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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慧明法师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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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士有所不知,老衲俗籍也是湖南。""没有想到,我们与法师竟是乡亲!"彭玉麟欢畅地用衡阳话说,"叨教法师是湖南哪县人,为何又到了此地?""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芥航的左手垂下来,右手仍在数念珠,"老衲出世在九嶷山下,降世不久,父亲即出外谋食。十一岁那年,父亲回家,接老衲的母亲到扬州去,本来父亲在扬州盐运使司做了一个小吏。船到镇江时,天气已晚。父亲说天明后再过江登陆进扬州。谁知就在那天半夜,一群强盗上得船来,砍杀了老衲的父母,抢走了船上的银钱。老衲幸而抱着一块木板跳下长江,才免于一死。江水把老衲漂送到焦山边,定慧寺方丈智重长老见老衲不幸,便收留下来。光阴流逝,八十年畴昔了。"曾国藩内心一惊,如此说来,这位法师已高龄九十一岁了。他生在乾隆爷年代,恰好与六朝柏、南宋松、永乐银杏班配,合称焦山四老。曾国藩再细细地看了老法师一眼。他已看出面前的这个古玩,不但仅是一个离开尘凡八十年,静观涛生云灭的老衲人,更是一个梵学高深、世事通达的智者。

"弟子故乡地点地,前向民风极坏,白日掳掠、半夜行盗之事甚多。弟子遂在家中豢养了三十条狗,用来戍守家门。现在温馨多了,守门狗无事可作,便欺负邻里鸡鸭,弄得四邻不安。叨教法师,弟子应如何措置这些狗?"芥航听罢,嘴角边浮起一缕极淡的嘲笑,说:"居士可三宰其二。"曾国藩点点头,又问:"弟子本意想全数宰掉,可否?""不成!"芥航决然答复,眼睛里射出两道与龙钟老态极不相称的光芒来,"狗多好事,无狗亦好事。居士此举当慎重。"曾国藩重重地点了两下头,非常附和法师的高论。他叹了一口气,说:"但是弟子亦感难堪,一家豢养十条看门狗,岂未几哉?"芥航笑而不答,叮咛小沙弥添烛加灯,并对知客说:"取镇寺之宝来,请二位居士赏识。"曾、彭一听定慧寺另有镇寺之宝,甚觉不测,心想:这或许是前代帝王所赐的金玉菩萨,或许是从天竺国取来的贝叶真经之类的东西。

"两位居士远道而来,光临此地,为荒岛寒寺增辉很多,又广结善缘,捐银五百两,老衲代表阖寺僧众,谢二位居士厚意。不知二位居士为何赠此巨款?"彭玉麟将来此还愿的事说了一遍。

定慧寺的后院屋宇浩繁,有藏经楼、念佛堂、高堂、大寮、方丈室等等。二人跟着知客僧来到方丈室,一眼瞥见禅上盘腿坐着一个极老的和尚,面孔像风干的柚子皮,三绺长须如漂白的苎麻,身躯肥大得就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孩童。曾国藩俄然想起钱起的诗:"只疑云雾窟,犹有六朝僧。"又想起传说中看破白蛇精的法海。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芥航法师展开了眼睛,面无神采地指着劈面的两张椅子,口齿清楚地说:"二位居士请坐。"刚落座,一个小沙弥就过来献茶,随即又端来几碟鲜果。焦山上的旅客未几,特别是坐小火轮来的中国旅客还向来没有过。当曾、彭上山不久,知客僧便把这一环境陈述了芥航法师。芥航法师多年不离禅了,此次他叫几个年青和尚抬着到了藏经楼三楼。这是焦山上的最高点,山上所产生的统统,都在这间屋子的监督中。芥航看了半天,厥后又看到他们来到大雄宝殿,这下看清楚了。他叮咛知客,待他们拜佛结束,即请来方丈室叙话。

"弟子早有皈依我佛之心,但又抛不开尘事。叨教法师,弟子是了结尘事,再皈我佛,还是放弃尘事,即皈我佛呢?""尘事未了,凡心不净,即便皈依,亦难成正果。以老衲之见,居士不如了结尘事以后,再皈佛门,今后必然可成正果。"芥航安静地答复。

夜更深沉了,窗外一片乌黑,宇宙间仿佛只要江浪松涛的响声以及定慧寺方丈室里的灯光。曾国藩和彭玉麟仿佛感觉这是一盏聪明的明灯,它能烛照人间的迷惑,洞悉世俗的虞诈。彻夜,他们这两个不幸卷入蜗角之争的俗客心灵,也不知不觉地感遭到了它的光芒的晖映!

"善哉,善哉!"芥航左手伸掌,右手捏着胸前的念珠。那念珠棕玄色,亮光鉴人,比普通和尚的念珠要小。"敢问二位居士贵姓,从那边来?""鄙人姓江,他是我的表弟,姓王,从江宁城里来。"曾国藩抢着答复,他不想说出实在身份,免很多添费事。

"老衲对世俗统统都已淡薄,唯独对生我育我之故乡记念不已,近年来此心尤切,这或许就是世俗所说的叶落归根吧。老衲修身养性八十年,看来仍未脱凡俗。"芥航又暴露一丝浅浅的笑容。

"听江居士的口音,像是湖南人?"芥航法师柚子皮似的脸上微露一丝笑意。

方丈室里的油灯时明时灭,窗外江水拍打着礁石,收回澎彭湃湃的声响。风吹着满山松竹,与江涛合鸣。统统都是天籁,无半点尘凡的喧哗。面对着这位银须高僧,彭玉麟恍若置身蓬莱仙岛。他忍不住对芥航说:"弟子有一事不明,请法师赐示。""居士有何不解之事?"芥航慈爱地问。

"不必言谢。"芥航法师又数起念珠来,规复先前安静平和的神态,"老衲细看两位大人骨相,知彭大人阳刚毅气充旺,非阴邪之气所能侵袭,且享高寿,古稀之年再建非常之功。曾大人积劳积忧太重,气血亏损,今后望少从奇险处着想,多向夷易处用力。然治家有方,余庆不断,子子孙孙,代有美才,足令世人恋慕奖饰。"  曾、彭再次合十鞠躬。

彭玉麟问:"法师,杨忠愍公的真迹保存于宝刹三百年,这中间也曾给外人抚玩过吗?"芥航答:"三百年来,这件镇寺之宝只对三小我开启过。一是前明史阁部史可法守扬州时,有次来焦山巡查,方丈圆鉴法师请他看过。二是康熙帝南巡至焦山,为寒寺御笔亲赐定慧寺三字,为报圣恩,方丈慧明法师请皇上抚玩过。三是乾隆爷南巡,御赐一万两银子重修寺院,那年我已在定慧寺削发,亲目睹智重长老翻开木匣,请乾隆爷过目。彻夜为二位居士,第四次翻开了木匣。"芥航法师给他们以史可法、康熙帝和乾隆帝一样的礼遇,使彭玉麟、曾国藩很打动。打动之余,曾国藩又觉奇特,这礼遇,决不是彭玉麟的五百两银子所能换来的。莫非说,本身的身份被这个菩萨似的老法师窥视出来了吗?他问:"叨教法师,杨忠愍公的奏疏既然让人看过,就必定会传出去,宝刹不怕它被人盗走吗?""居士问得甚好。"芥航又数起念珠来,一边说,"康熙爷南巡那次,人多眼杂,慧明法师担忧被歹人得知,因而礼聘了十名武林妙手作护寺卫士,以防不测。过了些日子,慧明法师又犯起难来,寺庙平静有为之地,怎能容得武师?且如许明目张胆地聘武师,岂不奉告别人,寺里有宝吗?慧明法师想了好久,终究想出了一个别例。"芥航法师停下来,用眼扫了一下曾国藩,然后又持续数着念珠说:"慧明法师将这十名武师一概削发为僧,填了度牒,成为定慧寺的正式比丘。从当时起,定慧寺便仿照少林寺,在寺内练拳习武。有技艺出众的,便让他充当寺院的保镳;没有,则从内里雇请,雇请的人都一概作和尚打扮。今后体例矫捷些了,不再填度牒,想留则留下,不想留了,随时能够离寺出家。就如许保存了护寺力量,镇寺之宝也就没有丢了。"说罢,芥航又拿眼扫了他们一下。曾国藩发觉到老法师的话是专门对他而说的。他略觉有一种开导,但一时又联络不上来。因而又拿起杨继盛的奏疏赏识着,脑筋里渐渐闪现出那位明朝忠臣安闲就义时的悲壮景象:拖着脚镣,披着长发,慷慨走向菜市口,口里吟着:"浩气还太虚,赤忱照千古。平生未报恩,留作忠魂补。""居士!"芥航法师把曾国藩的思路从汗青烟云中唤回。"杨忠愍公的奏疏真迹存于寒寺三百年,本日才只是第四次开启,居士能不题个字,为寒寺留作记念吗?"曾国藩笑着说:"老法师给弟子如许高的礼遇,使我们既感激又忸捏。只是仓促之间,题甚么是好呢?"芥航说:"居士不必过于谨慎,随便写几个字吧!"曾国藩对彭玉麟说:"要么你先写。"彭玉麟忙摆手谦让。曾国藩想了想,说:"二十年前,弟子读《明史》,深为忠愍公两疏所打动,以为乃六合间至情之文,一时心血来潮,写了几句四言古风。若法师不嫌鄙陋,弟子就把这篇旧作抄一遍吧!"  芥航说:"最好!"

稍顷,知客僧捧着一个用青布包的条形物件出去。芥航亲手翻开青布,暴露黑漆木匣。他从身上取出一把小小的铜钥匙来,将木匣上的铜锁翻开,内里平放着两卷发黄了的纸。芥航拿出一幅递给曾国藩,又拿出一幅递给彭玉麟,说:"二位居士请展开看一看。"曾、彭怀着寂静的表情,谨慎翼翼地将纸展开,不觉惊了。这纸上既不是写的佛经,亦不是绘的佛像,一卷是明朝杨继盛上的反对与俺答开放马市之疏,另一卷也是杨继盛的奏疏--参劾严嵩。清朝读书人,几近无人不崇拜杨继盛,也无人没有读过他的这两篇正气凛然的奏疏。但统统人都是从史乘上读到的第二手质料,谁都无幸一睹这两篇名奏的原件。曾国藩那年在翰林院奉旨清查明朝旧档案,曾很留意这两件奏疏,可惜没见到。彻夜在这个萧瑟的岛山寺庙里见到它,正应得上一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感到很奇特,问芥航:"敢问法师,杨忠愍公的这两篇奏疏,是真迹吗?""不是真迹,何能称之为镇寺之宝?"芥航浅笑道。

这时天气已暗,法师叮咛在方丈室里摆桌开席,又对曾、彭说:"老衲已经二十多年不与人用饭了,本日在此遇乡亲,老衲例外陪二位居士吃一顿夜饭。"曾、彭连宣称谢。一会儿摆出一桌斋席,虽无鱼肉鸡鸭,但用豆成品以及各种蔬菜烧烹的斋菜,却更暗香适口,另有那用山上泉水酿的素酒,也很爽洁甜美。芥航法师略微吃了几片青菜,便不动筷了。

彭玉麟也惊奇不已,说:"弟子少时最好读忠愍公参权奸严嵩疏。'盖嵩好利,天下皆尚贪;嵩好谀,天下皆尚谄。源之弗洁,流何故澄?是敝天下之民风,大罪十也。'每读至此,常击节抚叹。然世人皆说,忠愍公此两疏早已不存于世,何故能存于宝刹呢?""二位居士且莫骇怪,容老衲渐渐说来。"芥航法师两只充满鱼尾纹的眼睛里再次射出光芒来,曾国藩俄然憬悟到,这高僧本来并非超凡脱俗,他的胸中充满着与世人一样的善善恶恶的感情,只不过这类感情因他八十年的修行而深深地埋了下去。

"老法师,您看这学慧明长老的体例,让湘军换装行得通吗?""行得通!"芥航果断地说,"以老衲冷眼旁观,当古人主另有依托大人之处,且湘军海军改装自有它的合法来由。这些来由,大人随便都能够说出几条。大人无妨去掉顾虑,试一试看。""感谢法师点拨!"曾国藩俄然增加了信心。

芥航法师密意地回想:"杨忠愍上参劾严嵩疏后,蒙冤下诏狱,自知此番没有出狱的能够了,便暗中打发人叫他的独生子伯远从速离家出逃。伯远公逃至扬州时,闻父亲被严嵩殛毙在菜市口,悲忿填膺,发愤报仇。他素知严嵩心肠暴虐,决不会放过他,海捕文书当即就会下到天下各地,本身将插翅难逃。这天夜里,伯远公雇了一只划子从江北划过来,一向划到焦山边,悄悄地上了岸。他径直来到定慧寺--当时叫作焦山寺,找到了方丈宏济法师,表示情愿皈依佛门。宏济法师见伯远公一表堂堂,知非常人,便收留了他,给他取个法名叫心一。就如许,伯远公逃脱了天罗地网般的搜刮。十年后,嘉靖天子惩办奸相严嵩父子,天下额手称庆,伯远公这才向宏济法师说出了本身的身份。宏济法师劝他脱去法衣,出家进京,担当父业,为天下百姓做点无益的事。伯远公先是不肯。宏济长老正色道:'佛家最高主旨,在使众生离开苦海,不重在一身修行。所谓众生超脱我超脱,说的就是这个意义。浅显百姓,有力为众生办事,故投我佛门。我佛慈悲,收一人即渡一人。你乃大忠臣以后,万民钦慕,遇此君主贤明之际,何不承父志济天下百姓,而在此作一身之修行,岂不愧对乃父忠魂?亦分歧我佛之本意。'伯远公被压服了,含泪分开焦山寺。回京后,嘉靖天子将忠愍公生前所任的兵部员外郎一职赐给了他,并赐还互市、劾严两篇名疏。伯远公一则报焦山寺拯救之恩,二则也怕父亲的这两篇奏疏今后泯没,遂将它用木匣装起来,送给宏济长老,请焦山寺代为保管。宏济法师将它定为镇寺之宝。今后便一代代传了下来,一向传到老衲手中。"芥航说到这里愣住了。曾国藩边听边想:刚才说芥航法师未脱俗,实际上,定慧寺这座江南名刹、佛家圣地也未脱俗。它把杨继盛的奏疏作为护寺之宝,这内里包含着对忠臣义士多大的尊崇!对人间的公理与险恶有着多么激烈的是非批驳!可敬的芥航法师,可敬的定慧寺。曾国藩内心冷静念叨。

小沙弥送来纸笔,拨亮灯芯,曾国藩挥笔写道:"古孰无死,曾不成班。轻者鸿毛,重者泰山。杨公道气,充塞两间。遗文妙墨,深播人寰。马市一疏,声振薄海;更击贼臣,五奸十罪。心追逢比,身甘菹醢。取义斯须,归仁千载。翩翩谏草,犹存手稿。古柏挐空,似枯弥好。郁此英风,辅以文藻。长有白虹,烛兹珍宝。"他仅仅只将原作的"欲睹手稿"改成"犹存手稿",其他一概还是。写罢笑道:"年青时的涂鸦之作,实不堪入法眼!"芥航说:"居士之诗可与杨公之疏并为不朽,请居士落款吧!"这下把曾国藩难住了。干脆一瞒到底吧!贰内心想,因而提笔写道:"同治四年仲夏,洞庭湖俗子江子城敬题于杨忠愍公二疏手迹以后。""哈哈哈!"芥航俄然大笑起来,声音之开朗,气势之豪宕,竟像一个五六十岁的矫健将军,曾国藩、彭玉麟相顾失容。"曾大人,不必再在老衲面前自抑了,还是实实在在落下你的大名吧!老衲刚才说过,诗与疏并为不朽,但它要借曾大人的声望,可不能凭'江子城'三字呀!"曾国藩惊问:"老法师何故知我不是江子城而是曾国藩?"芥航笑道:"二位居士来方丈室之前,老衲已察看多时了。虽是布衣小帽,举止之间却充满豪气,老衲心中已知二位非等闲之辈。老衲虽平生未睹大人尊容,但耳畔也曾听过香客们议论大人的仪表。刚一见面,便与平日脑中的形象对上了。言谈当中,又知从江宁来,湖南人,问的事也不普通,老衲内心已明白。只不过这位居士,老衲一时还猜不着。"曾国藩见法师道破真情,便不再瞒了,指着彭玉麟说:"这位是衡阳彭雪琴先生!""啊,你就是善画梅花的海军统领!老衲久仰了。"  彭玉麟忙起家请安。

彭玉麟点点头,似有所悟。曾国藩想:老法师之言合情公道,也正合本身之心;倘若劝他马上皈依佛门的话,我靠谁来清算海军?他对这位同亲高僧忽生感激之情了,便也问道:"弟子生性褊激,容不得半点险恶,平生好为掀天揭地之想,虽亦有些小成,但不顺苦衷居多。叨教法师,弟子应奉何法持身?""阿弥陀佛!"芥航正色道,"居士嫉恶如仇,恰是佛性的表示。去恶便是为善,除暴方能安良。佛法讲大慈大悲,并不宽大残杀众生之妖魔。不过,老衲看居士平生鼎盛之期已过,眉宇间阳刚毅气已趋阑珊,有生之年难再有高文为了。故老衲劝说居士一句直言:此后总要从波平浪静处安身,莫从掀天揭地处着想为好。"  曾国藩听了,默不出声。

芥航又说:"老衲观居士气势,有我佛普渡众生之志,但我佛如此弘愿,亦非一蹴而就,要靠世世代代众比丘、比丘尼弘扬佛法,晓谕众生,方可使天下离开苦海,同登乐土。方今尘凡妖孽猖獗,正气不张,在此污泥浊水当中,居士能有胜利,亦属大不易。天下事,岂能由我一人做完?愿居士能了解老衲之心,方不致被刚才直言所烦恼。"曾国藩听这几句话大有事理,遂转忧为喜,合十谢道:"法师之言,大开弟子胸怀,弟子当服膺不忘。"彭玉麟见法师公然聪明圆通,道行高深,又就教道:"叨教法师,这天下近些年内可有承平之日复来?"芥航摇了点头,说:"道光末造,蚩尤反叛,天遣应龙,降妖伏魔。今蚩尤虽灭,然法纪大乱,世道大坏,民气大变,此决非一应龙所能了耳。天下承平,短期内不成复见,起码老衲看不到了。"曾国藩虽觉哀思,但不能不佩吃法师不凡的眼力。他想,如许一个年近百岁,身历五朝,又深明佛理,沉着睿智的老衲人,大抵大家间的统统疑问,他都能够有体例处理。他目前正为海军的事作难,虽蒙圣旨宽大,长江海军临时保存下来了,但此后战事稍一减少,就有能够再命令撤消。能有一个甚么妥当的体例,将它悠长地保存下来就好了。那样,既能够成为本身毕生的"护身坎肩",又能够作为湘军的代表长存于世。在这一点上,他非常近似汗青上那些开基创业的帝王,想把本身亲手缔造的事迹千秋万代地传下去。如何发问呢?明说不宜,转弯子说又怕讲不清。想了好久,想不出好体例,不如干脆打土语算了:"弟子有一难堪之事,恳请法师莫嫌俗陋,帮弟子解开困难。""居士有何难事,无妨说与老衲听听。"芥航停止数念珠,聚精会神地听曾国藩发问。

"法师明鉴,鄙人恰是湖南人。法师缘何对湖南口音如此熟谙?"曾国藩在北京糊口过十四年,学得些北京话,平素在湘军官勇中,他讲湘乡土话,对外则带一点北方口音,为的是让别人听得懂。

"刚才大人所问之事,老衲已猜着三分,现在干脆明说了吧!"芥航不再数念珠,端坐在禅上,对曾、彭说,"老衲虽闲坐定慧寺,不出焦山已三十年了,但产生在江南一带的事,老衲毕竟有所传闻。老衲吃的农夫所种的稻米,穿的村妇所织的法衣,要说完整离开尘凡,难道自欺欺人!故老衲教诫寺中僧众,既一心礼佛,又体贴世事,只不干预耳。自江宁光复后,大人所做的几桩大事,均合世人之意,老衲从香客的议论中早有所闻。至于裁军,正所谓看门犬三成已去其二,余下一成的保存,何不效慧明法师的成法呢?"曾国藩明白了,芥航是在指导他,要他仿效慧明法师的做法。如许说来,长江海军也能够换装,脱下团练服,穿上绿营衣?也就是说,将长江海军由临时招募的团练改成国度的经制之师。这一层,曾国藩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他感觉能够性太小了。且听听这位活菩萨的定见。

"法师来此八十年了,仍对乡音辩白得如此清楚,真不轻易。"曾国藩感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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