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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巡抚衙门里的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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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观臣取脱手绢来,擦了擦头上的汗,说:"敝号店小财薄,不能跟南坡兄和贺公子比拟,就借三万吧!""好!"十二万两银子已到手,张亮基喜出望外,他站起家说:"多谢诸公慷慨解囊,亮基代表长沙阖城长幼,给诸公作揖。"说罢,张亮基整整衣冠,抱拳,并弯下腰去,慌得全部来客都站起答礼。张亮基高举酒杯,说:"各位贤达,亮基誓与长沙共存亡。耿耿此心,皇天后土共鉴!"

张亮基冲动地说:"诸公如此明达,亮基为长沙数十万生灵免遭涂炭,就是粉身碎骨,亦心甘甘心。然亮基才疏学浅,深恐有负重托,本日聘请各位光临,敢请诸公遗我以度危济困之良策。"黄、孙、贺等人常日于守城之事想得未几,一时也无良策出来,只好冷静喝酒。左宗棠拿眼瞟了下欧阳兆熊。兆熊会心,大声说:"中丞,你有何为难之处,固然说吧!兆熊鄙人,但南坡兄、灵房兄和贺公子都是胸藏奇策、腹有良谋的能人,他们可觉得中丞排难分忧。"兆熊这两句话说得黄、孙、贺内心欢畅,齐声说:"中丞有何困难,尽管说吧!"张亮基顺势说:"有诸公这等慷慨仗义,亮基有何困难不成降服?今有大事一桩,恳请在坐诸公帮手。大师晓得,自从发逆围城以来,朝廷急调了七八千人马到长沙,饷银却一时供应不上。这些人马和其他用度,每天约增加五千两银子的开支。潘大人竭尽尽力,勉强支撑了二十余天。眼下藩库干枯,再过几天,就要断银了。一旦断银,军心就会涣散,厥结果不堪假想。亮基为此事,连日来忧心如焚,千思百虑,无计可施,只要请诸公前来共商。诸公均三湘大富,又素抱忠义之心,亮基以湖南巡抚名义向诸公借十万银子,待长毛撤退,难关度过,亮基即申报朝廷,表扬诸公爱国之心,并连本带息了偿。"张亮基话一出口,客人们立时傻了眼。常言道:"说到钱,便无缘。"酒菜桌上刚才那股热乎氛围马上冷下来。大家低头望着筷子,默不出声,内心怀着鬼胎:悔不该来吃这顿酒菜。倘若长沙守不住,张亮基撤职杀头,谁来还债!冷了好长一段时候,孙观臣取脱手绢揩揩油晃晃的嘴脸,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借银助军饷,鄙人本不该推让。只是敝号手头宽裕,拿不出银子来。往年这个时候,湖南四方都到敝号来定买绸缎,筹办秋后的婚嫁和年节的贺礼。眼下给长毛一闹,连个登门问价的人都没有。敝号十多个伴计要过日子,每日里没有进钱,只要出钱。唉,再如许下去,利生号要关铺门了。"孙观臣说到这里,现出低头沮丧的模样,似有倾诉不尽的痛苦。话音刚落,黄冕就接着说:"永泰金号和利生绸缎铺一样。这个时节,谁另故意打金银器皿。一个月来,敝号没有做一笔买卖。我头发都急得全白了。""敝号也差未几。"接话的是贺瑗,一副纨绔后辈的打扮,"长毛一包抄,连买药的人都少了。你们说怪不怪!"张亮基见他们一个个叫苦连天,内心非常焦急,担忧酒菜就会如许散了,半两银子也借不到。他一双眼睛老瞅着左宗棠。只见左宗棠落拓安闲地边喝酒吃菜,边听老板们的抱怨。待贺瑗一说完,他端起酒壶,走到客人们身边,边给他们筛酒边说:"这个把月来,各位老板买卖的确是冷落些,但是各位的家底都很厚啊。俗话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苦,拿出几万银子也不成题目。"敬到欧阳兆熊身边,悄悄地用脚踢了他一下。兆熊大声说:"张中丞为保长沙,苦心孤诣,令湘人打动。刚才各位老板说得也是真相。十里香酱菜园是个小买卖,不能和各位的宝号比拟,这些日子买卖也平淡。不过,前人说得好,为人当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处本日之际,除守住长沙,打退长毛外,别无挑选。鄙人家底本薄,又不善运营,也拿不出很多银子来,我就先借一万吧!杯水车薪,不敷为济。真正起感化的,还是各位财主。""欧阳先生真是个利落人。"处在难堪局面中的张亮基见欧阳兆熊有如此豪侠之举,无穷感慨地说,"事平以后,亮基必然为先生向朝廷请封,并在八角亭铸一铜钟,上镌先生大名,名扬三湘,永垂不朽。"但欧阳兆熊的行动并没有引发连锁反应,巡抚的话一完,酒菜上又是一片沉寂。张亮基、罗绕典、潘铎坐立不安。左宗棠看看景象不仇家,端起酒杯,霍地站起来,走到欧阳兆熊身边,说:"欧阳先生,你不是长沙人,田产家业都不在长沙,能有如此侠义行动,宗棠佩服不已。宗棠从不敬人酒,本日却要为了长沙数十万生灵,敬你这一杯。先生不愧为三湘父老之肖子,孔孟程朱之贤徒,朝廷官府之良民,士林商界之表率。"欧阳兆熊站起来讲:"不敢当,不敢当。"左宗棠把酒杯举到欧阳兆熊的嘴边,说:"你必然要把这杯酒喝了,我另有话说。"欧阳兆熊只得把酒喝了,仍然坐下。黄、孙、贺等人早就传闻湘阴左宗棠短长过人,现在见他这副模样,听他这几句掺了骨头的话,已知来者公然不善,都一齐规端方矩坐在凳子上,恭听他的下文。

"左某论家世,累代耕读;论功名,不过一举人。本日是中丞大人请各位来共商守城大事,按理,无左某置喙之地。且长沙守与不守,与左某亦无干,万一长沙攻破,左某一走了事。湘阴东山白水洞,有我的妻室长幼,我能够仍在那边过隐居糊口,僻山野岭,谅长毛不至来犯。左某本日多嘴,实是一为长沙数十万生灵着想,也为各位老先生着想。在坐各位,不是曾做过朝廷之官员,便是显宦名吏之后辈,世受国恩,身被荣泽。试想想,没有朝廷,各位能有本日这份家业吗?当前国度有难,各位袖手旁观,置之不睬,对得起本身的知己吗?对得起父祖兄长吗?且长沙城一旦被长毛攻破,玉石俱焚,金银财宝,悉被长毛所虏;富户财主,一个个被长毛支解杀头。与其眼睁睁地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为何不设法保住长沙呢?各位能够比较一下,是让长毛攻破长沙,人死财亡好呢,还是借银发饷,打退长毛,度过难关好呢?"说到这里,左宗棠瞟了一眼黄、孙、贺等人,见他们头上流汗、面带忧愁,知他们内心斗争狠恶。左宗棠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他们点色彩看看。他把身边的亲兵唤过来,悄悄地叮咛几句,然后进步嗓门说:"欧阳先生,你能够归去了,门外已备好肩舆。南坡兄、灵房兄和贺公子,临时委曲一下,在这里还坐一坐。"黄、孙、贺三人大吃一惊,不由地向门口一望。只见门口站立一排手拿大刀、满脸杀气的兵士。三民气怦怦乱跳,没想到刚才还是觥筹交叉的欢聚,俄然化作刀枪相见的鸿门宴。大师面面相觑,唬得说不出话来。左宗棠持续说:"本日事不关张中丞和罗、潘两位大人,满是左某一人所为。左某大胆代表长沙数十万生灵挽留一下各位。各位心中如有委曲之处,尽能够上告朝廷。不过,"左宗棠目光威厉,暴露一副凛不成犯的神态,"左某也会将各位的态度宣布长沙全城,让父老乡亲们来评说评说。"黄冕纯熟,晓得本日局面,不拿出银子来,不管在朝廷,还是在百姓面前都会过不去,且本身的银子来路也不是那么洁净的,因而硬硬心说:"张中丞的苦心,鄙人深知。鄙人两代受朝廷恩泽,岂有不思报効之理,且又何忍眼看长沙城破,乡亲蒙难。只是敝号迩来买卖不景气,拿不出太多罢了。鄙人竭尽尽力,借出四万两来,如何?"张亮基欢畅地说:"多谢老先生帮助。亮基包管,必然了偿。"阔少爷贺瑗从小便不知珍惜银子,拿出几万来,他看得并不重。现在见门口站着荷枪持刀的兵士,晓得要留他做人质。他想起彻夜已约好要和三姨太打牌听曲,内心正急得不得了。这时只要拿得出,随便拿多少他都情愿。贺瑗赶快说:"敝号也借四万!""好个识大抵、顾大局的贺公子!"罗绕典、潘铎一齐奖饰。

左宗棠说:"长沙首富,当推黄冕。黄冕字服周,号南坡,其父黄博曾任过岷州知州。南坡当年以两淮盐运使委办淮阳赈务,受知于时任江苏巡抚的陶文毅公。陶文毅公汲引他当江都知县,又调上元知县,后又升为常州府、镇江府知府。那年夷人打到东南本地,镇海沦陷,裕谦就义,南坡以随员谪戍西域。后朝廷赐他回籍,并赏六品顶戴。南坡回籍后,不过问宦海事,一心经商,在八角亭创办永泰金号。传闻南坡为官不太廉洁,家中积储有好几十万。凭着这份财力,永泰金号成了长沙城首家富户,每年赢利都在五六万之多。""哦!"张亮基悄悄地喊了一声,他没想到,长沙城里竟然有这等财力薄弱的贩子。

"诸公乃三湘贤达,亮基承乏贵乡,本日能借此了解,实平生之幸。"黄冕起家答礼:"张中丞危难之际来到长沙,率我全城军民共抗发逆,令我等恭敬感佩。"张亮基浅笑说:"多谢诸公厚爱。老先生请坐。"待黄冕坐下,张亮基接着说:"亮基奉皇上圣旨巡抚湖南,自应誓死守城。只是战事尚无转机,诸公和阖城百姓吃惊很多,亮基心中有愧。"孙观臣说:"中丞说那里话来,守土抗贼,乃是我们分内之事。中丞已极力了,战事无转机,岂能怪中丞一人。"  黄、贺、欧阳均随声拥戴。

"第二个要数普济药店贺瑗。他是贺长龄的侄儿、山东道监察御史贺熙龄的二公子。""贺长龄家还开药店?"贺长龄历任封疆,勋名赫赫,是道光年间的名宦,张亮基晓得。不过,他不晓得贺家也经商。

这天夜晚,张亮基愁闷地对左宗棠说:"藩库的银子已用得差未几了,朝廷的饷银又一时不能来。倘若银子接不上手,军心便会涣散。这如何是好?"左宗棠沉吟半晌,说:"中丞所忧愁的,也恰是宗棠这几天所考虑的大事,我思来想去,别无体例,只要向长沙的几家巨富名绅乞贷,以救燃眉之急。""鄙人来贵乡不久,民情不熟,不知哪几户有钱,能拿出多少来?"关于黄冕的为官不廉洁,曾国藩在同治二年十月十三日给九弟国荃的信上说:"南翁申明之坏,在浙江夷务、吉安军务之时,其在江姑苏县则并无所谓狼籍,而克日亦无所谓贪横。人言可畏,动彻天听。"黄冕号南坡,"南翁"系尊称。从曾氏的信中可知黄冕暮年在江浙为官时便官声不好。

"十里香酱园的老板欧阳兆熊。""一个酱园能有多大的支出,他即便愿借也借不了多少。""中丞,这欧阳兆熊不比别的经商取利者,此人最是古道热肠、仗义疏财,很有当年鲁肃指仓借谷之气势。他是湘潭人,十里香酱园只是他在长沙的落脚点。此人来了,不容他们不借。中丞,你且放心,明天看我的安排。"次日下午,又一村巡抚衙门花厅里,摆下了一桌丰厚的酒菜。列席的客报酬黄冕、孙观臣、贺瑗和欧阳兆熊。主报酬巡抚张亮基,作陪的有前湖北巡抚罗绕典、布政使潘铎和幕僚左宗棠。客人们为新巡抚的礼遇而打动,兴趣勃勃地喝酒谈天。酒过三巡,张亮基起家说:

"贺公子从小锦衣玉食,本不懂经商停业,只是读书不成器,家里怕他学坏,也为着要磨炼他,成心开了这爿药店,让他当个少老板。药店出息不大,但贺家的财产,少说也有三四十万。第三户是利生绸缎铺的老板孙观臣,号灵房。""是侍读学士孙鼎臣的弟弟吗?""恰是。孙鼎臣是其大哥,二哥孙颐臣现在兵部职方司任员外郎。孙观臣仗着两个哥哥的权势,在城中间红牌坊开一家利生绸缎铺,一年也有三四万的支出。这三个富户,每户借出三四万,便能够得十来万,能够对于半个月二十天。待长毛一退,再申报朝廷,还给他们。""这个主张好是好。"张亮基摸着下巴上几根稀少的髯毛,游移地说,"不过,这些个老板商贾,向他们借银子,就比如要他们身上的肉一样,他们肯借吗?""中丞说得不错,是可贵很。"左宗棠边走边思虑。俄然,他愣住脚步,"再请一小我来,事情就好办了。"  "谁?"

左宗棠为人最是奸佞,不避怀疑,不承诺则已,既已承诺,便把保卫长沙视为当然任务,仿佛半个巡抚似的,有关守城的统统事件,都往本身肩上压。他事事过问,桩桩体贴,凡他包办的事,不管大小,没有一件不是有条不紊、妥妥当帖的,且主张甚多。在他面前,几近没有难事。有如许一个好帮手,张亮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张亮基对江忠源、左宗棠依畀甚重,打算策画,无一不跟他们筹议;守城的军务,明以鲍起豹为首,实际上,已全数拜托给江、左了。今后,长沙城里的混乱阶段便成畴昔,代之而起的是一派调剂有方、忙而稳定的新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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