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回廊浴中梦惊醒 小楼听风刺客行
迷惑重重,手抓黄帛,姜白将之藏于怀中,勿论下毒真伪,断不能让旁人所知。
姜白多么机灵,扯过大鳌,平局一铺,如同渔夫撒网,那箭虽利,却卸了力道,似鱼儿钻入鱼网中,任凭力量再打,也难翻起大浪来。
狄人游牧为生,与狼群势同水火,何如野狼奸刁,常入荒山当中,难以寻觅,见狼群死上大半,心头甚喜,不料火光当中,走出一盘跚少年。
“公子,水已满。”侍女将水打满,对姜白道。
“骨是父生,肉是母长,此恩此情,二十载风雨已尽,何人不相欠!”姜白取下兽面,热水当中,映出一条猩红伤疤,从右目直下,足有一寸半长。
莫非此人知我心机?成心助我?
有恨无处诉,有苦向谁来?
阴山下
寒夜是他的恶梦,没当那天涯的曙光消逝于荒天茫原中,痛苦,惊骇,凄楚接踵而至。
狄人大惊,扬天长呼“准格尔”。
当年圣子有云:沐浴而朝。
风吹草低见牛羊—
覆盖四野
公子淮?
不可!此事须禀告大哥!
“毒诸公?”姜白大惊失容:“莫非有人欲毒杀大哥?”
大笑之下,胸口郁结一扫而散,姜白从浴桶中站起,还未宽衣,门外忽闻羽箭之音。
姜白心头混乱,思路不宁,依仲青之言,大哥当是他安身之柱,无他帮衬,任他天纵横才,也难在西燕宫室这趟浑水中泰然处之。
姜白由大将军季玄亲身护送入狄,北狄和西燕比年交兵,死伤无数,部落当中,主战者多如牛毛。
天苍苍,野茫茫
哀思!哀思!
姜白不得其解,长乐宫防备森严,甲士遍及,內有侍女收支,刺客如何混的出去?
少年浑身浴血,满目苍夷,衣不蔽体,如同一具活尸。
仇恨,怨念,血腥,全加诸于姜白身上。
自战乱始,中原各国相互厮杀,大国吃小国,小国为求餬口,不吝割地赔款,送公室后辈入大国做质子,尽忠大国,为大国鞍前马后,出世入死。
十三岁的姜白单独一人,和群狼斗争,狼牙锋利,他就被狼更凶恶,更奋命,为得活他几近成了兽人。
苦思无果,姜白返回屋中,抖了抖大鳌,却见那羽箭之上绑着一块黄帛。
那一日,鬼方裘率部众外出打猎,路子碗子山,斜谷暴风,人马齐颠,黄沙漫天,目不视物,军队围在首级四周,待得风沙掠过,束装齐行,唯独姜白遗留此地。
姜白忘不了那女人的癫狂,鞭子,匕首,掌掴,他身上每一处皮肤几近都留下了那女人残暴的陈迹。
命侍女烧了一盆热水,姜白取了阳燧,阳燧中盛着半盏豆油,用火镰敲打半晌,豆油扑灭,屋内方才透明。——《周礼注》:「阳燧取火、鉴镜取水、莽草熏鱼、牡蛎烧灰去蛎壳……」
摧辱你一人,还燕永明净!
君母不再柔情,君父更是断交,两人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天下儒学士子皆觉得是,贵爵权贵对此更加看重,五日则汤请浴,三日具沐,其间面垢,潘请,足垢,汤请洗。
姜白!姜白!
宫中与他有干系者,公子淮首当其冲,但公子淮精于算计,怎会铤而走险,趁夜来此行刺?
狼要吃人,人又岂肯就范?
天明以后,鬼方淑仿佛变了一小我,她亲热,和顺,贤能淑德,活像个慈母。
伤疤清楚可见,如一根鱼刺梗骨在喉,取不出,咽不下,卡在当中,令人苦痛至绝。
鬼方裘有言,其妹鬼方淑丧子,纳姜白入狄为养子,两人相道舅甥。
头没入水中,他长出一口气,心静方才趋平:“存亡悲欢转成空,腹肚满怨亦何如?”
山口细缝,姜白只得住在当中,靠岩石挡风,夜晚来临,狼群出没,嚎叫不止。
他口中哼着莫名的歌谣,婉转,沧桑,饱含凄楚之味。
姜白自夸俗人一个,誓不做儒生,也不做贤人,管甚么繁文缛节,脱了衣裳,纵身跳入浴盆当中,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满地汤水。
可惜,鬼方淑经丧子之痛,操行古怪,脾气大变,每日嬉笑怒骂,疯疯颠癫。
他小居长乐宫甚少人知,刺客如何得知?
穿上布衣,姜白跑出门,门外早已空无一人,唯有那东来北风吹动竹林。
西燕富庶,北狄费事,理应北狄向西燕昂首称臣,年年进贡,吕公却将子嗣送往北狄乞降。
旧事历历在目,姜白攥拳,呲牙作响,恨不得将本身撕成粉碎。
侍女回声退下,将大门关上。
“咻”
再者,他长年不在临淄,与人无从结仇,况乎以他公子之身份,何人敢胆小包天,潜入长乐宫行刺他?
如本大哥有性命之虞,他岂能坐视不睬?
天似穹庐
事假倒也罢了,若真被言中,有人对至公起了歹心,莫说他再无留临淄之机,恐怕西燕都会大乱了!
—
“下去吧。”
在公子府喝了酒,姜白只觉浑身酒味难闻,回到长乐宫,未和两位女公子会晤,早早去了后园竹楼中。
屋内灯火微微,热气腾腾,一人独坐水中,好像置身华清池上,头顶莲花,脚踏祥云,纵有称心,萧洒神仙。
毒杀至公?
。
那是一个无底洞,吞噬统统的无底洞!
可转念间,姜白又生猜忌,那人知大哥有难,何不奉告大哥,反倒舍近求远,偏来寻我?
一根竹箭破窗而入,疾风普通朝姜白射去。
耳畔听着女人苦苦追随已故的孩儿,身上接受着难以开口的痛苦,姜白心头泣血,他大哭,大喊,大呼,可越是这般,女人越是癫狂。
“诺!”
姜白取下黄帛,翻开一看,黄帛鲜明写着“毒诸公”
“到底何人要杀我?”
比及狄人转头寻他时,山谷当中,已是狼尸各处,血流成红,大家举着火把,火焰映照之处,碎衣外相,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惊心厮杀。
待明日,他亲上公子府走一遭。
若真这般,那人射箭非杀我,而是通风报信!
一望无边的草原之上,有人策马奔腾,有人吃羊喝奶,有人高唱瞭望,有人兵戈相向,唯独一人,终不见荒漠花开,鲜草遍栽
十五年前,赵姬亲手将这条仇恨的伤疤犒赏于他,那一日,他满面鲜血,那一日,他哭啼不止,任他如何喊叫,如何要求,无人闻,无人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