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江南大营溃败后，左宗棠乘时而起
"你说得太刻薄了，江南大营毕竟运营了七八年，担当着抵当长毛的大任呀！现在和帅、张军门惨死，数万弟兄身亡他乡，朝廷辛辛苦苦摆设的打算全数打乱，此后只会使长毛的气势更放肆，我们的门路更艰巨。""和春、张国梁死不敷惜，数万弟兄虽不幸，但这也是无可何如的事。不过，对毁灭长毛的大局来讲，"左宗棠两眼逼视着曾国藩，略微抬高了声音，"涤生，莫怪我说得直，它倒是一件天大的功德。""你说甚么！"曾国藩故作惊奇地问，"这是我之不幸，敌之万幸，何来天大的功德可言？""涤生，我不信你真的没看出来。"左宗棠一笑。他此人要说的话藏不住，痛痛快快地倒出来后，内心就舒畅了。"江南大营早已千疮百孔，腐臭冲天。当将官的莫不锦衣玉食，倡优歌舞，兵士则多抽鸦片，嫖赌成风，士气溺惰，虎帐腐败。这两年来，何桂清每月给它十多万两银子的布施，想操纵它来做个复兴名臣；朝廷则受何的棍骗，觉得江南大营是抵当长毛的干城，反倒将我们湘勇视为可有可无。不要说你和在火线兵戈的弟兄们不平，就是我这个留守大臣都怄了一肚子气。真恰是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呀！现在江南大营完整淹没，将使朝廷今后复苏过来，岂不是天大的功德！""你晓得何桂清逃命的景象吗？"左宗棠说的是实话，曾国藩怎会不晓得！对朝廷的决策，他向来采纳谨慎的态度，从不妄加群情，何况当着这位心直口快的左季高的面！对何桂清则分歧。曾国藩恨何桂清，最早起于郭嵩焘购浙盐的事；厥后，何桂清常向他的背景--军机大臣彭藴章写密信，说曾国藩怯懦，不会兵戈，彭藴章把这股阴风吹到了皇上的耳边。这些，都是郭嵩焘在南书房当值时听到的。现在，何桂清终究惨败了，曾国藩如何不称心！
"明天就走？"曾国藩但愿左宗棠多住几天，关于局势窜改后湘勇的用兵打算，他很想与这个今亮参议参议，"《经史百家杂钞》编辑如何，你还没有提定见呢！""我猜你是想超越姚鼐？"左宗棠诡谲地笑笑。
动静传出时，曾国藩正在彭泽。他既感不测，又在乎中。杨载福对败兵沿途的骚扰非常气愤，彭玉麟则担忧承平军的气势会更加炽烈。曾国藩心中却模糊生出一丝称心：江南大营的崩溃，或许将预示着湘军的转机！他仓促离彭泽返宿松。船过泊劳湖时，接到正驻军宁国的李元度的信。李向他陈述江南大营的环境，并捎上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和春死，桂清逃，东南大局，天意将属于谁？
"这个平江才子，想得也太多了。"曾国藩内心说，顺手点起火，将信烧了。宿松老营的反应如何呢？曾国藩心中交叉着忧愁、沉重、光荣、热望等各种庞大情感，究竟哪种为主，连他本身也说不准。夜里，他躺在船上，展转反侧，难以入眠。后半夜，癣疾又发作了，奇痒难耐，害得他整夜不能合眼，抓得皮屑满床，血迹斑斑。
"有甚么可惜的，这个饭桶早点穿了的好！"左宗棠的爽快，使曾国藩吃惊。
"涤生，你到底返来了，我每天都在盼望。"人未进门，声音就雷鸣般地灌了出去，除开左宗棠，再没有第二人如许。"出大事了，你晓得吗？""你是说江南大营的事？"曾国藩放下文报。
"恰好都是这些混蛋获得重用，倘若不是此次长毛打到常州，过不了几年，这个世故小生又要入阁了。"天下这些不伏侍，左宗棠恨之入骨，提起便有气。此次樊案给他很大的经验，他警告本身要禁止肝火。他成心端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起茶来。火气略为停歇后，他奉告老朋友，皇上已命他回湘募勇，明天就要分开宿松。
就在朝廷措置樊燮、左宗棠一案的这段期间里，曾国藩将大营移到安徽宿松，作重新光复皖省的筹办。左宗棠应曾国藩之邀，由襄阳来到宿松，一住就是二十天。二人在宿松大营里昕夕纵谈东南大局，筹议挽救方略。曾国藩又将近年来编录的《经史百家杂钞》草稿给左宗棠看，请他提定见。军务如许繁忙，曾国藩竟然能忙中偷闲，不忘文人本职，编辑了百万字的大部头古文选本，使左宗棠自叹不如。他接过草稿，认当真真地看起来。
"江南大营已不复存在了。"左宗棠边说边在劈面木凳上坐下。
天亮时，船靠了羊角塘船埠，他换了肩舆，仓促向宿松老营奔去。老营扎在县城外，氛围仍如几天前的安静。曾国藩一进屋，便看到案桌上堆了一尺多高的文报。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随便浏览。
"不晓得！"左宗棠点头。他对于这些身居高位的官僚有种本能的敌意，极乐于听他们的不利事，"你说吧。""败兵逃到常州，何桂清才知江南大营破了。他不思抵当，当即带着僚属跟在和春的前面南逃。常州士绅晓得了，半路拦下他的肩舆，哭着跪着请他留下。何桂清这个丧尽天良的家伙，竟然号令亲兵开枪，打死了几个乡绅，然后冲出人群，逃到姑苏。徐有壬闭门不纳，只得连夜绕城墙往上海方向逃去。向攀轿挽留的乡绅开枪，大清二百年来，还没有如许的总督！"义愤私怨异化在一起，使曾国藩呈现了少有的冲动。
这一天，彭玉麟差人来报，属外江海军的澄海营与属内湖海军的定湘营，同在长江上截获一条运粮往安庆的洋船，因分货不均而产生械斗，请派人前去补救。局势严峻，曾国藩决订婚到彭泽走一趟。他与左宗棠商定，返来后听左谈对《经史百家杂钞》的定见。曾国藩刚走，左宗棠便收到了胡林翼的信。信上说皇大将命他回湘募勇，可早作筹办。左宗棠欣喜非常，只等曾国藩回到宿松后，即告别回湘。正在这时，一场不测的变故产生了。
二 江南大营溃败后，左宗棠乘时而起
"淡村死得不幸！"曾国藩自言自语，满脸阴云，转而对亲兵说，"你奉告罗家，明早我亲来府上记念。"
"四五万人马，十多天的日子便毁了，真不堪假想，可惜呀！"曾国藩面带戚容，比起左宗棠宏亮的嗓音来，他的音色干涩多了。
"姚姬传先生广博高深，我粗解文章，乃姚先生启之，那里敢有超越他的野心。"曾国藩诚心肠说。
"当然，要想超越姚鼐，也的确不易。"左宗棠收起笑容，当真地说，"不过，你将姚先生义理、词翰、考据的治学途径成心拓宽一条，把经济加了出来。从这点上说，你有所超越。但大醇小疵，内里也有些篇章还可再考虑考虑，眼下我偶然和你多说，待安定长毛后，再来详论如何？""好！安定长毛后再谈。先说说，你筹办招多少人！""多则一万，少则七八千，名字我已想好了，就叫它楚军。""楚军？"曾国藩想起当年王錱在赵家祠堂张贴"湘虎帐务处"招牌的事，"季高，叫楚军不宜，你既然要另树一帜，还是叫楚勇为好，今后免得遭人讦难。""固然是勇，但它既出省作战，还是叫楚军为好，究竟名正言顺些。"左宗棠不是王錱，他不肯受曾国藩的制约，做事也没有曾国藩那么多的顾虑，有声有色，烈烈轰轰地干一番奇迹，是他几十年梦寐以求的欲望。前几个月，因樊燮告状，他在长沙处境倒霉，有人乃至偷偷写一些唾骂的小便条，半夜贴在他的门上以泄积怨，常常惹得他肝火中烧。有一张帖子上乃至写着"钦命劣幕衔帮办湖南巡抚大第宅"，极尽挖苦之能事。现在此案已平，因祸得福，且又正遇江南大营溃败的非常机会，年已四十九岁、落第达二十八年之久的左宗棠怎能失掉这个大好机遇！他恨不得调集十万八万雄师，尽展胸中奇才，一年半载便荡平巨寇，光复江宁。他信赖本身有这个本领。
获得三河大捷的陈成全、李秀成前后被洪秀全封为英王、忠王，今后李世贤也被封为侍王。咸丰十年正月间，三王为解天京之围，策划了一次大的军事行动。李秀成、李世贤由苏南率军进入浙江，大兵猛压杭州。浙江巡抚罗遵殿仓猝向江南大营统帅和春求救。和春派总兵张玉良带兵两万，由江宁赶救杭州。张玉良刚走到半路，李秀成、李世贤带兵离杭北上，猛扑江南大营。此时，陈成全率皖北之兵强行渡江。两军汇合，数日以内连破江南大营核心要地高淳、溧阳、溧水、句容、秣陵关。江南大营被包抄了。和春、张国梁分头拚死抵当。承平军与清军连战九日夜，江南大营完整崩溃，天京之围顿解，李秀成、陈成全围魏救赵之计获得全胜。承平军顺势南下，和春、张国梁节节败退。张国梁死于丹阳，和春毙命于浒墅关。七万江南绿营，除张玉良部二万人外，至此全数崩溃。
左宗棠刚告别出门，亲兵送来一个讣帖：罗遵殿家明日进里手祭，请曾国藩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