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东南半壁无主,涤丈岂有意乎
"新主只要六岁,他晓得甚么!"彭玉麟嘲笑一声,抬高声音说,"涤丈,湘勇水陆军威大振,今又霸占安庆,天下军民莫不仰服。大丈夫当意气纵横,不成仰别人鼻息。今东南半壁无主,涤丈岂成心乎?"不待曾国藩答复,彭玉麟又说,"倘若涤丈有此情意,玉麟和全部海军愿效犬马之劳,虽赴汤蹈火,亦心甘甘心!"
萧一山著《清朝通史》第十四章《复兴期间之人物》:"《清人遗事》云:安庆光复后,彭玉麟遣人迎曾文正东下。舟未抵岸,遣亲弁以密函呈云:东南半壁无主,教员岂成心乎?文正面色立变,急言曰:不成话,不成话,雪芹还如此试我,可爱,可爱!撕而团之,纳于口而咽焉。"
彭玉麟进了刚才胡林翼坐的肩舆,随曾国藩进了城。来到督抚衙门,曾国藩带着彭玉麟进灵堂,行过了哭临典礼后,再与曾国荃、曾贞干等人一一相见。饭后,彭玉麟一人进了曾国藩的寝室。在池州府听到咸丰帝归天的动静后,几天来彭玉麟想了很多很多,他筹办渐渐地跟曾国藩谈谈,而曾国藩也有一件大事要收罗彭玉麟的定见。
这半年来,他感觉本身更加朽迈了,朽迈最较着的标记是目力更加减弱,读誊写字不戴眼镜就不可,右目经常发痛,他真担忧这只眼睛不久会痛瞎掉。精力不济,中午非得小睡半晌不成;到了傍晚,又得闭目在床上躺半个时候,夜晚才气治事。特别在癣疾发作时,整夜整夜睡不好,白日提不起精力来,倒不如真的去买一个妾来!但买一个好妾也不轻易。
待胡林翼略微停歇下来,曾国藩要亲兵抬胡林翼下船进城将息。胡林翼摇手说:"我身为鄂抚,当此国丧期间,哪故意机在安庆养病!船上安稳,不会出事,让我早点回武昌去吧!"曾国藩情知留不住,便号令大夫跟船到武昌,一起好好顾问,又要船尽量划得慢些稳些,这才依依不舍地和胡林翼告别。
如果说胡林翼、左宗棠尚只是摸索的话,彭玉麟则是明目张胆地煽动。这类赤裸裸地犯上反叛的话,若不是骨肉之亲、存亡之交,谁敢说出口?彭玉麟是把本身的一颗心剖了出来,捧给你啊!曾国藩本想亲热热烈地拥抱彭玉麟,但明智使他复苏。他只是用深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这位肝胆之友,面无神采、平平平淡地说:"雪琴,你不要拿这类话来摸索我!安徽巡抚一职,我明日就拜折保举,请你不要再推让!"
近年来,欧阳夫人几次在信中提到此事,说本身不能在身边奉侍,不如买一个妾来,女人家究竟比粗手大脚的荆七要好很多。曾国藩婉谢了夫人的美意。
"刚才见胡帅这般模样,只怕真的如他本身所说的,不久人间了。倘若胡帅跟从大行天子而去,事情就更难办了。"曾国藩冷静点头,没有接腔。彭玉麟立时憬悟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便不再开口。
"涤丈,借使夜间有一小我替你搔痒,你会睡得安稳点吗?"彭玉麟俄然想起甚么。
"涤丈,夜里浑身痒得睡不着觉,如何过得?莫非就没有药可治吗?"当曾国藩提及迩来癣疾又发作了,常常痒得彻夜不眠时,彭玉麟体贴肠问。
咸丰十一年玄月十七日,朝廷授彭玉麟为安徽巡抚。十月二十四日,彭玉麟上《辞安徽巡抚请仍督海军剿贼折》。朝廷接管了彭的辞折。同治元年正月二十四日,改授彭为兵部侍郎。
正慌乱当中,从下流驶来一只大船,海军内湖统领彭玉麟由池州府赶来安庆。见此景象,忙来到胡林翼船上,与曾国藩见过面后,便守在胡林翼的身边。过一会,大夫来了,忙了半个时候之久,胡林翼醒过来了。他展开失神的眼睛,望着站在面前的曾国藩、彭玉麟,略微动了动嘴唇。彭玉麟想起梅小姑临终前的模样,也是这般蕉萃干瘪,内心一阵难受。
"祁、彭两个老头子还向皇上密奏,说让何桂清带二万绿营去围江宁,不能让湘勇得了攻陷贼巢的首功,不然,湘勇将不成把握。""祁隽藻为何老是如许仇视我们湘勇呢?我跟他实在没有小我恩仇呀!"曾国藩想起祁隽藻数次在皇上眼进步谗言的旧事,心中又恨又怕。
"雪琴,这又为甚么?厚庵和你一起办海军,早已当了提督,连邓翼升都已升了副将,你至今只是个三品臬司,我内心为你过意不去。""涤丈,玉麟不是热中禄利之徒,这点想必涤丈也知。""正因为你不慕禄利,我才荐你;倘如果热中追求之徒,我就不得荐你了。""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涤丈。涤丈知遇之恩,此生当代粉身碎骨难以酬谢。"彭玉麟冲动而诚心肠说,"我虽诸生出身,实在并无经纬之才,近十年来在江湖波澜中出没,更把学业荒废,把脾气弄坏,把脾气弄庸懒了。我只能短衣草鞋在船上驰驱,耐不了大堂高座、簿书应酬的生涯。先前接管广东按察使,是看在只挂个名,现在要为皖抚,则不能挂名了。另有,"说到这里,彭玉麟稍稍踌躇了一下,"这个世道太令我绝望了,你老有依托一二人作表率,移风易俗、陶铸世人的弘愿,我没有这个设法。""你迩来有甚么不镇静的事吗?"曾国藩听出彭玉麟话中有话。
"甚么朽迈头,涤丈是当今第一号伟丈夫。哪个女子能被涤丈看中,真是她的福分。你老说说前提看。""前提嘛!"曾国藩镇静起来,血涌涌的,很有点"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味道,"模样儿只要周正就行了,千万不要太标致的,脾气则必然要和顺平和,最好还得识几个字,能帮我盘点盘点文牍。""好,我去细细访求。你老说有要事跟我谈,何事?""雪琴。"曾国藩望着彭玉麟,密意地说,"自咸丰三年你告别老母,服从我创办海军以来,和厚庵一起,把海军办得有声有色,功劳卓著,不是我劈面嘉奖你,我朝二百年来,还没有如许的海军,也没有你和厚庵如许的海军统领。""涤丈言重了,海军即算是有成绩,也是你老之功,玉麟不过是你老帐下一名供差遣的校尉罢了。""你是大才,不能老为鄙人所屈。自翁同书撤职以来,皖省巡抚之位空缺已久,现省会已下,宜早定仆人,我拟向朝廷保举你为皖抚,想你不会推让。""玉麟深谢涤丈的正视,但皖抚一职,则千万不能接管。"彭玉麟的态度似无可筹议的余地,使曾国藩深为奇特。
这下把曾国藩吓慌了,连叫几声"润芝",胡林翼没有展开眼。亲兵赶快把他抬到船上,曾国藩打发王荆七飞马去接大夫。
"此病已害了我三十多年,药渣都可堆满一屋了,老是好一阵丑一阵,不能断根,我也落空信心,再不吃药了。"曾国藩苦笑着说。
曾国藩冷静地站在船埠上,直到船消逝在烟波中,才转过脸来与彭玉麟酬酢。这时,他才发明彭玉麟浑身素服。
他并不是一个六根清净得完整不思女人的苦行僧。年青时,他也曾对歌楼舞女有过稠密的兴趣。湘乡县城挂头块牌的粉头大姑死的时候,曾国藩还为她送了一副风骚挽联:"大略浮生若梦,姑今后处销魂。"进京后,他想到本身贵为天子弟子,言行要多加检点,后拜唐鉴为师,做了理学先生的门徒,更加规端方矩,谨言慎行,自发地将歌舞声色摒弃于千里以外了。带勇以后,他发愤要事事身先士卒。兵勇久离妻室,又手握刀枪,故历朝历代,军纪再严的军队都不成能根绝奸骗。曾国藩决计把湘勇练成一支军容整肃的曾家军,先从本身做起,不近女色。欧阳夫人劝他,很多分统、营官本身想带女人,也鼓动他买妾蓄婢,曾国藩一概予以回绝。
"润芝,刚才还说得好好的,为何俄然变得如许?""哎!"胡林翼服下两粒济急药,气色好了一点,"涤生、雪琴,我自知不久人间了,有一言要留给二位。"曾国藩握着胡林翼冰冷的手,说:"润芝,这是甚么话,你不过五十岁,报国的日子还长着哩!"彭玉麟也说:"你夙来身材强健,这点小病,不要挂怀。"胡林翼摇点头说:"我本身清楚,我就要跟着大行天子去了。"说着,不由凄然一笑。"长毛之乱,总在这两年能够安定,我不挂牵;我所担忧的是,坏我大清江山的不是内贼而是洋人。涤生兄,你看刚才江上那艘铁舰,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我十条百条木船都不是他的敌手呀!"胡林翼说到这里,一口痰涌上来,两眼紧闭,气接不上了。好一阵才又复苏,拉着彭玉麟的手,气味降落地说:"魏默深说过,'师夷之长技以制夷',这是真正的爱国志士的话,可惜这些年来没有谁去当真办。雪琴,我湘勇海军此后若要对于洋人,必必要有洋人那样的坚船利炮啊!"彭玉麟双手握着胡林翼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曾国藩终究明白了胡林翼刚才昏迷的启事,非常打动。心想,十八省督抚都能有润芝如许的爱国之心和远见,中国何至于有长毛之乱,何至于有大行天子蒙尘热河,何至于有六岁孩童为天子的局面呈现!恰好如许的忠贞出色之士,又不得永年!
"不难!"彭玉麟见曾国藩松了口,非常欢畅,"涤丈,你要个甚么样的妾,我去给你买来。""我如许一个浑身癣疾的朽迈头,哪个年青女子情愿和我在一起。"曾国藩笑着说。
"畴前在京师,纪泽娘就常常替我搔痒。有人搔,当然会睡得好些。""涤丈!"彭玉麟欲说又止,停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给你老买一个妾来,专替你老搔痒、洗衣、做饭。""买妾也难啊!"曾国藩摇点头。但彭玉麟已觉不测:只是说难,并没有一口回绝呀!
"涤丈,你老传闻了吗?何桂清就要无罪开释了。""有这事?"曾国藩惊诧起来。
"我们湘勇如此忠心耿耿地为皇上而与长毛血战,却要遭到别人的猜忌;何桂清丢城失地,临阵逃命,反而被称为人才可贵,且这些话出于所谓天下大老的两个大学士之口,固然大行天子能够没有采取他们的建议,但已足使志士悲观了。"彭玉麟两只手来回搓着,仿佛要借此宣泄胸中的积郁,"涤丈,如许贤愚不分、忠奸不辨的人把持朝政,我还去当甚么巡抚?我感大人的知遇之恩,尽忠极力率领海军,帮手大人攻陷江宁。一旦江宁打动手,我就回我的渣江去,不管甚么官职我都不接管。""雪琴,祁中堂、彭中堂固然胡涂,但朝政并不完整把握在他们手中,且眼下大行天子远行,新主施政,自有一番除旧布新。"
"大学士祁隽藻、彭藴章联络十七名一二品京官向皇上上书,说人才可贵,要求豁免其罪,让他戴罪建功。""岂有此理!"曾国藩气愤地站起来。
彭玉麟感情专注、持身谨慎的风致,深得曾国藩的赏识,他们之间的干系不比普通。
咸丰十一年四月,曾氏所患的牛皮癣又一次大发作。四月二十一日,他在给九弟的信上说:"日内遍身生疮,王浓灌、捞疮子、坐板疮三者俱备。"蒲月二旬日给四弟的信上说:"余遍身生疮,奇痒非常,与道光二十六七年生癣情状类似,极觉得苦。公事多废搁不办,即应奏之事亦多稽延。"这今后一向到十月份,曾氏在家书和日记中都不竭地诉说癣疾所带给他的痛苦。十月十四日,在给四弟的信中提到买妾搔痒的事:"余身材安然,惟疮久不愈,癣疾如常,夜间彻晓不寐,手不断爬。人多劝买一妾代为爬搔。季弟代买一婢,现置船上居住,余意尚不决。约莫此是积年痼疾,非药饵所能愈,亦非爬搔所能愈也。"信中提到的季弟(即国葆)代买一婢的事,曾氏在咸丰十一年十月初旬日的日记中有记录:"前季弟代余买一婢,在坐船之旁,因往一看视,体貌颇重厚,特近痴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