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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殊荣奇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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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金桥前脚出门,李臣典后脚就把门关死了。他忙取出三颗丸子来,用上好的白酒化开,一口吞下,在营房外转了几圈,内心像有一把火在烧,浑身顿添千斤之力,看看还不到两刻钟,他实在按捺不住了,唤几个女人出去。李臣典如疯似狂地跟这几个女人厮混了一通,公然感觉结果极佳。到了夜晚,他又取出三粒,用白酒化开喝了,内心策画:明早邢金桥来,必然要他说出配方。若好说话,便用两三千两银子买来亦值得,若不好说话,便用刀架脖子来威胁。上半夜,李臣典仍精力抖擞,斗志畅旺,谁知到了下半夜,四肢便像散了架一样,一点力量都没有了,底下却流泄不止。第二天茶饭不思,病势越来越沉重,第三天满身形销骨立,已不成人样了。

第二天,邢氏兄弟将不久前在方山捉到的一只十年雄蝾螈焙干磨成灰,用家传下来的秘方,配制了十多粒药丸,又取出一个百大哥葫芦来盛着,走到神策门外信字营的驻地,成心将地摊摆在营房中间。邢金桥拿出一块布来,铺在地上,把各色中草药一小堆一小堆地放好,又拿出一块浅黄色绸帘来,吊挂在一株老槐树杈上,绸帘上有四个黑字:悲天悯人。就将那只百大哥葫芦挂在绸帘中间,取的是前人悬壶济世的典故。就在这个时候,邢玉桥已敲响了手中的小铜锣,一面大声嚷道:"为庆祝金陵光复,邢家老药店散药行医,消灾弭难,救死扶伤,市民求药,收取半价,如果霸占金陵城的豪杰们要药,本药号仗义馈送,分文不取。"一时候,小小药摊边便围满了人,大部分是信字营的官勇。这些官勇几近大家都有外伤,又加上气候酷热,酒肉吃得过量,肚泻腹胀的也很多,因而趁着好机遇,这个要膏药,阿谁要草药,乱糟糟地挤作一团。人越围越多,喊闹声越来越大,正在屋里和女人们调笑的李臣典也被吸引出来了。敲锣的邢玉桥一见李臣典,铜锣敲得更响了。他站在一条借来的长凳上,猛力敲了几声锣后,对着站在圈外的李臣典高喊:"本药号另有效家传秘方配制的殊效强身药,因用料奇怪,汇集艰巨,不得已收点本钱。""好多钱一服?"围观中有人大声发问。

"快说吧!"一进屋,李臣典便不耐烦地催促。金桥把门关好,又去关窗户。"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鬼鬼祟祟地做甚么?"李臣典鄙夷地呵叱。

"不,不!"邢金桥直摇手,"小人刚才说了,这药是敬献给大人的,不收钱。""啰嗦甚么,拿去吧!"李臣典把一锭五十两的元宝往他面前一丢,邢金桥只得接过,说声"感谢"出了门。

曾国藩传闻李臣典病危,大出不测,仓促赶到神策门外。曾国荃将李臣典的病因奉告大哥,曾国藩恨得半天做不得声。来到李臣典的床头,见几天前还是一个活力勃勃的战将,现在却病得如同骷髅普通,刚才的满脸肝火,一时化作无穷哀思。

"甚么贵重的药,卖这么贵!""卖药的,这强身药有哪些好处,要价这高?""这强身药么,"玉桥笑容可掬地说,"它的好处真是妙不成言,只是有一条,不见真佛不烧香,不是卖主,小的也不随便说出。""讲不出便是假的!""骗子!""拿出来看看吧!"人群中七嘴八舌地嚷嚷,都对这十两银子一粒的强身药产生了稠密的兴趣,挑逗得李臣典内心痒痒的。他终究忍不住了,分开世人走了出去。大师见是李臣典,便纷繁让开,有人奉迎地说:"李镇台,你老也看热烈来了。""卖药的,十两银子买一粒丸子,你太欺负人了吧!"李臣典两手叉在腰间,一副实足的霸道之态,玉桥恨不得一口把他吞掉。哥哥金桥忙笑着哈腰过来:"听弟兄们提及,方知大人是赫赫驰名的李镇台,小人失礼了。"李臣典鼻孔里哼了一声,并不答复他的话,仍旧叉腰挺腹。"大人是攻打金陵的头号豪杰,我们钦慕不已,故而特来大人营房边,为弟兄们任务散药行医,并不收取分文。只是这强身丸,因为用料高贵,不得已而如此。""你的强身丸有哪些独特处所,你要当着弟兄们的面说明白,不然老子对你不客气!"李臣典脸上的横肉鼓胀着,满嘴喷着酒气,凶神恶煞似的指着邢金桥的鼻子吼。

李臣典见他如此说,思疑之心大大消弭,为防万一,仍从中挑了一粒递给邢金桥。邢金桥看都不看一下便吞了下去。

"春药?"李臣典眼中射出欣喜的光彩,仿佛看到了一个绝色女子。"拿出来看看!"金桥从葫芦里倒出两粒丸子放在手心,李臣典一把抓过来,细心看了看,又放到鼻子边嗅了两嗅。丸子很浅显,黑褐色的,无特别气味。"你这春药有甚么功效?"李臣典本年二十七岁,十五岁投奔湘勇,充当曾国藩的亲兵,厥后又跟着曾国荃,打起仗来英勇不怕死,十余年来立了很多军功。此人最大的特性是贪女色。耐久带兵在外,也没有在故乡讨老婆,他到处瞎来,每打胜一仗,占一城池,第一件事便是叫亲兵为他抓女人。营官如此,信字营的官勇个个效尤。信字营成为吉字大营中民风最坏的一个营,但兵戈也短长。曾国荃从不是以责备李臣典,李臣典也便有恃无恐。他早就传闻江南女子娇美,打金陵城时便以此为钓饵,鼓励士气。打下城后,他身先士卒抢女人,连洪秀满身边的宫女也不放过。固然李臣典年青力壮,但毕竟经不住过分的戕伐,这些天来常觉精力不支,昏昏欲睡。他只传闻过有春药,却向来没见过,更未吃过,这时候有人送来,真可谓饥中食、雪中炭,喜得李臣典抓耳搔首,心花怒放,恨不得就去尝尝。

第三天下午,曾国荃闻讯赶来,李臣典已气味微薄了。曾国荃逼着他讲出真相。李臣典断断续续地说个大抵,把个曾老九气得七窍生烟,看看是个要死的人了,又不忍指责他,内心恨恨地骂道:"真是个不争气的下贱坯子!"临时叫来两个随军大夫看视,大夫得知这个环境,随随便便摸了摸脉便点头退出,叮咛从速备棺木办后事。李臣典亦自知死在朝夕,要求见曾国藩一面。

受命监斩李秀成、洪仁达的是记名提督归德镇总兵信字营营官李臣典。围观的老百姓有好几百人。邢金桥、邢玉桥兄弟也异化在中间。那天夜里,邢金桥趁着湘军尽管李秀成不管他的空子,半路上逃脱了。前两天兄弟俩带着些中草药和狗皮膏药,在金陵城里摆个地摊糊口,看到城门上的布告后,他们特地赶到清冷山来为忠王送行。当他们看到平日敬佩的忠王口吟绝命词安闲就义的时候,内心难受极了。得知李臣典肆无顾忌恣行淫乐的过后,兄弟俩对这个监斩的刽子手更加悔恨,决定弄死他为忠王报仇。

"李镇台!"金桥对着李臣典的耳朵小声说,"这强身丸的好处妙不成言,不能对世人说,我只能对大人你一人说。"李臣典瞪了他一眼:"好吧,带着药跟我来!"邢金桥取下绸帘边的百年葫芦,跟着李臣典出了人圈。有几个勇丁跟在前面想听个究竟,李臣典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他们赶快站住。圈子里,玉桥仍在大声叫卖散药。

一 李臣典不但彩地死去

"一点不假,镇台大人无妨试一试。"邢金桥见李臣典这副色中饿鬼相,心中悄悄欢畅。李臣典把手中的两粒丸子送到嘴边,刚要吞出来,却又忽地停下来,盯了邢金桥一眼,大声嚷:"你是个漏网的长毛,想用这两粒丸子来毒死老子!"邢金桥吓了一跳,没有想到这个莽武夫粗中有细。他很快平静下来,哈哈笑了几声,说:"李镇台,你真不愧是一个百战百胜的将军,既有胆量,又故意计,小人敬佩不已,敬佩不已。眼下长毛虽已打败,但不识时务要报仇复国的人定然很多,大人存这分戒心完整需求,完整需求。不过,对于小人,大人或许不晓得,小人家世代在朱雀桥边开药号,传至小人兄弟这一辈,已经是第五代,虽不能说医药世家,也能够说是一个本分的家属。提起朱雀桥邢家药店,金陵城里无人不知。大人不信,能够在城里随便找小我问问。小人不但不是长毛,小人家属男女二十余口,没有一人与长毛沾过边。小人因出自敬慕之心,才特地按祖辈传下来的秘方配制了十几粒丸药敬献给大人,感激大人光复金陵,挽救了阖城百姓。大人既然有此狐疑,我现在把葫芦里十几粒丸子全数倒出来,任大人挑一个,小人当着大人的面把它吞下去。"说罢,将葫芦里的丸子全数倒出。

同治三年七月二旬日,曾氏上《李臣典病故请恤折》。折中说:李"六月二十五日在地洞口受伤,十六日光复金陵城池,十七日因伤增病,医治无效。二旬日舁回雨花台营次,医者谓伤及腰穴,气脉停滞,不久恐变喘症,加以冒暑过劳,难期痊可。二十三日,国荃亲往省视,李臣典不肯服药,自云此次万偶然理,徒以圣恩未报,言之泪下,并无一语及其家私。即于七月初二日巳刻出缺。"李臣典死时年二十七。据湖南父老传说,李实在是死于不检点。曾氏此折说李"因伤增病",王闿运在《湘军志》中干脆说李系"病卒",可见李臣典不是死于伤,而传说中的死因似可信赖。

"实不相瞒,十两银子一粒。"玉桥笑着答。

"好,义士!"李臣典竖起拇指奖饰,"你这药如何吃法?""大人在睡觉前半个时候,将此药化在白酒中,三粒丸子,一两白酒,一口服下。小人保大人夜里龙马精力,百战不衰。""好,义士!"李臣典又奖饰一句,"彻夜我尝尝,明天一早你到这儿来领银子,一粒十两,一钱很多。现在先给你五十两,夸奖你这份孝心。"进城后,李臣典掳来的金银财宝,少说也值十万两银子,办这类事,脱手天然风雅得很。

"镇台大人,实不相瞒,这不是别的药,乃是春药。"金桥悄悄地说,模样很奥秘。

"祥云,祥云!"曾国藩悄悄地呼喊,一边用手摸着李臣典的额头。连续呼唤几声,李臣典才缓缓展开眼皮,两只眼睛已完整失神了。李臣典看了半天,终究认出曾国藩来:"中堂大人,我不可了。"声音细得像一根游丝,曾国藩只得俯下身去聆听。李臣典说着,又艰巨地抬了抬手,却举不起来。曾国藩帮他抬起手,只见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胞弟李臣章。李臣章从速俯下身来:"哥,你有甚么事要叮咛?"李臣典望着曾国藩,断断续续地说:"臣章的猴伢子过继给我……今后朝廷……有赏下来……便由我的儿子……支付……"说着说着,头一歪便闭了眼。李臣章伏在哥哥的胸脯上放声痛哭。

曾国藩将弟弟拉向一边,严厉地说:"祥云吃春药的事要严加封闭,绝对不准别传出去。倘若泄漏风声,不但大损祥云的英名,全部吉字营的脸上都被抹了黑。给朝廷上奏,只能说是因伤转病,医治无效而死。此次李臣典必有重赏,过几天圣旨下来今后,再按新的官衔给他办一个丧事,丧事要办得非常昌大,藉此悲悼统统为攻破金陵城而献身的有功将士。""大哥,按理说圣旨前天就应当到了,如何明天还没来?""谁晓得甚么处所担搁了。"曾国藩的脸阴沉沉的。霸占金陵,功劳盖世,但皇上酬赏的圣旨却至今未到,已够令民气焦了,而恰好第一个进城的大功臣却又如此不但彩地死去。望着直挺挺的僵尸,听着满屋的痛哭声,曾国藩内心俄然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愁闷和惊骇来。

第八章 殊荣奇忧

本来,邢金桥送的药的确是春药,但精确的用法,是一次只能吃一粒,用白开水吞下。那金桥成心害他,用酒调和吞下三粒,已使李臣典精气大损,谁知李臣典不到三个时候连吃六粒,均用白酒咽下。这即是在肚子里烧了一把火,五脏六腑都烧烂了。李臣典晓得上了大当,派人到朱雀桥去找邢家药号。药号早不存在,邢氏兄弟已逃之夭夭了。天下之大,到那里去抓他们!

"李镇台说得好!""当着我们的面说明白!""说呀, 不说是狗娘养的!"信字营的兵勇一齐起哄。

"我这春药么,"邢金桥仍旧笑嘻嘻地悄悄地说,"吃了它,一夜睡三五个女人不要紧。""真有这事?"李臣典把手里两粒丸子攥得紧紧的,淫邪的目光毫不粉饰地射向邢金桥,射向他背的那只百大哥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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