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手寄七弦桐 - 第76话
无忧退出屋外，见白鸩仍于不远处廊间候着，这便踱步畴昔，施揖道：“血阁多得白兄互助，大恩永记。至于目繁华这边，恐仍要烦你多加看顾。”
卸甲跪泣一刻，方才起家，拭泪轻道：“我知现在你对我难以宽宥。为父亏欠你娘，后日定全数偿还于你。万斛楼之事，我们再议。”
尔是不敢松弛，忙于应对卸甲打击，手底未有稍迟，双唇倒是紧闭，不作应对。
卸甲眼风一扫，又将眉头轻挑，不再多顾，一字一顿道：“打回本相。且看你此生造化。半个时候内，若可得归青要山，以山中百果汁水浸润蝶身，九九之日仍可回归人形。只是，”卸甲稍停，“阳俞镇距青要山岂止千里。存亡有命，我未下狠手，你可莫怪我未留朝气。”言罢，雾气崛起，卸甲已然不见。
无忧忆起苍文所告扈间来龙去脉，结合卸甲此言，终将此事前后因果理顺，心下暗道：果是无良小人！可叹青姬夫人错付痴心。
“想早些去镇外寻觅，必得择一处上佳阴宅。加上还需祭奠施礼，故劳诸位早至。”
“你下山，我亦下山。不幸你我情状天差地别。”
“无忧！”
尔是摸着发辫，笑道：“即便如此，能奈我何？”
“今后，总有机会。”无忧应着，跟白鸩相互见礼道别，这便轻巧飞出院中。
卸甲一愣，冷道：“青姬之事，与其有何连累？你莫要声东击西，以求脱困！”
“为父......有愧！”
“看来那人来源不凡。不想苍文竟然从未疑你！”
尔是见无忧面色再沉，心知戳到无忧把柄，这方挥袖，倒是收了那蝶群。
无忧这便甩袖收了气墙，眺望卸甲，厉道：“本日欲报之事，便是此件——娘亲身裁，尔是跟你皆难脱干系。以后你我形同陌路，互不相欠。”言罢，已是腾身，往麻市街口飞去。
无忧轻笑：“三士桃下坟，一言杀二人。苍文本就智有不及，加上对我情根深埋，难辨吵嘴也是天然。“
“怎不出刀？”卸甲喝道。
见那蝶群逼近，无忧忙驭气，在身前设一气墙，先做抵挡；后又召水急至，以气注水，令万点水滴击于蝶身，力道尤重，少倾，地上便积起一层胡蝶尸首。
“这倒奇了。我倒真欲拜见交友。”白鸩开颜。
卸甲突地长啸一声，有如风吟，绵长不歇。
卸甲昨日得女桑传信，急于相见，早早便在麻市街候着无忧。未想距血阁脱困不过数日，再逢便已父女陌路。又闻青姬殁亡，痛过摧肝；念及青姬因得知扈间囚困本相，这方自绝，卸甲知其必是满抱恨恨，形神俱灭，今后鬼域碧落，再难亲如昨日。思及此处，不由得老泪纵横，瞧一眼尔是，更是怒从中来，单手一抬，便要将其斩杀面前。
话分两端。
无忧闻言，心道：无怪青姬夫人曾言卸甲一向青丝如瀑，洒沓尽情。现却这般二毛尽白，垂老迈矣。
“吾儿，”声音一顿，“你娘灵魂尽散，不得托生。”无忧闻言，吃紧回身，见卸甲立品一旁，凝睇墓冢，目不斜视。远处赤武数人已为雾气所罩，中了卸甲控时之计。
“心中仍有千言万语，未与娘亲言尽，这几日于杯水殿伴随，多絮絮不断。昨夜为娘亲清算遗物，即便一衣一佩，仍引哀思，不得脱身。”无忧垂了眉眼，轻道。
“我儿......”卸甲仍要强辩，却见无忧冷眼相对，内心一紧，杜口不言。
无忧捧花，戚戚道：“娘亲，此花曾为您与卸甲定情所用。时至本日，誓词早逝，衣冠葬此，恐您孤寒凄冷，儿便将此物留下，一为伴随，二作警示。若千年万年您得转生，需得服膺——宁对琉璃火，莫嫁薄幸郎！”
卸甲两手未归原处，停于半空不再行动。泪眼早湿。
“青蛟盘柱，回天有力。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尔是轻笑，“不想苍文未取我性命，你却要报杀妻之仇。真是风趣的紧。”言罢，见卸甲右手呈掌刀形状，本身侧缓缓提起。尔是嘴角又勾，两眼一阖，便不再多言。
“你曾应我，此事永不提及。”
无忧退至一旁，见状，心中滋味难言。
无忧含笑，不待白鸩相问，便道：“知日宫下有一弟子，名唤‘白开题’。功法精美，七窍小巧，身姿伟岸，仪容不凡。不管长相举止，跟中间如出一辙，若说二位互不了解，无忧只得言，六合造化，玄之又玄。”
无忧躲在气墙后，朗声道：“如何，知日宫诽谤我不得，这便要在此埋没处取我性命？”
尔是正待禁止，不想面前一道白光，卸甲已然脱手。尔是缠身此中，便也顾不得无忧。
无忧沉吟半晌，应道：“开题师兄并非妖属。”
尔是知无忧以此相扰，淡淡应道：“你安知我不是将计就计？”
“怪也要怪你为何不在山上好好待着。”话音刚落，便见一袭紫衣，穿过蝶群，已是立于气墙边上。
卸甲干休，重化人形，却并不上前，只在原地定定看着，很久，轻叹口气，问道：“此举为何？莫非你当真倾慕那知日宫弟子？”
“另有此物。”无忧边道，边又取出之前与卸甲相认时所携玉佩。“龙甲蛇鳞，两相依偎。此时此景，实在笑话！”言罢，便将此佩连同妾鸟花一并收归，同置冢内。
赤武不忍，忙道：“且往镇外吧。”
无忧摆脱尔是进逼，吃紧往麻市街口而去。心中暗道：如果尔是机警，不提目繁华与我之事，卸甲或仍可饶其性命；若她追根究底，恐难活命。念及于此，无忧一哼：“卸甲无德，厚利轻义。若非心知目繁华身上无益可图，即便我苦苦相求，恐他一定情愿于血阁援手；听尔是之言，她未得任何万斛楼动静，恐卸甲奥妙行事，底子不欲报禀兀不言晓得。”
尔是闻言，深吸口气，这方轻道：“弄无忧与血阁那人早就了解，你为其坦白，究竟为何？”
无忧一声嘲笑，也不承诺。
无忧哼了一声，半晌方道：“论法力，我恐不及。只是，此时，若他脱手，不知应算‘报仇’，还是‘灭口’？”
无忧将随身承担卸下，将其内几件青姬夫人钟爱衣物取出，置于冢内；又将承担内一红色锦盒翻开，其内，恰是妾鸟花，金线缚之，含苞模样，灵气不改。
卸甲回身，看一眼无忧背影，正色道：“血脉相连，永难变动。现在唯剩你我父女二人，我的便是你的，我的也终是你的。”言罢，飞身而去，一团迷雾亦散。
“哦？”无忧大笑，将思路收归，正色道：“难不成你欲押我往知日宫，命我于苍文面前还你明净？”眨眼间，无忧面色陡变，怒道：“别的临时非论！你恶言伤我母女，将我娘亲逼迫致死！怎有明净可言？”
“此行，我不欲杀你。”
尔是心知无忧所言暗喻苍文，心中一紧，却面不改色道：“那日杯水殿内，我已知首粒解药必是为你所取。我不信你此举仅为诬我，思前想后，这世上若另有人需那解药，又跟你有所牵涉，恐只要血阁那人。“
无忧闻言，定睛一看，赤武已携数十弟子到来。
无忧嘴角一勾，非常轻视。
见尔是未应，无忧又道：“凭你心智，此计本是难成。可惜苍文连累此中，体贴则乱，时见一斑。”
赤武见无忧面色暗淡，蕉萃凄婉，应道：“你我朋友，何必客气。看你神采，恐一夜未眠。”
卸甲见状，已是低头，沉吟半晌，终道：“当年她仙身谪落念子湖，我未能亲往伴随安抚。皆因当时城主传授控时*与我。此术修习必得清心无欲，倾力施为，且此术耗损修习者面庞。”
“所行虽是下策，却也为保你娘亲安然。”
“竟为男女情事，杀吾妻，伤吾女！此般恶计，不过争风妒忌。”
无忧掩口笑道：“当真高智。”
“陌路待之！娘亲遗言，你可瞧得逼真？”
“我娘亲入了知日宫，修身养性，与报酬善。即便当年她确为父……卸甲所擒，囚禁十数载，然此事与盗丹全无相干，你直言讲出，不过意欲挫我锐气，乱我心神。根由不善，何故无戾？”
两人一左一右，并行在前，厥后知日宫弟子紧随。世人到得阳俞镇外，以易数推得阴宅地点，这便挖坟建墓，待万事齐备，无忧轻道：“谢诸位师兄互助。无忧可否恳求一炷香时候，再跟娘亲独处，聊表寸心？”
“愿以后不再相见。”无忧低眉。
“那日血阁中盲眼那位，但是万斛楼仆人？”卸甲急道，“你且心安，此事，我未曾露给城主半点。”
“你竟害了她？”卸甲一掌扑上，面色虽恶，调子倒是微颤。
到得街上，无忧见天气尚早，放慢脚步，心中暗道：“不知卸甲跟赤武，哪个先至？”，正想着，猛见不远处一层黑烟压面而来，待其稍近，借着熹微晨光，无忧方查那所来乃是灰黑蝶群，漫天蔽日。无忧想起血阁所见，心道不好，恐是尔是到了。
赤武不欲拂其情意，应了一声，已携众弟子退至十数丈外。
“此处仅是衣冠冢？你娘真身安在？”
尔是叹道：“你要见怪，便跟卸甲实际。我不过直言本相，何错之有？”
“你呢？”尔是见状，面庞一换，话锋陡转：“若不是苍文，难不成那血阁之人才是情之所归？”
尔是闻言，心中一震，猛地回身，见卸甲现于街角，面庞恍惚，甚是骇人。
“莫非，你不过跟苍文虚与委蛇？”尔是闻言，怒道，“正因他情动，才会为你摆布，入了骗局。”
“青姬。大错已成，不敢乞恕。然所作所为，皆以你安危为重。现在，天人永隔，六亲背弃，吾女恨我入骨，已是报应。”卸甲一言未尽，已是涕泪纵横。他又再向前，面朝衣冠冢，双膝一软，已然跪地。
卸甲长叹，忽道：“恐你早知，知日宫所存火莲，实为女桑眼线。城主那边，我定讳饰担待，你若感知日宫尚能呆得，便毋再忧心愚城威胁。”
无忧一字一顿道：“触柱泣血，身已化柱！”言罢，眼中寒光扫过，似现杀机。
尔是抬眼，一笑，却不答话。
无忧膜拜再三，泪水难抑，抬手重抚发间龙簪，叹道：“密意厚义，永铭五内。”
卸甲叹口气，轻道：“忙于金乌丹之事，亦有担搁。后感机会已到，便操控那休家老儿解了束缚。”
“见你留书，便一早前来。”
“修法之前，城主叮咛，此术逆时悖道，乃为禁术，习者寥寥。若天界有查，必加禁止。恰于当时，你娘为恶扈间，盗取凡人孩童灵魂......”
“何困之有？”尔是一哼，“既然你非要说归青蛟一事，我们便实际实际。你怨我为着争风，害其性命。但是，此事祸首在你，祸头起于金鞋。我便不说，难不成本相便可永埋？”
无忧一笑，面上仍有哀伤神采。
无忧更是不屑：恐他这般，是想将万斛楼收归己用。他既与兀不言生了嫌隙，恐是觊觎城主之位。这般想着，无忧忽地闪过一念：又或者，他欲求金乌丹？
“为父......”见无忧不该，卸甲接道：“今后，若愿予我补过之机，为父愿将功法倾囊相授。我另有大计，若得你互助，如虎添翼。”
“好说。”白鸩应着，挑眉再道：“只是，鄙民气有一问，还愿无忧女人解惑。”
无忧淡然，只是抬手自怀中取出信笺一封，启开直面卸甲。
“抑或，”尔是决计停顿稍许，“你对知日宫主情素暗生？”无忧闻言，面色突变，又听尔是接道：“敛光居中，觉那弄氏神仙对你着实在意。”
卸甲见状，双臂齐出，腰下突化蛇形，蟒尾一紧，吃紧拍至尔是脑门。尔是道行本就不及，此时双拳速率渐慢，更难化解卸甲猛击。
一道白光，夹力带风，正劈在尔是头上。就见她闷哼一声，身周忽现一圈银光，将尔是罩身此中。斯须之间，尔是化形，已成一巨蝶形貌。奇的是，独一独翅，绛紫色彩，蝶身微颤。
卸甲见无忧不再言语，又道：“尔是为我所伤，恐难保命。”
“你于血阁助我，本应相报；可惜，娘亲为你所害，现在两不相欠。”无忧厉声道，“你且分开。莫误了祭奠时候！”
无忧攥一抷湿土，散在衣冠冢内，轻道：“娘亲，见他哭得肝胆俱碎，您如有灵，可有稍慰？”言罢，唤了赤武等人过来，填了冢，又竖了一碑，以天下至善慈母称之；无忧后再驭气，集力指尖，隔空书“不孝女弄无忧泣立”，力道甚重，几透石碑。
“果是沉不住气。”无忧心中暗道。
尔是点头，面现苦笑。脚底发力，腾身后跃，不想卸甲蟒尾恁长，早在厥后相待，见其这般，已是自其背后而上，一尾狠狠拍下。尔是中招，血气一乱，顿时扑在地上。
无忧拱手道：“失礼，失礼。”稍顿，又道：“以你面貌心智，怎会钟情苍文那傻子？”
白鸩嘲笑，忽而又道：“那他究竟是人是妖？”
卸甲将信笺粗看一遍，两手微抖，便欲取了信来。不料无忧猛地抽手，“莫脏了我娘遗物！”
无忧嘲笑：“不想你一术竟需修习十数载。”
话音未落，无忧放声一笑：“本来你忧心娘亲所为引得天界重视，若下界缉捕，顺藤摸瓜，到时你那修习大计便难为继。”
无忧眼角一抬，仍不承诺。
“我儿，你但是繁华万斛楼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