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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彭玉麟焦山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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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哇,你有游山玩水的兴趣,我作陪。"曾国藩想,彭玉麟必然是要借游焦山的机闲谈谈关于海军的事。

戴熙以翰林三值南书房,官至兵部侍郎,以善于绘事闻名京师。那年就是他为孙鼎臣画了一幅《苍筤谷图》,厥后引得曾国藩和左宗棠都爱不释手,大家都题了一篇七言古风于其上,成了文坛一段嘉话。戴熙久慕彭玉麟大名,且又同为兵部堂官,同为画坛妙手,二人一见仍旧。谈诗文,谈绘画,谈兵事,谈得甚为投机。临别时,戴熙送给彭玉麟一幅《钱塘潮涌图》,彭玉麟回赠一幅《南岳迎客松》。彭玉麟与戴熙相见恨晚,自发耐久拘守渣江,也未免过于孤陋,遂与戴熙约:十年后在杭州西子湖畔也筑一个退省庵,一年以一半时候住渣江退省庵,陪小姑、国秀之坟,以一半时候住杭州退省庵,与戴熙等两浙名流品画说诗。

彭玉麟表情开畅了,曾国藩欢乐无尽,便将长江海军私运食盐以及杨岳斌临去陕甘前夕说的那番话奉告了彭玉麟。彭玉麟嫉恶如仇,传闻海军私运,极其气愤,非要一一查明严办不成。对杨岳斌的一席话,天然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对朝廷和宦海的观点,比杨岳斌更深一层,对曾国藩和本身的处境也洞若观火。他是属于那种大智大勇、大彻大悟一类的人,当年劝曾国藩蓄势自主,以及厥后本身的功成身退,都不是凡人所能想获得做得出的。几天后,彭玉麟对曾国藩说:"涤丈,我们明天到镇江焦山寺去一趟吧!"《曾国藩年谱》同治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公登舟出江,泊瓜洲。二十八日,登焦山,彭公玉麟从。二十九日,渡江登北固山,览京口情势。旋登金山,回瓜洲,查阅盐河工程"。

遵守祖训,曾国藩一贯不崇佛,但也不排佛,佛教中的首要典范他也浏览过,特别是《心经》,他读过量遍,对此中的一些群情也非常心许。明天,在浩浩长江中这个岛山的寺庙里,在经历过大功殊荣、剧痛奇忧以后,色空幻灭之感,竟模糊地向他袭来。看着彭玉麟虔诚地跪在蒲垫上,他也身不由己地跟着跪下,拜倒在至高无上普渡众生的佛祖脚下,耳边是彭玉麟喃喃的祷告声:"弟子衡阳信士彭玉麟膜拜在我佛脚下。十五年前,弟子亡妻杨国秀在江上偶遇飓风,船几颠覆,幸赖我佛无边法力,使风息浪平,一家安然无恙。亡妻当时曾许下誓愿,为谢我佛恩德,将重塑金身,后因兵马战乱未果。今亡妻长辞人间,玉麟代其前来还愿。弟子涉千里远途,具一瓣诚恳,谨奉白银五百两于桌前。"说罢站起,从袖口里抽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地放在案桌上,又退下来,重新跪在蒲垫上,对着佛祖顶礼膜拜。曾国藩一向半低着头,眯着眼睛不说话,他被彭玉麟的虔诚所传染,对佛生收回一种敬意。

彭玉麟回渣江后,国秀的病短期内有所好转,但不久又减轻了。他各式温存,延请名医,不吝重金采办宝贵药材,却始终不能治愈。国秀终究跟小姑一样,年纪悄悄地便抛开玉麟,一小我先走了,分歧的是,她给玉麟留下了一个儿子。彭玉麟感喟本身的命苦,对世事看得更淡了。他将国秀安葬在小姑墓旁,每隔三四天便去看望她们一次。他要实施当年离家前夕对小姑亡灵所说的话,在大功胜利以后,不恋繁华,重过昔日的贫寒糊口。因而在斗笠岭下筑一个茅棚,取名退省庵。他住在退省庵里读书课子画梅花,每天依伴着小姑和国秀的怨魂。彭玉麟奏请皇上开缺,让他在籍养疴。皇上不允,改授他漕运总督,他坚辞不受。皇上只得作罢,还是将兵部侍郎职还给他,温旨慰勉放心养病,再膺重担。如果不是曾国藩连续两封情致深厚的信打动了他的怀旧之心,如果不是信中一再说有关于海军的严峻事情相商,彭玉麟就将带着儿子永钊,再也不分开小姑和国秀的宅兆,再也不分开渣江了。他要在退省庵里退世检验,打发余生。

曾国藩见彭玉麟表情愁闷,临时不跟他谈长江海军的事。每天公余,则邀他喝茶下棋,并从江宁城王谢望族中借来很多前代丹青名手的真迹,与他共同赏识,借觉得他排忧浇愁。恰好这时戴熙致仕回客籍钱塘,路过江宁,曾国藩美意款留。

"二位居士请起,小寺方丈芥航法师在方丈室里恭候。"不知甚么时候,曾国藩、彭玉麟的身厥后了一名五十余岁气度不俗的和尚。那和尚合十浅笑说:"贫僧乃小寺知客,请二位居士随贫僧到后院去。"二位宫保大人顺服地起家,尾跟着定慧寺的知客僧,从后门走出了大雄宝殿。

曾国藩置身其间,顿时感到本身纤细极了。在高不成攀的如来佛面前,一等侯、协办大学士、太子太保、两江总督等等令世人目炫的官爵,十足落空了它的光彩。佛法泛博,宇宙无垠,他一个苦海中的俗人,比如大千天下里的一粒灰尘,漠漠银河中的一颗水珠,微不敷道,卑不敷称。与佛祖比拟,人的生命太短促了。佛是永久的。他核阅畴昔、现在、将来三世,他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他还将如六合山川一样永久地存鄙人去,而人生不过是夜空中的闪电,稍纵即逝,如白驹之过隙,转眼则非。一时候,曾国藩心中顿起一股无可何如的哀思。

本来,《瘗鹤铭》刻好后,一向直立在焦山上。唐朝宗大积年间,它失落长江中,在水底躺了三百年,直到北宋熙宁年间,才从江中捞出一块断石。一百年后,南宋淳熙年间又打捞出三块。不推测了明洪武年间,这四块断石复又坠江。康熙时,镇江知府陈鹏年是个金石专家,他不吝巨资募船民打捞,终究在距焦山下流三里处,将这四块残石捞了出来。《瘗鹤铭》的盘曲遭受,令两位湘中名流嗟叹不已。

曾国藩和彭玉麟兴趣勃勃地抚玩了骨干半枯、枝干遒劲的六朝古柏,树身细弱、绿叶满枝的南宋老槐,以及矗立入云、矗立傲岸的明朝永乐银杏。接着,二人又联袂旅游了吸江楼、华严阁、壮观亭、观澜阁,这里别离为观日出、弄月色、送夕照、听涛声的最好处。楼阁修建得别出机杼,地点挑选得又富诗情画意,前向忙于盐务清算的两江总督和沉沦于亡妻故乡的海军统领,身心一时都暂获宽松。

曾国藩、彭玉麟,加上别的两名随身戈什哈,都作浅显百姓装束,乘坐安庆内军器所制造的那艘小火轮,朝晨从江宁解缆,一起劈波斩浪,顺水而下,巳正到了镇江城。先登上金山、北固山抚玩一番,在甘露寺吃了斋饭后,便来到了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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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穿过前殿后,来到了大雄宝殿,劈面而来的两行大字楹联甚是发人沉思:四大皆空明佛性,六根平静证菩提。宝殿里塑着佛祖金像,右边是有求必应刚毅严厉身骑白象的普贤菩萨,左边是聪明睿智笑容可掬跨着雄狮的文殊菩萨。大殿两侧是瞠目龇牙、舞拳踢腿的四大天王。正中供桌上青灯长明,鲜花不谢,卷烟环绕,烛光摇摆。空旷的殿堂寂静厉穆、气象森凛,无一闲杂职员来往,无一轻妄言声响起。只要大殿一角坐着一个老迈衲人,双眼微闭,左手伸掌,右手时不时地敲打着木鱼。清脆的木鱼声在高旷的大殿空间回荡,更加给它增加了一种崇高不成轻渎的严肃感。

看看天上的红日将要切近江面,彭玉麟说:"涤丈,该是我还愿的时候了。"曾国藩笑着说:"看我们玩的,差点误了你的闲事。"二人并肩来到焦山上的首要修建群定慧寺。定慧寺原名普济庵,始建于东汉兴闰年间,是佛教传入中国后,最早兴建的一批寺庙中的一个。宋时改名为普济禅寺,元朝又改名为焦山寺。康熙南巡驻跸于此,赐名定慧寺。寺内修建宏伟,殿堂浩繁,一贯为江南佛教圣地之一。

"国秀临终前对我说,那年她和母亲、兄长由浙江投奔在黄州谋食的娘舅,船过镇江时,长江陡刮风波。风急浪高,船在江上摆布颠簸,眼看就要颠覆,母亲吓得哭起来,兄长亦无主张。国秀则面对着矗立江面的焦山寺跪下祷告:求菩萨保佑,若能使风波停歇,将来为菩萨再塑金身。国秀念过三遍后,公然风平浪静了,母亲喜得直叫:菩萨有灵,菩萨有灵!国秀说,她生前未能还此愿,心中不安,要我代她还了这个愿,并请菩萨保佑永钊无灾无病,长大成人。""我明天陪你去还愿。"曾国藩望着彭玉麟凝重中略带苦楚的面色,心头飘过一丝悲天悯人的意念。他自我感遭到,这类意念畴前仿佛没有过。

镇江城真是一个气势澎湃、山川形胜之地。长江从城北穿过,江面宽广,奔腾激湍,江中耸峙着金山、北固山、焦山,山势不高但峻峭,林木不深而清幽。一年四时,江浪拍打山崖,溅起冲天水花,它们如同三座铁打的金刚,岿然不动。年年代月,江风抚摩着山腰山顶,芳草翠绿,百鸟丛集,它们又比如三个浣纱的少女,娇美婀娜。特别是那些与它们有关的斑斓动听的神怪传说、汗青故事,诸如水漫金山寺、甘露寺招亲、孙刘剁石卜天下、康熙乾隆南巡题诗等等,更使它们显得奥秘莫测,如同三位年高德劭俯视沧桑的汗青白叟,帮忙后辈怀想过往,开导将来。

焦山因东汉焦光隐居于此而得名,又因山上松竹苍翠,好像碧玉浮江,故别名浮玉山。山之东北有两座巨石雄峙,名为大小松寥山,前人称之为海门。它最高处离海面只要四十多丈,绕山走一周,也只要六百来丈。但这座小岛却琳琅满目,美不堪收。且不说登山了望长江的白浪滔天、宏伟开阔的壮观之景,也不说满山起伏的桑林,如同一条宽广诱人的生命之被覆盖在它的四周,单是焦山上昂首可触的前贤遗址,便足令人沉浸沉醉、流连忘返。

看罢三诏古洞后,他们又在别峰庵郑板桥读书处徘徊一阵,只见板桥为别峰庵题的名联至今仍在,道是:山光劈面经新雨,江水转头为晚晴。彭玉麟赞道:"不愧出自板桥之笔,真是别具一格!"二人又来到宝墨轩,这是焦山文物的精炼地点。宝墨轩四壁镶嵌了自六朝至本朝道光年间的闻名碑刻二百多处,珍品极多。这里有魏法师碑,澄鉴堂法帖,畜狸说碑,苏东坡游招隐寺唱和诗碑,另有陶澍所立印心石屋碑,尤其贵重的是刻于南朝的上皇山樵所书《瘗鹤铭》。此碑笔力浑穆、布局谨慎,乃大字之祖,向为书界推许。曾国藩平生写字经历过三次大窜改,从柳诚悬到黄山谷到李北海。暮年学柳体字时,也曾将《瘗鹤铭》当真地临摹过数百遍,本日在此见到原碑,如何不欢乐!曾国藩将此碑格外细心地看了一遍,又见中间一块小碑上刻了几百字,先容它失而复得的过程。

一上山,曾国藩当即被面前的景色所迷住,笑着对彭玉麟说:"雪琴,先莫忙着还愿,一还愿就脱不了身,我们先四周看看再说,好吗?""涤丈能陪着我来还愿,已是天大的面子了,这点小要求,我能不承诺吗?"说完,也舒心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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