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戳心话
寺人低头，咬着牙不吭声，太阳穴上“突突”跳起青筋。李戬却在他面前拎起衣袍下摆抖一抖，将矮墙上粘带来的粉尘抖到他这个主子脸上，又“唰”一下甩开衣袍下摆，如同公鸡翘着尾巴显摆素净的毛色，忽来高亢“打鸣”声：“镇国公之女倒是挺合本世子的口味！”
寺人无语凝噎，只在内心暗骂：你小子是在掷色子压宝开赌看谁赢呢？叫咱家一个当主子的对公主殿下与镇国公之女品头论足？你这不是挖坑给人跳么？
小王爷？那不是“自家人”叫的，而是“自家奴人”叫的，祁王又不是鄂亲王府上的奴役，李戬竟然口出此言，的确是没把人放在眼里！
城楼上重又规复了次序，兵士肃立，长矛利刃寒光凛冽，再不闻灵动婉转的琴声。
李戬闻言一愣：谁呀？安知他幼年曾神驰仙家而自号“奉仙”？赶快抬眼一看，撞上来“巧遇”的人，竟是祁王李玑，他略感不测，脱口道：“二皇子？你怎的……”
她虽未见着宁然公主面纱底下的真容，却也听闻这位公主乃是倾世美人，身份高贵，骨子里必有傲气。多年前，就有庙堂传言，说宁然公主“宁娶天下，不嫁俗人”，如此豪情，巾帼不让须眉，一度令她心折！
“我说……二皇子哪，”李戬皮笑肉不笑，“能不能别叫我奉仙堂兄？你这一叫，我当自个是走错地儿了，浑身都不得劲！”何止不得劲，的确是肉麻兮兮，让人受不了！
“这……”祁王还是端足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亲热态度，顺风转舵：“那小弟该叫堂兄你……”
“母妃为人办事低调惯了，更不喜大肆浪费。”祁王心性内敛，见对方冒然一问，踩人痛脚似的，已是万分不恰当，他偏就不来气，还是温吞着腔调，端着笑容，仿若遇见嫡亲朋人、一个劲地酬酢：“玑儿与堂兄一别四载不足，甚是驰念，堂兄如果得闲，可否到寒舍一叙？”
“世子！”李戬回得极快，“自家人就叫小王爷。”
叙甚么？话旧？李戬皱了皱眉，心想：一别四载不足？但是四年前，我与你交集不深哪，一上来就叫得这么热乎，你二皇子不做，改当老鸨虔婆去了？想在路上强行拉客？
来长安之前，爷爷曾再三警告她：初来乍到，不成冒然树敌，特别是快意宫的人！
现在，天下那个不知――宁然公主即将应天命、奉旨结婚！将来的驸马爷，却不知是何人？
“世子，人都走了，您悠着点快下来吧！”
“你哑巴了？”李戬居高临下俯视着那寺人，见这宦官竟成了闷葫芦一只，他顿时明白过来，轻视地哼哧一声，脚底一用力，纵身而下，点尘不惊地跳回空中，站定在寺人面前，倨傲地举高低巴，嘲笑道：“这都答不上？你个没种的阉货！”
单看“豢龙疑案”中死了那么多人，百颗头颅悬于城门，血腥浓烈、惨不忍睹，这所谓“军中捉瘟神”的怪杰，想来并非善类！
“走，送本世子出宫！”李戬俄然兴趣勃勃奔着承天门方向去，健步如飞，确有几分迫不及待，想要追上凤伶女人的辇车，来个狭路相逢，也好趁机搭讪，相互熟谙熟谙，一复生二回熟嘛！
凤伶仍呆站原地，追看操琴少女消逝的方位，她眼底逐步浮出几分不安：倘若真是宁然公主，那她方才所言，真真是戳了对方的心！
却不料，现在“天命”压顶，圣旨赐婚，宁然公主不嫁俗人的豪言，怕是……难如人愿！
李戬倒是不慌不忙，还在矮墙上站着，嘴里“啧啧”几声，自个在那边回味了一番，俄然转过身来，低头看着那寺人问道：“瞧见没，这就是刁蛮公主与王谢闺秀之间的辨别！来来来，你也与本世子讲讲，这个凤家嫡女与宁然堂妹，二者相较之下，孰胜一筹？”
她这才回过神来，欣然轻叹，领着那翠衣丫环，步步走下刑台……
寺人抬手擦擦抖在脑门子上的粉尘，憋闷着嘴儿，肚子里却在号令：甚么玩意？还能打鸣？入夜打鸣，敢情这玩意闷骚发情了？不幸凤伶女人竟然被这么个玩意看上了……
“德妃寿筵？”李戬高低打量着这位二皇子，固然对方年纪比他小，但是幼年老成，特别是五官面貌与匡宗确有父子相，皮相上瞧来比实际春秋大些，清楚是个内敛沉稳的人，却急冲出来决计奉迎搭讪，葫芦里不知卖的甚么药？――对于主动来示好的人，李戬一概存有戒心，张口就问：“宫中怎不设席？圣上怎不……”
思虑之间，心境骚动万千，刑台上呆站很久，直到一名公公唤人挽拉辇车稍稍靠近，吊着嗓门冲她喊话：“凤伶女人，时候到了，您该归去了！”
宫人们挽拉的辇车行进速率不快，李戬料着自个的腿劲一准儿能追上去，哪知还没走多远，在个拐弯处，就几乎与一人撞个正着，那人劈面冲过来，及时闪躲了一下，故作惊奇地问：“但是奉仙堂兄？”
“母妃寿诞，玑儿才得机遇入宫，巧遇堂兄。”祁王稍早前获得宫中眼线传来动静，知悉这位奉仙堂兄正在距北宫门不远处“看戏”，他便逮着机遇，仓促赶来，对准了对方往这拐角处走来，便急冲出来，假装巧遇，一口一个“堂兄”地套起了近乎。
玄武门不远处，那丛矮墙一侧，带路寺人一叠声唤着“世子”，伸直了脖颈，抬头看着跃身站在矮墙上的李戬，面浮焦灼之色。
……
这下可好，未到长安之前，先引得快意宫的贵妃娘娘心存芥蒂，待到一来这宫城，又与快意宫的宁然公主针锋相对、别上了苗头！果然应了一句老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她接下来要走的路，必将会波折丛生，如履薄冰！
回想她刚才所言：“女人你此生可有良配？嫁与之人，堪与我元臻哥哥比否？”岂不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