便可走了?”他似有些不敢信赖。
“要……要杀人?”船户不敢接刀,似有些焦急,“四伯,不是说好了就劫财?”
他说的话,我并不全然信。不过方才他既然不肯杀人,可见还是有几分知己,与那大汉不是同类。
我叹口气:“如此说来,你也算得良民。”
我想了想,道:“冀州不是有个黄遨?传闻劫富安贫,施助载明。你既然连落草都敢,怎不去投他?”
当他看到被子底下的承担和枕头,愣了一下。
石越忙道:“未知何事?”
石越目光动了动,随即哭丧着脸:“公台,那黄遨做的但是反贼的事,怎可与匪贼般小打小闹比?现在圣上都亲征了,小人便是有十个胆量也敢去投黄遨!”
而不等他反应,我已经从帘子后窜出来,将手中的尺素从下往上插进了他的喉咙。
他说话语无伦次,我打断他絮干脆叨的告饶,收了兵器,让他上前来,将前后之事一一交代。
“你也不必慌。”我语声缓下,“我等虽在官府用事,但绝非逼迫良善之人。你只要将事情照实说清,是非吵嘴,自有决计。”
我听着,有些悔怨。公子的尺素,我常日当宝贝普通珍惜,没想到头一回用它,竟是在这等草寇身上。
回到船上,这里除了我,就剩下一具死状丢脸的尸首。这般荒郊田野,我要去邺城,唯有持续用这船,故而只得先将尸首措置了。那大汉死沉死沉的,我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将他拖出外头,丢到河里。
“不过我另有一事不明,须得再问你。”
船户道:“哦, 这船舱小, 只够放一人的。”
即使是光照不定,我也能看到大汉倒下时,脸上痛苦而不成置信的神采,捂着鲜血淋漓的喉咙说不出话。
合法我张望着,那船仿佛也发明了岸上的火光,朝这边驶来。
石越踌躇了一下,起家来。
公然,这是一伙江洋匪贼,有十几人,专在四周做杀人越货的活动。虽人数未几,端方却大,甚么大伯二伯大叔二叔按资排辈,似个家属普通。这船户叫石越,冀州武邑人,本来是个耕户,这些年庄稼歉收,店主却一点不肯减租,闹得家徒四壁。本年冀州水灾,父母饿死,石越没法,只得出来逃荒。为了讨一口吃的,被同亲带着到贼窝里落了草,跟着这伙江洋匪贼干些见不得人的活动。
石越道:“恰是。小人叔父在渡口摆渡,小人自幼跟他学的驾船。”
过了会,又听他道:“郎君?”
“不敢!”石越马上道,“公台!小人发誓,如若再犯,定然天打雷劈,永久不得超生!”
“蠢货!”大汉道,“此人要去的但是邺城,邺城里的都是军户!此人穿得一身破衣裳,但生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那里像个费事人?另有他那承担,纵是装得好也难逃我眼力,沉甸甸的,必是有些财贿。如许的人,如果个甚么官的亲戚,由着他活着去跟前告一状,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石越看着我,有些愣怔。
我心底计算着,本来想用药粉给他泼面迷晕,但他用布蒙了口鼻,只怕功效不好。这是在船上,万一打草惊蛇被他反制,我是没处躲的。
我没答话。
“迩来此地多有匪盗,我等奉邺城都督之名巡查河道,遇得独停荒漠的舟船,需求查验!”那士卒道。
我心想,此人看着五大三粗,倒是有些见地,想来是个匪盗熟行,也不知手上攒了多少性命。
我听着这话,心中倒是一动。
只见那大汉钻进船舱行动非常熟稔,就算船时不时摇摆,脚步也稳稳的,不见一点乱。不过这船舱毕竟低矮狭小,他须得弓着身,才不至于撞到顶棚。
听我报过来路,那士卒并不难堪,却要上这船上来看。
大汉约莫已经以为我不会醒来,一把翻开被子。
细心看去,一个年青模样的是那船户,另一人则是个彪形大汉,一身黑衣,面上用一块黑布蒙着口鼻,像是个端庄来劫道的。
石越点头如捣蒜:“是是,公台所言极是。”
心底叹口气。我觉得我一起谨慎,能够安然到邺城,不料还是想得太简朴。方才用饭的时候,我就闻出了那饭里蒙汗药的味道,很淡,但骗不过我。这下药的船户想来是个新手,把式太嫩。
这河水不浅,流速也不慢。那尸首甫一落水,便被水流卷走,漂了开去。
“这……”船户仍有些踌躇,“四伯……我新来,未曾杀过人……”
大汉唾了一口:“废料!”说罢,一把将他推开,自提了刀,走进船舱里来。
石越忙道:“小人确切是良民,公台明鉴!”
“这船便不必上了。”我说,“我此去邺城,便是要见桓都督,还请各位官长带我同往。”
我了然。
“莫犹踌躇豫似个妇人。”那大汉不耐烦道,“你药都下了,为何不做?他现在睡得似死猪普通,你去将他成果了。”说着,将一把刀塞到船户手里。
未几,那放下的帘子被拉开,岸上的篝火光透了出去。
我坐在另一头的帘子前面,从裂缝里窥觑着。出乎我料想,呈现在船舱内里的倒是两小我。
我说:“你起来吧。”
“郎君,睡了么?”只听船户的声音从帘子内里传来。
没多久,船户把饭食做好。我端着碗, 到船尾去赏景用饭, 吃完了再走返来, 将空碗还给船户。天空中无星无月,只要岸边点起的篝火, 照得四周草木和河水影影绰绰。
这话公然有效,那船户不跑了,战战兢兢地在岸上双膝跪下,向我一个劲叩首:“豪杰……豪杰饶命!豪杰明鉴,小人……小人就是怕豪杰着凉,想去看看豪杰睡得如何……那好事都是四伯要做的,小人是受他勒迫!豪杰明鉴豪杰明鉴……”
这声音听得有些耳熟,我想了想,记起来。先前在黄河边找船的时候,因得寻船的人多,我一时找不到。不久,有一个笑起来满面横肉的人来揽客,这船就是他带我去的。我当时正急着去邺城,见这船也算不错,便定了下来。
“四伯,”只听船户的声音有些踌躇,“真要做?”
虽了结一桩险事,但这般时节,实在教我有点难堪。
夜风渐凉,船户从舱里取出被褥来,对我说:“郎君本日赶路累了, 在这舱中早些安息。”
我看着他身后,一笑:“我是何人,你不认得不打紧,这船上有人认得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