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康家围棋子的不凡来历
那还是康熙初年的时候，康福的先祖康慎赴京会试。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来到了直隶安肃县空中一座古庙边，筹办进庙稍避风雪。康慎刚要推开庙门，却俄然发明门边雪堆里躺着一小我，此人差未几已全被雪埋葬了。康慎大吃一惊，仓猝弯下腰来，手放在此人的鼻孔边，感遭到另有一丝气在冒出。他把此人身上的雪扫开，双手将人抱进庙里。这是一座陈旧的小庙，除一间安设泥菩萨的厅堂外，中间另有一间斗室。屋子里有一张床和一些粗陋的器具，像是有人在住，但又不见人。康慎想，或许此人就住在这里，他进门或是出门时病倒在门口。康慎将那人放在床上，拿被盖好，又往灶里塞一把干草，点着火，烧了一碗开水，给那人灌下两口，然后坐在床边，细心打量。这是个年约五十岁的男人，但嘴巴四周一根髯毛都没有，瘦骨嶙峋的，衣衫既薄弱又陈腐，是个贫苦人。过一会儿，那人醒过来，康慎将本身随身带的"风寒丸"给他服了两粒。那人用手撑着床板坐起来，收回一种女人般的尖细声音："相公，是您把我从雪地里背进屋里来的吧！感谢您的拯救大恩。"说着又要挣扎着起来给康慎叩首。康慎制止他，说："大爷，您是不是就住在这里？"那人点点头，用手指指灶边的瓦罐子。康慎看那瓦罐里放的是半罐苞谷粉。那人说："相公，费事您将它煮了，您今晚就在我这儿吃两碗苞谷糊糊吧！"这时天气已完整黑下来，内里风雪更紧，四周又没有一户人家，康慎想今晚只得在此过夜了。当康慎将苞谷粉煮出一锅粥来时，那人精力好多了，下床来找着几块咸萝卜，又煎了四只鸡蛋。正要用饭时，他又蓦地想起甚么，忙跑出门外，从雪地里摸出一只葫芦来。他将葫芦泡在热水中，然后从内里倒出白酒，便和康慎一口一口地对饮起来。那人晓得康慎是湖南进京会试的举人后，格外欢畅，说："我叫纽序轩，在前明宫中作了十多年的公公。"哦！本来是位寺人，怪不得调子像女人。康慎内心想。纽公公持续说下去："明朝亡后，我便回到客籍安肃。因不男不女的，也不肯意住在亲戚家，因而一人住进这座旧庙，靠本来的一点积储和给人帮工度日。本日午后到镇上去买酒，回家途中便觉不舒畅，又赶上大风雪，勉强走到家门口，便晕倒了。倘若不是碰到相公，这条命就到明天为止了。"说着，纽公公起家高举酒杯，"康相公，权借这杯酒，感激您的拯救大恩。"康慎仓猝站起说："纽公公太客气了。明天遇见您，也是我的缘分。您在前明宫中十多年，见多识广，彻夜就给我讲点前明皇宫轶事吧！"纽公公很镇静，一边喝酒喝糊糊，一边和康慎从洪武帝扯到崇祯帝，又细说了崇祯帝的周后、田妃、袁妃之间争宠妒忌的故事，并极有兴趣地谈起宫女和寺人如何结菜户的事。这些宫中秘闻，使康慎大饱耳福。直到深夜，康慎才在纽公公的炕上睡下。
次日上午，康慎醒来时，只见纽公公道坐在灶边生火，手里拿着一本书，房内已作打扫，比明天整齐多了。窗外，红日高照，风也住了，雪也停了，阳光晖映着人间的玉树琼枝、银山蜡原，显现出一派鲜艳壮美的气象。
转眼一个月已到。次日凌晨，康慎就要告别纽公公，出发进京了。这天夜晚，纽公公捧出一盒围棋放在桌上，对康慎说："这是一盒我收藏二十多年的围棋子，现在送给相公，作为我们之间这段难忘日子的记念。"康慎冲动地接过紫檀木盒，先看盒面上那银云金龙，便已觉来头不凡，再看内里那两堆吵嘴棋子，真可谓棋中神品，喜不自胜，赶快深施一礼："谢公公厚赐！"《明史.后妃传》："恭淑贵妃田氏......生而纤妍，性寡言，多才艺。""坐下，坐下。"待康慎坐下后，纽公公缓缓地说，"这盒围棋，乃崇祯帝东宫田娘娘房中的宝贝。"康慎听后，心中猛地一震。"田娘娘是崇祯爷最宠嬖的妃子，不但国色天香，更兼冰雪聪明，琴棋书画，样样精绝，后宫美人无一人可及。崇祯爷待她，远赛过正宫周后。恰好崇祯爷坐江山十七年，无一日安宁。皇爷宵衣旰食，勤于政事，没有多少文娱的时候。田娘娘深知皇爷肩上担子的沉重，碰到皇爷驾幸东宫时，田娘娘老是各式殷勤，想尽体例让他宽解一会。崇祯爷爱下围棋，田娘娘陪他下。论棋艺，皇爷天然不及田娘娘，但田娘娘每次都不露陈迹地成心让皇爷取胜。宫中苦无好棋子，田娘娘就叫她的父亲田弘遇去设法谋一副好棋子来。田弘遇派他的儿子到了云南永昌府。"说到这里，纽公公愣住，向火坑里添了几块干柴，屋子里和缓多了。他持续说，"相公晓得，云南永昌府出的棋子，世称云子，工精艺绝，向来誉满海内。也是田娘娘这番情意打动了六合，这一年，永昌府东北三十里外的金鸡山里，挖出两块千年难遇的好石头：一块纯白，无半点瑕疵；一块乌黑，无涓滴杂质。知府为奉迎田国丈，亲身遴派最好的窑工，不吝工本，烧制一盒围棋子。棋子烧好后，谁见谁叫绝。这盒棋子比其他统统的云子都显得更古朴浑厚，光彩分外的纯洁温和，白的赛过和阗玉，黑的极似徽州墨，更兼质地坚固，落盘声铿锵动听，拿在手里，冬温夏凉，有一股说不出的舒畅之感。田弘遇重重地赏了永昌知府，又叫专为宫中做器具的工匠做了一个精美的盒子，遂献给崇祯帝。皇爷非常喜好，就把这副棋子放在田娘娘宫中。从那今后，皇爷到田娘娘宫中的次数更多了。皇爷对田娘娘的宠嬖，令周后、西宫袁娘娘和后宫统统妃子们妒忌；田弘遇也仗着女儿而显赫京师。我因为一向奉侍田娘娘，便也受娘娘的影响，酷好围棋。田娘娘也常为我们讲棋艺，为讨娘娘喜好，我也就冒死地学，并偷偷地拜当时京中名弈瘸子郎三为师，因此棋艺也渐渐进步了。有一天，皇爷欢畅，和田娘娘下完棋后，还在盒子底板上亲身写了几句话。"纽公公把盒子倒转过来，康慎见上面写着："君子以之游神，先达以之安思，尽有戏之要道，穷道理之奥妙。右録梁武帝《围棋赋》。崇祯十二年冬。""厥后，"纽公公接着说，"李闯王带兵打进北京，崇祯帝命周后等人他杀后，本身也吊死煤山。宫中一片混乱，大师各自逃命，我也清算衣服出宫，路过田娘娘旧宫，见这盒围棋和那本《古棋谱》放在窗台边。当时，大师眼里只要金银财宝，谁都不要这些东西。我便顺手将这盒围棋和《古棋谱》塞进承担，回到了故乡。一晃二十多年畴昔了。我很欢畅此次交友了你这位心肠好又爱下棋的朋友。我身子日渐不济，将不久人间，这盒棋子连同这本《古棋谱》就送给相公，也算是没有屈辱它们。"说罢，双手将棋及书送到康慎手边。康慎重新跪下，恭敬地接过。纽公公望着康慎，持重地说："昔唐明皇与宰相张说对弈，时邺侯李泌年方七岁，在旁戏玩。张说对着围棋随口念了四句诗：'方如棋盘，圆如棋子，动如棋生，静如棋死。'邺侯回声对了四句：'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邺侯不愧古今无双之神童，小小年纪便能从下棋遐想到治世为人。这棋道和世道、人道本是相通的。梁朝名臣沈约说得好：'弈之时义大矣哉！体希微之趣，含奇正之情，静则合道，动必适变。'愿相公今后渐渐体味这些弈中精微，做一个有德有才之君子。"纽公公说到这里，表情显得非常冲动，而康慎，则早已是两眼饱含泪水了。
纽公公明天精力大好了，见康慎醒来，笑容满面地说："康相公，昨夜歇得好？""歇得好。自离家来就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您起得早！""我是起早惯了的，没有睡早感觉福分。"康慎穿好衣服，对纽公公说："您读书的干劲真大，大冷的天，读的甚么书？""这类书，你们端庄读书人怕是不会看的。"说着将书递给康慎。康慎接过一看，是一本题为《古棋谱》的旧书。书皮用黄绫裱就，虽显得陈腐，并有污损，但仍可看出，黄绫的质量和当初裱糊的工艺都是相称高的。康慎笑着说："纽公公，不瞒您说，我虽是个读孔孟之书的举人，但平生最喜好的，倒并不是'四书''五经'，而是琴棋书画一类的闲事。""这么说来，康相公于围棋一艺必有深研。本日虽放晴，但大雪封门，行路不易，不如干脆就在我家住几天，我们围几局如何？我已经十多年找不到下棋的敌手了。"纽公公说到这里，眼中透暴露一种悲惨的神采来。一刹时，又笑着说，"平时没有人和我下，我便本身和本身下，一手执黑，一手执白，得意其乐，来个当年东坡居士的'胜也不喜，败亦无忧'。"康慎感觉很风趣，他本不急着进京，离春闱另有两个多月，时候有的是，遂欣然同意。又从承担里拿出五两银子来，说："纽公公，我看您的日子过得艰巨，我也不是个敷裕的人，这点钱，权当我这几天的食宿费吧！""康相公说那里的话。我因为家贫，不能用丰厚的酒菜接待你，已觉忸捏尴尬，哪能收你的钱！""纽公公，不要客气了，四海以内皆兄弟，你不收下，我也不能在这里安生住。"纽公公想想也是，家徒四壁，饭菜全无，留下康相公，拿甚么来接待呢？因而收下康慎的银子。吃过早餐，纽公公说："康相公，你就在这里复习复习功课，我这就拿相公的钱去买点酒肉菜蔬来，转头我们好好围几局。"纽公公走后，康慎拿起《古棋谱》来翻看。书中所载棋谱并未几，打头一篇是尧帝教丹朱弈棋局图，接下是文王拘羑里自弈棋局图、管仲与桓公对弈棋局图、庄周与惠施对弈棋局图、范蠡与西施对弈棋局图、李斯与韩非对弈棋局图、张良与陈平对弈棋局图、孔明与周瑜对弈棋局图等等。这些棋局称呼，康慎大部分没有传闻过，见过的几个棋局图，又与常日的围法大相径庭。这真是本奇书！康慎如获珍宝，聚精会神地看起来。看了半天，渐渐地终究看出些门路来了。
午后，纽公公返来。吃完饭后，二人对弈。康慎一贯以善弈在朋辈中着名，谁知连下三局，局局得胜。纽公公下子入迷入化，常常一子落盘，使康慎目瞪口呆，好久想不出一个对子。三局下来，康慎自知棋艺与纽公公比拟，有天壤之别。因而他整整衣冠，分开坐席，双膝跪在纽公公面前，说："公公，您的棋艺非大家间统统。如果您以为康慎尚可教养的话，就请受此一拜，收下我这个门徒。康慎甘愿不要功名，此生就住在此庙内，侍营私公，研讨棋艺。"纽公公哈哈大笑，一把扶起康慎，欢愉地说："相公何必如此慎重。想我纽序轩乃六合间一废人，空有围棋绝艺，却不能赡养一身。相公若真要弃功名而研讨棋艺，那我倒不敢与你谈棋了。"纽序轩收敛笑容，变得持重起来，"然相公此语，却使纽某大为打动。几局棋后，我已知相公根底不浅，思路矫捷，只要略加指导，有三五个月，便可赛过纽某。何况相公乃我之拯救仇人，我昨夜自思一夜，忸捏没法报谢，故今早拿出棋书来，以察相公是否有兴趣。既然如此，那我就平生所知，全数奉告相公。此去京师不过三百里，只要五天的路程，离试期另有两个多月，相公在我这儿住一个月，估计尚不会误事。"从那天起，康慎便谦虚拜纽公公为师，以《古棋谱》为讲义，苦学各种棋局，公然棋艺日进，半个月后便离开流俗，进入一种全新境地。康慎心中好不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