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塔死罗走,曾国藩感到从未有过的空虚
塔齐布盛年忽然归天,是曾国藩底子不能设想的事。恰是曾国藩将塔齐布由一名都司衔代理抚标中营守备,一年多时候,便敏捷汲引为湖南水陆提督。也恰是这个塔齐布,知恩图报,经心极力为曾国藩打赢了几场大仗,为湘勇大壮声望。曾国藩需求塔齐布带兵兵戈,更需求塔齐布为他制造一个满汉密切无间的形象,以消弭朝野表里的各种猜忌、妒忌以及形形色色的流言流言。现在在战时进退维谷、局面暗淡不明的时候,塔齐布却因九江久攻不下呕血弃世,曾国藩整整一夜为此而黯然神伤。
"我甚么时候说过废话?"
"石逆统兵进湖北,意在稳固武昌,稳固武昌的目标,又在于包管长江水道的畅达,一旦武昌稳固,就会卷土重来江西。当时,其挟湖北取胜之余威,与屯兵疗养之九江、湖口逆贼结合,必与我军有一番恶斗。"曾国藩眼睛顿时敞亮起来,说:"罗山顾虑的是。""若贼不能固武昌,则得空来江西,故依泽南看来,必然要与石逆拼力图武昌。"罗泽南见曾国藩点头,便侃侃而谈:"长江关键凡四周。一曰荆州,西连巴、蜀,南并常、澧,自古觉得重镇;一曰岳州,湖南之流派也;一曰武昌,江汉之水所由合,四冲争战之地,东南数省之关头地点;一曰九江,江西之流派。此四周,皆贼与我死力相争之地。今九江与贼相持,而贼又上据武昌,长江四周关键已失两处。欲制九江之命,必由武昌而下,欲破武昌,必由崇、通而入。今润芝军驻麻城、黄安一带,鹤人兵在黄陂、孝感,均未制贼之关键。依我之见,须由江西声援劲旅,从崇阳、通城进入湖北,共同润芝、鹤人三路夹攻,则武昌可复。而江西境内亦同时攻九江、湖口,大局庶有转机。若不主动反击,待石逆从湖北回师,则江西势更危迫。"说罢,两只戴着墨镜的眼睛紧紧盯着曾国藩。曾国藩暗思,罗泽南的这番话不错,但眼下江西能调得出人马吗?
承平军方面,石达开率主力进入湖北疆场,在鄂东、鄂南一带接连光复好几座城池。林启容、白晖怀仍然别离驻扎九江、湖口,周国虞驻梅家洲,罗纲领驻小池口,均按翼王的摆设,暂按兵不动。江西战事呈现相对安静。
曾国藩背动手在屋里踱来踱去,一刻钟后,他走到书案前,挥笔写了一首诗,递给刘蓉:"你看吧!"刘蓉看时,倒是一首宝塔诗,轻声念叨:"虾。荳芽。芝麻粑。饭菜不差。爹妈笑哈哈。新媳妇回娘家。亲朋围桌齐坐下。姑爷一见肺都气炸。世人不解转眼齐望他。本来驼背细颈满脸坑洼。"刘蓉不动声色,曾国藩在一旁有点焦急,屏住气,不敢作声。隔一会儿,只见刘蓉的头点了两下,终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倘若湖南有个风吹草动,"罗泽南说,"湘勇必然军心摆荡。以是泽南此番入鄂,当分军两路,一攻武昌,一扼通城、蒲圻,决不让长毛一兵一卒再犯湖南。"曾国藩想了一下,说:"三千人马不成再分,要么集合攻武昌,要么集合扼鄂南。不过,兵机瞬息万变,进湖北后再相机行事吧。"罗泽南连夜赶回义宁。塔齐布死了,罗泽南又要走,曾国藩内心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连续几天,心境不宁。这天午后,人报刘蓉病重,卧床不起,曾国藩闻讯仓猝赶到刘蓉的身边。只见刘蓉闭目躺在床上,面有戚容。曾国藩摸摸刘蓉的额头,体温普通,看看室内,陈列整齐。想起前两天,刘蓉说要告个假,回湘乡省母的事,曾国藩内心明白了。塔死罗走,军机不顺,曾国藩几近每天要跟刘蓉筹议大事,如何能走呢?他对老朋友现在的这类设法很不欢畅。曾国藩深知刘蓉的为人,遂坐在他的床头,一边悄悄地抚摩着刘蓉的脸,一边以竭诚悲怆的调子说:"梅九,梅九,你可千万不能走哇,你能甘心让我当欧阳子吗?"连续说了几遍,刘蓉终究忍不住笑起来,掀被坐起,责备道:"涤生,人家心乱如麻,你另故意开打趣。"本来,这里有个典故,除曾、刘二人外,别人都不晓得。那还是他们了解不久的时候,二人都自大文章好。曾国藩有次戏言:我俩比如欧阳修与梅尧臣。刘蓉说:那谁是永叔,谁是圣俞?二人都要当欧阳修,不肯屈为梅尧臣。最后曾国藩说:欧阳修后死,梅尧臣先亡。今后我们二人,谁后死谁是欧阳修,刘蓉同意。想不到二十年后,曾国藩还记得这个故事,在目前军机不顺的时候,另有这份闲表情。
"好,笑了,笑了!"曾国藩孩子似的乐了起来。
"仁兄说得有理,但哪有人进湖北呢?"合法江西军事处于不顺的时候,一向跟着曾国藩在江西作战的主力军罗泽南部,却离赣开赴湖北。这是罗主动要求的,曾氏不得不承诺,但暗里对罗有怨气。同治元年十月十三日,他在给沅甫的信上说到了当时的景象:"咸丰五年,余率水陆驻扎南康,志在攻破湖口一关。五六两年,竟不能攻破。七年,余丁忧回籍,寸心以此为大憾事。罗罗山于五年八月至南康、湖口一看,知其不敷以图功,即决然舍我而去,另剿湖北。当时有识者皆佩服罗山用兵能识时务,能取远势。余虽私怨罗山之弃余而他往,而亦何尝不平其行军有伸有缩,有开有合也。"罗泽南立即接话:"这就是我到南康来与你相商的大事。我思来想去,当前唯有我带领在义宁的三千人马去才行。""你去?"曾国藩惊奇地说,"塔智亭刚归天,周凤山实际上统不了九江军。次青平江勇只两千人,温甫的那几营才募集不久,不能挑大梁,江西靠的恰是仁兄的这支人马。仁兄若率之入鄂,江西的力量不要说再打九江、湖口,就是对付长毛,亦感吃力了。你不能去,实在要去,次青带平江勇去吧!""涤生,若真的要早日光复武昌,就不能让次青去。倘若次青败在石逆之手,反而增加逆贼的气势。我另有一个顾虑,不知你想到没有?""你是怕润芝、鹤人不是石逆的敌手?""不是。润芝富有策画,鹤人亦英勇善战,估计石逆亦难等闲取胜。我是想,石逆兵力已到咸宁、蒲圻,他们很能够会再犯湖南。"罗泽南看到曾国藩手中的茶杯微微动了一下。
这一天,罗泽南单骑匹马,从义宁赶到南康。曾国藩很觉奇特,问:"罗山来南康何事?""有大事相商。"坐定后,罗泽南对曾国藩说,"江西军事安好,迟早必有大战发作。" "你看出甚么啦?"
第二天一朝晨,曾国藩便带着一批初级将官和幕僚,骑马离南康赴竹林店。曾国藩在塔齐布的棺木边饮泣不已,亲身批示,在灵堂两侧挂上昨夜写就的一副挽联:"大勇却慈爱,论古略同曹武惠;至诚相许与,有章曾荐郭汾阳。"又叮咛从湘勇内银钱所拿出两千两银子,先行派专人送给塔齐布的老母,又派副将玉山带三百弁兵护送塔齐布的棺木至南昌,在南昌公祭以后,再由守备长春护送回客籍;又亲身给朝廷拟折,奏明塔齐布建立湘勇、屡获军功的功勋,并请在长沙为其建专祠。塔齐布遗言,荐周凤山统带驻扎竹林店的五千人马。曾国藩以为绿营出身的周凤山担不起这个重担,出于对塔齐布的豪情,也按他的遗言办了。曾国藩对塔齐布的丧事摒挡得如此殷勤详确,对其身后倍加尊崇嘉奖,使湘勇将官勇丁都非常打动。
"孟容,你心机乱,你知不晓得,我的心机比你还乱?这个时候,你能忍心抛下我回湘乡过清闲日子吗?"刘蓉心软了,但并不松口,说:"你是朝廷重臣,你有任务,我是你的私家朋友,我没有任务,我想走就走,没有我,天然持续有报酬你办事。"曾国藩内心想,莫不是刘蓉对至今还是一个候补知府衔有定见,或是对前程落空信心?他说:"你回家省母是大事,我怎能分歧意,何况又不是一去不回。只是我不能斯须无你在身边,本日有难同当,来日有福共享。一听你要走,我的方寸已乱,想写首诗送给你,都感到难以成句了。""那好吧,你就写首诗给我吧,若写得好,我就不走了。""你定要回家,我的诗即便写得好,你也不会说好,如何评判呢?"刘蓉想了想说:"这好办,我看后笑了就算好,不笑不算好。" "说话算数?"
曾国藩回南康不久,江西宦海产生大的窜改。咸丰帝接管曾国藩的参劾,夺职巡抚陈启迈和臬司恽光宸的官职,将原湖北藩司文俊升为江西巡抚,原吉南赣道周玉衡升为臬司,陆元烺还是当他的藩司稳定。文俊是个旗人,老于宦海,深通油滑。他一上任,便亲到南康拜访曾国藩,邀他搬到南昌去住。曾国藩回绝了,文俊心中不悦。不久,他便看出曾国藩身边的幕僚,惟德音杭布与众分歧。凭着他的宦海经历和旗人特有的嗅觉,晓得此人来头非比普通,便倾力交友,和德音杭布认了世谊,来往密切。周玉衡本是陈启迈的亲信,他对陈、恽的被罢感到委曲。不过一则慑于朝廷对曾国藩的倚重,二则本身也是靠了此次变故才获得迁升的机遇,便也不言语。文俊不敢像陈启迈那样,与曾国藩明目张胆地对峙,但也不甘心江西白花花的银子都落到湘勇的手中,他在湘勇还没来得及设卡的处所,全都设上厘卡,在湘勇设卡的处所也加卡,把湘勇的厘税夺走了一半以上。百姓则更苦不堪言。江西宦海从司道到府县,都对曾国藩打长毛无功,收厘金努力的做法不满,很多府县暗中鼓动人殴打湘勇卡丁,以便挤走他们,让本身的厘卡把持地盘。湘勇厘卡的抱怨书一封封报到南康,曾国藩对此毫无体例。
"涤生,你把你们荷叶塘骂新姑爷的俚语拿来逗我!""管他俚语也罢,村言也罢,你笑了就好!""我再给你续两句吧!"刘蓉提笔在前面再补下两句:"涤生诗才大有长进真堪夸。刘蓉认输留在虎帐莳竹栽花。""妙,妙!孟容,你真是诚信君子。"分开刘蓉回到书房,曾国藩深思起来。从刘蓉乞假一事上,他终究明白了罗泽南离赣赴鄂的真正用心。本来他们都对江西战局落空了信心,功名心重的罗泽南要到湖北去建功立业,功名心不太重的刘蓉则想尽早抽身回籍。曾国藩情感降落,不竭地问本身:我在江西真的就堕入了窘境吗?
"涤生,若石逆再犯湖南,季高、璞山仓猝之间,必将难以堵住。这批无父无君的匪盗,甚么事干不出?湘勇这两年和他们结下了血海深仇,他们会饶得过将士们家中的亲人吗?"曾国藩内心打了一个冷颤。石达开进湖南,第一个要攻打的必是荷叶塘,第一批要杀的必是本身的老父冲弱,第一批要刨的必是本身的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