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侯门娇姑爷被裕家派人绑了票
"真的有西施、昭君那样美,花五两银子值得,只怕你小子诳我。""八叔,侄儿甚么时候诳过你?若你不对劲,那五两银子归我出,明天我在艳春馆请花酒,向你赔罪!""如许说来,八叔我非去不成了。"这恰是罗二爷最感兴趣的事!他也顾不得答老头子的话,手一挥:"莫啰嗦了,明天见!"说罢,便跟在那一叔一侄的前面,向秦淮河走去。
夫子庙还正在修复当中,赵烈文有一个赛过前人的宏伟打算,完整实现这个打算要一段时候。旧址上到处搭起了临时停业的简易棚子,以卖茶、卖酒、卖小吃食的居多。空坪上常常有一圈圈的人围着,那多数是走江湖跑船埠的人在卖艺卖药,骗几个钱糊口。更多的像狗窝似的棚子里,住着的是从苏北、皖北逃荒来的流浪者。此处人多店多,比起别处来,混口饭吃轻易些。这里恰是所谓重新回到朝廷手中的江宁城的缩影:大要上看起来热热烈闹、百业答复,实在是污泥浊水混乱驳杂,绝大部分人饥饿贫苦,如处水火,极少数人纸醉金迷,荒淫吃苦。歌舞场中隐血泪,繁华窟里藏污垢,当时各多数会皆如此,从剧变中刚趋稳定的江宁城,这个特性更加明显。
当天下午,刘松山带着三个武功高强的哨官,都作仆人打扮,一起来到水西门外黑松林,公然见林子口有一株显眼的歪脖子老松树。刘松山将曾国藩的亲笔字条插在树杈中,回身归去,走了几十步,号召那三个哨官一起猫着腰,从小道上又来到歪脖子树边,埋伏在草丛中,眼睛死死地盯着。只等有人呈现,便猛扑畴昔,将来人抓获,就此顺藤摸瓜,逮住这伙暴徒。
第二天早上,吴结巴又拾着一张无头帖子,上面写着:"票未撕,裕老爷须从宽措置,不然不客气!"曾国藩看后嘲笑一声,甩在一边。他进后院奉告夫人和女儿,罗兆升被能人绑架了,正在设法救援,不要焦急,必然能够救得返来的。
罗二爷正要答话,不料耳朵给中间两人的对话吸畴昔了。
就如许哭哭啼啼、折腾不安地度过了四天。第五天一朝晨,打扫院子的仆人在石磴上拾到一张无头帖子。仆人不识字,把它交给了巡捕。巡捕一看,吓得脸都白了,忙呈递给总督。曾国藩接过看时,那帖子上写着如许几句话:"裕老爷为官廉洁,无辜被锁,神人共愤。罗兆升现已被抓获。放裕老爷回海州,官复原职,则放罗兆升。三日不答复,撕票!有话通报,写在纸上,放到水西门外黑松林口歪脖子松树杈上。"曾国藩气得神采乌青,狠狠地骂道:"无耻!"对巡捕说,"这个无头帖子不准对任何人提及,谁捡到的?" "扫院子的吴结巴。"
"这么贵!"罗二爷一只手已伸进了口袋,摸着袋子里的银子。
放了罗兆升,本督对你们考虑广大措置,若胆敢撕票,你们将被斩尽扑灭,裕祺也逃不掉法网制裁!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亲笔。
写完后,把刘松山叫出去,悄悄地叮咛了一番。
这是忠廉回扬州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同平常一样,夫子庙迎来了它一天中最热烈的时候。秦淮歌舞,素以夜晚为盛。灯火灿烂,月色昏黄,在灯月当中,这条注满酒和脂粉的河被一袭五色轻纱所覆盖,歌女画舫比白日更显得素净媚人,河水变得更加和顺,就连那袅袅丝弦声也格外动听。一到傍晚,人们从四周八方涌过来,位于河边的夫子庙更是游人立足抚玩的好处所。
"二两?"罗二爷自发讲错,忙改口。
曾国藩平生最恨江湖风俗。他想来想去,决定对这些人不妙手软,只要以硬对硬,才气镇服他们。他拿出纸来,气愤地写着:
前面,鸟市上的老头儿们在笑哈哈地议论:"牛老头,你也太贪婪了,你那只赖头鸟五百钱都不值,还要卖二十两哩!""老弟,你莫眼红,这就是我的运气。我看这个花花公子定然家财万贯,二十两银子在他来讲算不了甚么!""牛老头,我那里眼红,我是为你好!你不该该让他走,他口袋里有几两,你就收他几两,何必必然要二十两?""我那里非要卖二十两不成。实在他只要拿出二两来,我就卖了。那两个该死的,早不来晚不来,恰好他掏银子时来了。东不说西不说,恰好要说婊子,硬把这个罗二爷给迷走了,但愿他明天能够来。若真的卖了二十两,我请老弟下水天楼醉一场。"这罗二爷不是别人,恰是两江总督衙门、一等侯府里的娇姑爷恩赏举人罗兆升。罗兆升跟着那两人走到桃叶渡口,只见一条画舫装潢得分外明艳,舱里传出动听的琵琶声和动听的女人歌喉。罗兆升想:绝代美人必然在这条船上。那叔侄俩踏着跳板,径向船舱走去,罗兆升紧紧跟上。当罗兆升的脚刚一踏上跳板,走在前面的八叔便大声喊道:"来啦!"舱里当即走出两条大汉,回声道:"来啦!"罗兆升一进舱,画舫便飞也似的向下流划去。他正在惊奇时,舱口边那两条大汉走过来,一小我向他嘴里猛塞一条汗巾,另一个拿出一块黑布,将他的双眼蒙上。罗兆升眼一黑,还没有明白过来,双手双脚便被紧紧地捆住了。
"不错,不错,我买了。"罗二爷边说边向口袋里掏钱。一会儿,他涨红着脸说:"老头子,我明天带的钱不敷,你明天这个时候在这里等我。" "你说话算数?"
"少爷,你不知这只八哥的妙处。"老头子取出两片麻石,用力敲打。火星溅到夹在左手指缝中的纸捻上,敲打五六下后,纸捻燃着了。他将纸捻放在烟锅上,口里冒出一股浓烟来。他抽了两口后,拿开烟杆,咧开粗糙的大嘴巴笑道,"这只八哥产自琉球岛,客岁我用了十二两银子从一个洋商那边买来。每天用切细的精肉豢养,用胭脂井的水给它喝,用紫金山的泉水给它沐浴,上午带它到鼓楼听大戏,下午我亲身教它说话。颠末大半年调教,它现在能够见人打号召,甚么话一听就学得出,还会背唐诗哩!""真的,背一首给二爷听听!"罗二爷兴趣更加高了。
曾国藩瞪起眼睛呵叱:"真是妇人之见,那里有总督贴布告寻姑爷的,你是怕百姓没有谈笑的话柄啊!""那如何办呢?你看三妹子哭得阿谁样。她是个坐月子的人,身子衰弱,得了病,害她一世!这两天,伢儿都没有奶了。"欧阳夫民气疼女儿外孙,说着说着,竟放声大哭起来。
"春眠不觉晓。"经老头子在一旁念着,罗二爷感觉刚才的哑哑声,也仿佛是叫的这五个字。
曾国藩的心在苦苦地接受着煎熬。端的是左也难堪,右也不是!赵烈文每天来禀报,说裕祺打死只认贪污了三万五千两银子。纪琛每天来哭诉,求爹爹救救本身的丈夫。整饬盐务的第一步便停止得如此窝囊,使一心想作伊尹、周公奇迹的曾国藩倍感气沮。
"两百文?少爷,你也太贱看了我老头子,如许的会说人话的凤头八哥,到那里去找!"老头子的大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自鸣钟已指到子正,丈夫还不见返来,三女人纪琛坐立不安了。号召她的老妈子安抚道:"不要紧的,姑爷说不定彻夜酒醉了,在朋友家安息,明天一早就会返来的。"纪琛坐在床上,一向比及天明,又等了一上午,还是不见丈夫的面,止不住眼泪双流,奉告了母亲。欧阳夫人劝道:"你在坐月子,千万哭不得,我打发人到他常平常去的朋友家问问。"罗兆升来江宁不久,朋友少,平素也只要几家湖南同亲可逛逛。到了吃晚餐时,各处都探听遍了,全不见姑爷的影子。这下欧阳夫人也焦急了,晚大将此事奉告丈夫。曾国藩听了很活力,说:"都是魏姨太娇惯坏的,十八九岁作父亲的人了,还如许不懂事,外出嫖妓两天两夜不归家。纪泽、纪鸿幸而不像他如许,如果这个模样,我早打断他们的腿了。明上午再多派几小我到城外几个朋友家去问问,待返来后,我要好好经验他一顿!"又找了整整一天,罗兆升仍杳无消息。不但纪琛哭得泪人儿似的,欧阳夫人也哭肿了眼睛,纪纯、纪芬都垂泪。总督衙门后院民气不安,都在悄悄群情姑爷。有的说,怕是迷上了哪个青楼女子,不想回家了;有的说,怕是掉到河里塘里淹死了。
"莫哭了,莫哭了!"曾国藩烦躁起来,"你去劝劝纪琛,快不要哭了,哭有甚么用!我再多派些人四周去找就行了。"第二天,曾国藩加派了几个戈什哈,到城内城外到处刺探动静;同时悄悄地告诉江宁县和上元县,凡碰到有被人暗害、跌死、淹死之类的知名尸身时,即速陈述总督衙门。
老头子又摇点头,模样颇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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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你叫人写几百张寻人帖子,四周张贴,也许有感化。"万般无法后,欧阳夫人终究向丈夫提出了这个建议。
刘松山等人在草丛中趴了半个时候之久,不见一小我走近歪脖子树,正在绝望之际,黑松林里飞出一只凶暴的苍鹰。那苍鹰在歪脖子树上空回旋了几圈,俄然,箭普通地冲下来,一个爪子抓起那张字条,哇哇叫了两声,又飞上天去。刘松山等人看着,连呼"糟糕",却毫无体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它向林子里飞去。
"你去奉告他,若把此事奉告第二人,我割了他的舌头!"巡捕走后,曾国藩单独坐在签押房里,堕入严峻的思考中。本来,罗兆升是被裕祺家打通的人绑票绑走了,这使得曾国藩非常恼火。他先是悔恨裕家的卑污光荣,竟然到了如此卑劣的境地。这那里是朝廷的命官家所无能出的事,清楚是绿林盗贼的活动!曾国藩脾气中刚烈倔强的一面被激愤了:你裕祺如许做,我偏要跟你干一场。不怕你有僧格林沁作背景,你老是我部下的属员。当初鲍起豹、陈启迈那样不成一世,都参下去了,你一个小小的盐运判算得了甚么!接着他又恨罗兆升不争气,倘使规端方矩在督署读书,与士人们谈诗论文,何来被绑架之事?继则悔怨不该叫他们佳耦来江宁,真恰是成事不敷,败露不足!
"八叔,明天花中蝶号画舫里来了一个仙女,我敢包管,全金陵城里的美人没有一个比得上她,就连当代的西施、昭君也不必然超得过。""有如许绝色的女子吗?那八叔我今晚非得去会会不成,多少银子一个坐位?" "价就不低,足足五两!"
"好,少爷您听着!"老头儿丢掉黑不溜秋的烟杆,蹲到柳条笼面前,对着八哥亲亲热热地说:"好乖乖,背一首'春眠不觉晓'给少爷听!"说着,递进一条颀长的小蚯蚓。那八哥一口夺去蚯蚓,颈脖子噎了两噎,死劲地把它吞了下去。好一会儿,才转了转小眸子,口张了几下,哑哑地叫了起来。
罗二爷摸了摸发光的瓜皮帽,睁大着眼睛,自言自语:"总不是二十两吧!""恰是二十两,少爷!"老头子不急不躁地说,一边笨手笨脚地往烟锅里填着枯烟叶。
夫子庙西侧丝瓜巷里有一处小小的鸟市,几个半老头盘腿坐在地上,每人面前摆几个竹编笼子,笼子里关着四五只鸟儿。这些鸟有的羽毛鲜美,叫声宏亮,上高低下地跳个不断;也有的毛色暗淡,呆头呆脑的,并不起眼。一个柳条编的笼子里,一只浑身乌黑发亮、无一根杂毛的凤头八哥,对着面前一名佩玉戴金的大族公子,用生硬的人声呼唤:"少爷,少爷!"少爷伸出一个手指插进笼中,逗着八哥,笑着说:"叫罗二爷,罗二爷!"那凤头八哥转了转黑黄色的小眸子,伸开口试了几下,俄然叫道:"罗二爷!"罗二爷欢畅得就像关在笼中的雀儿一样,连蹦带跳地问:"老头儿,这只八哥卖多少钱?"老头子晓得这是一个可贵碰到的卖主,一时还想不出合适的价来,因而随便伸出两根手指,摸索着说:"少爷,这个价。""二百文?"罗二爷不知这只八哥究竟值多少钱,随口问。
曾国藩一面派人盯住黑松林不放,要他们务必寻出个蛛丝马迹来,同时内心也开端犯难了。对于裕祺这类废弛吏治、蠹害盐务的赃官贪吏,不严惩,何故肃国纪布衣愤?且这是整饬两江吏治盐务的第一炮。第一炮若打不响,威望安在?此后的事情如何办?倘若认当真真地从严惩办,罗兆升的性命就有能够保不了。像罗兆升如许的轻浮公子,如果换成别人,就是死一百个一千个,曾国藩也不顾恤。可这个罗兆升,是罗泽南的儿子,本身的半子,小外孙的父亲!他如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对得起为国捐躯的老友?又怎能忍心让二十一岁的女儿变成孀妇,刚出世的外孙成为孤儿?
"你说甚么?"罗二爷像受了欺侮似的嚷起来,"我罗二爷有的是银子,二十两算得了甚么!明天不来的,就是乌龟王八蛋!""少爷身上带了多少银子?"老头子站起来,凑过脸轻声问。
就在这个时候,裕祥的第三场戏又密锣紧鼓地开演了。
"再背!"老头子号令八哥。那鸟儿又哑哑了几声。"到处闻啼鸟。"老头子又在一旁念着。罗二爷细细咀嚼,不错!是如许的。那鸟儿又持续叫了几声,老头子给它配了音:"'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如何样,背得不错吧!不是我吹牛,少爷,你就是走遍金陵全城,再也找不出第二只来。"老头子笑着说,又拿起了那根老烟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