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手寄七弦桐 - 第77话

“鹤兄，多谢关照。烦请将此物带回。”无忧攥着披风，两手向前一伸。

弄无悯点头稍应，却不言语。那仙鹤见弄无悯亲至，振翅上前，不住啼鸣。弄无悯伸手取了鹤身披风，朝那仙鹤一挥手，轻道：“归去安息。”仙鹤得令，脖颈一低，扭身往崖上而去。

弄无悯见无忧抬头凝睇，忙将目光移至别处，杜口不言。

无忧实难压抑，咯咯娇笑不断。少顷，方止了笑，抬手抚上身前箜篌，指尖似有灵蝶飞舞，交叉弦间，叮铃不断。远远看来，玉盘一月，仙姿二影，清丽幽绝；耳边唯得箜篌之音，动若落珠，如泣如诉。

无忧一曲未完，听得七弦琴音乍停，心中暗道一声无趣，手底弹拨倒是未止。待曲结束，无忧轻抚箜篌，昂首见天上月轮，饱满敞亮，只是稍远，不由呆呆凝睇，失神不语。

仙鹤不明，翅膀轻拍，一时也不行动。

无忧低头，却听弄无悯接道：“入我宫中甚久，仍这般不知端方。尚不及宫中草木有礼有节。”

弄无悯戌时于房内，稍感懒惰，这便操琴以正心神。少时，闻殿外箜篌之声，灵动萧洒，初时相合，后曲调陡转，竟是“凤兮归故里，四海求其凰”，他便立时停了行动，嘴唇一抿，面上竟红了。

弄墨不睬，回身要走，又闻无忧笑道：“倒是记起之前姐姐们三人因大罪被罚贯日崖面壁数旬日，论起受罚，经历老道；不知有何法门可与无忧分享一二？”

弄无悯稍一顿，应道：“乃是二星君信中所请，定要携你前去。”

无忧心道：长姐如母，对你这未过门的新媳诸多刁难也是平常。后又听汤夜夜抱怨道：“且听戎哥哥提及，他们姊弟双生，各种爱好原也附近，只是，不知从何日起，他那阿姊一变态态，不时到处与他作对。他感觉好的，他阿姊定是看不过眼；他不喜的，他阿姊反倒如珠如宝。”

汤夜夜唇角含春，应道：“确是与他两情相悦。你与宫主近些，可晓得若宫中弟子互生情义，可否下山结为鸳侣？”

无忧低了头，嘴角倒是一翘，思及那日胭脂糕饼滋味，吞了口水，这才记起一日不得食，抬手抚心，就听得一阵长长的咕噜声，无忧偷眼瞧瞧弄无悯，见其浅浅一笑，后忽地佯怒道：“无形无状！”

无忧吃着，面上不掩笑意，暗道：既要网开一面，何不直言？边想着，边吞了那果子，甜美直入心脾。

“竟从不知宫主奏得一手好琴！”无忧喃喃，面上浅浮笑意，忽地忆起敛光居中有一卧箜篌，乃是好久前弄丹送了去，给本身打发时候所用。无忧眸子一转，又起戏弄之心，这便抬手，先作剑诀，后掌心向上，手指一勾，脑中循着线路，念力已然摸回敛光居上，驭气便将那卧箜篌运了来。

弄无悯见无忧低眉，定定望着崖底，这便上前，轻将那披风盖上其肩，后稍稍一退，腾空而立。

弄无悯面上一紧，抿嘴不言。

“缘分之事，身不由己。只是......”汤夜夜一顿，“他那阿姊实在难缠。戎哥哥对我甚是体贴，暗里早已许我白头；可他那姐姐倒是对我诸般抉剔苛责。光阴一久，我倒感觉，戎哥哥有多欢乐，他那姐姐便有多讨厌我。”

无忧单手拉过那披风，心下更甜，柔声道：“多谢宫主，寻回此卧箜篌。”

“知书，‘食李’。”无忧喃喃，探手便摘了四五红李，而后速速回返贯日崖，盘身树上，将那果子在身前蹭蹭，直直送入口内。那李子清甜软糯，顿时口舌生津。

“对那鲜于戎，你可另有印象？”

少顷，无忧耳畔闻得一声啼鸣，环顾摆布，竟见一仙鹤缓至，口中衔的，乃一锦缎披风。无忧心中了然，见此鹤缓缓靠近，一边振翅，一边松口将那披风推至无忧怀中。无忧反倒添了烦恼：夜寒露重，若当真挂记，怎就不肯亲来往见？这般想着，稍有松弛，粗心手底一松，那卧箜篌径直下落，难见踪迹。

“以灵引之，以力导之，水涨潮落，远近随心，是为近月诀。”

无忧别了她，便往膳房见了应澜，见其神采红润，想来不平之症已然调和。两人久未得见，立时扳话起来。无忧见其身子大好，人也开畅甚多，心中自是欢乐。二人不觉，天气竟晚，无忧便仓促别了应澜，回返敛光居。

一人一鹤相对一刻，借着月光，无忧惊见身下有潾潾亮光，不明就里，忙探身向前，这一看，不由口眼皆开，错愕不已。

弄无悯又再将手一挥，缓缓回身，叹口气，却含笑起来。

无忧一惊，想着崖下江水，恐那箜篌再难寻回，不由可惜。低头看看手上披风，感胸中一股知名火起。

“不知这月？”无忧实在不解，扭头再看那皎皎月轮，轻声问道。

无忧见状，使力虎将那披风往前一丢，正巧盖于鹤身之上，那仙鹤未得弄无悯指令，也不知该当如何，便这般飞在无忧身边，悄悄等候。无忧俊脸一皱，心中却仍念着那卧箜篌，点头可惜。

无忧别无它法，后背兼两臂紧贴在后，两足瓜代立于崖上，每只脚对峙不过一刻，便已酸麻疼痛。无忧稍转头，瞥见崖壁不远处数棵老松，扎根石缝，顶风傲立，甚有风骨。无忧心下一动，阖目凝神，顺心念所导，运丹田灵力，再借衡沛丹奇效，不过斯须，两腿瞬化蛇尾，已是勾上一旁松树枝干，紧紧缠上两圈，这便借力向前，整小我扑于老松之上，后背靠着崖壁。蛇尾略长，数圈绕于树上，尾尖撤了力，随便一耷——姿式虽不端方，风情倒是实足。

无忧闻言，不得已应道：“或是鲜于童用心为之，就专为令你那情郎心中不快，以此禁止你们姻缘。”

到得院门，见弄墨孤身候在内里，无忧上前，语气还是不善。

弄无悯心知除了无忧，恐无人勇于知日宫内这般逾矩，稍一起身，挥袖于前，便见贯日崖情貌：无忧卷尾树枝之上，蛇尾下耷，合着乐律尚来回摆动，看着倒是清闲。

无忧见状，忍不住调笑：“几月前比拼之时还水火难容，不过数月，竟已这般密切，汤师姐已是筹划下嫁事件了？”

今夕何夕，天上人间？

无忧闻言，心下有疑，也不顾很多，便照弄无悯所指方向，驭气往东南而去，果是见茂林一片，无忧上前，见其内多为李树。

话音虽落，听得一声脆响，那江水不降反升，更是澎湃，狂拍崖壁。无忧蛇尾已然淹没水中。奇的是，那江水并非无忧所想砭骨冰冷，反是温热有度。无忧不知这肥遗江此状起因为何，更不解那御水咒怎独独对这江水无效，一时怔住。陡听身侧仙鹤啼鸣，无忧这方回神，忙驭气要飞成分开，那江水似感其所想，构成一股水环，将无忧监禁其内。无忧不解，心内诧异盖过惶恐，反倒收了功法，又将蛇尾于松枝上紧了紧，直视这水环，心道：传此肥遗江水可攀岩壁，行虚空，未想此言当真。现下这般，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谓何。

无忧又是一笑：“倒不知宫主琴技超凡入圣，无忧得闻，三生有幸。”

无忧想起那对姊弟，犹记鲜于戎男生女相，俊美难言，又见现在面前汤夜夜女儿神态，欲说还休，心中了然，笑道：“那位师兄，描述夸姣，印象深切。”稍顿，又道：“见师姐这般模样，想来无忧要给师姐道贺了。”

汤夜夜闻言，叹口气道：“宫规未有娶嫁禁令，倒不知详细该当如何。”

“虽还是亲热，却似少了灵犀，难以言说。”回程途中，无忧心中暗道。

“贯日东南，直行不过半刻，见密林。其内有树，有发摘之功，知书识礼。”话音刚落，弄无悯已是不见。

无忧不由称奇，伸了两手便将那箜篌取回。那江水却仍未退，就这般环在无忧摆布，不再行动。少顷，无忧见不远处江面似又有光影稍动，不由暗道：之前，曾于江面见弄无悯面庞，恐此次还是他暗施神通，将箜篌寻回，不想其还是这般害臊，不欲现身。心中正自计算，面前陡感一道白光，那亮光过于夺目，无忧不由阖眼，稍抬手遮了面，不过半晌，无忧再开眼，见那肥遗江水已然不见，老松一旁直身负手的，不是弄无悯却又是谁？

约莫一刻辰光，就见那卧箜篌稳稳飞至。无忧稍一抬手，将其揽在怀中。指尖轻拨，声音轻跳委宛。无忧嘴角再勾，听怀橘宫七弦琴音，想弄无悯所奏应是断忘之曲，出尘绝俗，仿佛白练翻飞，虽是断交，却又禁止，倒少些惊心之感。

那日与世人酬酢后，无忧往膳房路上便为汤夜夜截住。汤夜夜将无忧拉至一旁，满脸羞怯，喜道：“无忧，可还记得之前月试同天字房比拼？”

汤夜夜停了说话，沉吟半晌，方道：“现在只得听天由命。戎哥哥与我皆不堪其扰，这才计画下山，以结同心，过平常百姓日子。”

汤夜夜喜上眉梢，连连伸谢。

“无忧不常弹琴，本日情意所至，那曲子，非得支枕卧听不成。”

光阴堪纵。转眼一月又过。无忧心伤渐愈，便又摩拳擦掌欲持续修习。期间她曾往追日宫，探看往字房同门及应澜。世人并无过量窜改，习练亦是如常，日复一日不得松弛。只是，此行无忧自汤夜夜处得了个动静，倒甚是风趣儿。

弄无悯见无忧调笑不止，面上红霞更甚，忙正色朗声道：“浪行若斯，当真猖獗！”说着，脸颊又往一旁扭扭。

无忧恐斯须间便要入水为那肥遗江淹没，心中一紧，脑中急转，顿时忆起青姬夫人所授御水口诀，忙疾诵一遍，一个单白鹤诀，又将丹田灵气运至指尖，轻弹出去，喝道：“服从口中朱！唯命，下！”

一曲罢了，弄无悯点头赞成。两人又再无言，相对约莫半刻，弄无悯方道：“日前得柳柴二君鸿鳞之音，已与胭脂商定，后日于盼洛镇相聚；胭脂饼铺便在那镇上。”

弄墨肝火直冲，原想呵叱，思及先前，终是杜口，甩手飞离敛光居。

“自是难忘。”无忧不解。

“闲话少提。奉宫主命，明日你往贯日崖，呆得一日，以示盗丹之戒。”无忧闻言，这方记起月前于怀橘宫内弄无悯所下惩罚。

不知这一觉过了多久，转醒之时，天气已暗。无忧揉揉两眼，抬臂伸个懒腰，腰上使力，压得那老松一上一下，闲逛不断。无忧感觉风趣，咯咯娇笑起来。

第二日过了卯时，无忧进了早膳，这方驭气，于宫人指引下前去贯日崖。之前虽常至怀橘宫，路上倒也可见贯日崖模糊脸孔；放马之时，燕乐也曾领无忧至肥遗江面，但入宫至今，无忧尚未真被罚至贯日崖面壁，本日实是头一回，念及之前所闻，无忧心中还是忐忑。

弄墨一哼，应道：“早便从仰日宫膳房返来，听闻你为一蟹妖所擒，此时一见，如何还是这般讨人厌？”

无忧心知汤夜夜所指，轻声应道：“如此，若得见宫主，我便腆着面皮刺探一二。”

“劳役服完了？”

“岂止，的确更胜畴前。劳你们姐妹挂记，实是不该。”

弄无悯阖了眼，反是直谈笑道：“不及你箜篌技艺。”

无忧轻道：“怎会跟宫主提及此处？”言罢，本身也是两颊飞红。

汤夜夜俏脸一紧，直道：“莫要讽刺。”

无忧与那江水对峙不过盏茶风景，陡见身下江水又多探出一股，缓缓伸至面前，水上所托，恰是那卧箜篌。

那亮光，乃是肥遗江水掩映月华所现。那江水，好像生了手脚，一起沿两侧崖壁悄悄攀爬，现距无忧身下这棵老松不过五六丈模样。

驭气而至，无忧果见那面壁之地仅存一线，单足站立尚嫌不敷，加上其下万丈深渊，实是令民气惊。

无忧调笑之心难抑，接道：“可知无忧所奏曲名？”

无忧侧头，见弄无悯回身，似要拜别，还当其怒极。

恰于此时，耳畔闻得深沉曲调，悠太古朴。无忧侧头，细细辨来，知那琴音来自怀橘宫，半晌，暗道：操琴指法纯熟，心与琴一，若行云流水，毫无梗滞，实是上佳。

“宫主奖惩清楚，无忧心悦诚服。”

无忧将卧箜篌摆正，下巴微抬，见远处天幕星斗闪动，心下开畅疏阔，指上发力，与弦订交，就听得委宛之音绕耳不断，先是和着七弦之音，未几时，却更是跳脱，倒似引领七弦琴奏了新曲。

弄无悯见无忧这般，眉心一蹙，轻咳一声。无忧这方回神，向着弄无悯稍一探身，见礼道：“久不见宫主，现在在此面壁，倒有幸运。”

“这般，舒畅甚多。且不说一日，旬日便也呆得。”无忧心中洋洋得意，腾出两手，拂拂散削发丝，又再抱臂，阖目假寐起来。

无忧见状，顾不得笑，抬眼又往那亮光来处一看，惊见遥遥天涯一轮圆月，现竟近在天涯，抬手便可触及。无忧一时呆住，倒是得空顾及一旁弄无悯。

“或因我修习仙术，加上那甚多衡沛丹效力，今非昔比，自非畴前那多病身子可拟。之前旧疾缠身，一见应澜，心生暖意，当时同病相怜，有她和顺待之，打动甚重。”心下想着，脚程又快，转眼已至敛光居。

无忧闻言，懵懂相望：“宫主想无忧同往？”

当日稍晚，无忧一行方返了知日宫。以后几日，无忧静候敛光居，却终是未见弄无悯前来，倒是苍文眼睛无恙后探了数次，却总被拒之门外，不得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