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匕首和珊瑚树打发了富明阿
"好!""好!"大厅一片喝采。富明阿端起一杯酒,离席走到彭毓橘身边,笑吟吟地说:"将军拳术高超,鄙人大饱眼福,我敬将军这杯酒,"彭毓橘接过酒杯,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站在一旁的富明阿蓦地一惊,如同这两把匕首插在他的心上似的可骇不已。
二人并肩进了大厅,分宾主坐下。曾国荃又报歉:"门房胡涂,多多失礼。""九帅,我看你这门房也是该换一个了。"富明阿慎重修议。
"洪酋最爱美酒,便把这十坛酒全数据为己有,十坛喝去了九坛,这是最后一坛了。""啊,怪不得酒味如此醇厚!"富明阿感慨。
"到!"朱洪章离席来到厅中。
"这是长毛坐的轿吧?"富明阿问。
"刚获得这坛酒时,大师都不晓得它的贵重,翻开坛子后,屋子里立即充满了异香。李臣典号令从速把盖子盖好,谁也不准动。厥后问了在洪酋身边十多年的黄三妹,才知酒的来源。"曾国荃神采飞扬地说到这里,忽地愣住了,端起酒杯来,浅浅地喝了一口,细细地咀嚼。富明阿也还是品了一口,眼睛望着曾国荃,表示他快点说。"本来,长毛初进金陵,在营建伪天王宫时,挖出了十坛酒,每坛酒上都加了一道封条,上书'弘光元年'四字。""这坛酒在土里埋了两百多年!"富明阿惊奇起来。
第二天,曾国藩带着李秀成的亲笔供词,登上富明阿泊鄙人关江面的大船。富明阿将李秀成的供词翻了翻,曾国藩又把处决李秀成、洪仁达时的场面说了说,特地把戈登抬了出来,公然富明阿对抓获李秀成一事不再有思疑。曾国藩和富明阿一起登陆,亲身陪着他检察了位于城东的满城。这里本来是前明故宫,后作为江宁旗兵的驻防地,颠末此次血战,满城已荡然无存。曾国藩利落地承诺富明阿,立即拨巨款,先修复江宁满城,次补葺京口旗营,待房屋盖好后,再奏请朝廷从京师旗兵中调拨职员来,务需求规复昔日旧制。富明阿对此甚为对劲。次日早晨,曾国荃在原侍王府里设席接待,富明阿欣然列席。
"富将军,这是在洪逆西花圃里获得的,我本想本身留着,但家兄生性简朴,不喜珍奇,定然不能容此物,故不敢留。富将军是城破后第一个进城慰劳的朝廷要员,这株珊瑚树,就算着我吉字营全部将士对将军的报答吧!""如此珍宝,鄙人不敢受,不敢受!"富明阿吓得忙起家推让。
"不怕他,一个小小的富明阿算得甚么!还不是狗仗人势,靠僧格林沁的权势。"曾国荃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金陵城是吉字营的天下,岂容得他在这里兴风作浪。明天大哥到下关船埠去接他,就说我卧病在床,不能亲迎,后天在伪侍王府里设席为他洗尘。当时我给他点色彩看看。""老九,富明阿虽只一个江宁将军,但他能够通天,对他千万不成小觑。"曾国藩担忧弟弟莽撞好事。
关于李秀成之事,曾国藩不在乎。李秀成在逃达二十天之久,见者甚多,另有洋人戈登能够作证。临刑那天,沿途观者亦在万人以上,何况另有他写的亲笔供词。不怕富明阿再刁,这个究竟他否定不了,而金陵城里的财产一事,十之八九会出忽略。
"哪个私藏金子不是人是牲口!" "哪个看到珠宝眼烂瞎!"
吉字营的近百名营官们,带着八分醉意,东倒西歪地大声吵嚷,厅里乱成一片。
"狗日的,你再诬骂老子拿了珍珠,这只狗就是你的了局!"刘连捷侧过脸去,狠狠地骂道。
大师都来到后草坪。彭、刘二人各持一把匕首,牵一条狗,站在离柳树五十步远的处所,每只狗前面跟着一个手拿鞭子的兵士。曾国荃一声令下,两个兵士举起鞭子朝狗身上用力一抽,两只狗狂叫着箭也似的向前飞奔。刚过柳树,彭毓橘眼捷手快,匕首早已从手里飞出,不偏不斜,不前不后,正中狗头,那只狗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正在这时,另一只却连脚都未蹬一下,便躺在血泊中,一把匕首紧紧地插在它的脑顶。世人鼓掌狂笑。
"富将军说得好轻巧!"曾国荃靠在椅背上,神采黑而蕉萃。"他从荷叶塘乡间带着两个儿子跑来投奔吉字营,跟着我前后打了几百仗,大大小小的礼服从够堆满一屋子,积功保至副将衔。打安庆时炮火震聋了耳朵,打金陵时,石头砸断了三根肋骨。两个儿子,一个死在吉安,一个死在巢县。如许的有功之人,我能随便开消他?再说,他从把总保起,一向保到副将,没有多拿一个铜板,他的俸禄要全数算给他,总在四五千两银子以上,我那里拿得出?故而明知他干不了事,也只能养着他。"富明阿听了这番话,内心不是滋味,嘴里含含混糊地对付:"是如许的话,倒也不能随便开消。"一个亲兵上前,附着曾国荃耳边说了两句话。曾国荃站起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式,对富明阿说:"富将军请,西花厅的宴席已摆好了。"富明阿在曾国荃的指导下来到西花厅。只见厅里已摆好了十桌酒菜,主席上空了两个坐位,别的九席都已坐满了人,见他们来,便一齐起立。曾国荃笑容满面地向富明阿先容:"这些都是攻打金陵城的有功将官,有幸伴随将军,是他们的名誉。"富明阿笑着向站起的人打号召,请他们坐下。见这些人个个脸上傻笑着,身上穿戴陈腐不堪的衣服,大部分人的脚上套着草鞋,就像长途行军途中临时将他们招来开军事会一样,富明阿心想:如许一群土头土脑的乡巴佬,也是打金陵的首功将领?曾国荃请富明阿在主宾席上就坐。富明阿见桌上摆的满是粗瓷泥碗,内里盛的也只是浅显家常菜,并无半点山珍海味,不觉食欲大减。曾国荃刚举起酒杯,说声"请",那九桌上的陪客便迫不及待地大吃大喝起来,仿佛饿了几天一样。富明阿勉强举起酒杯吮了一口,不测埠发觉这杯中的酒倒是非常的清洌醇香,喝下去满腹镇静,不由脱口奖饰:"好酒!九帅,你这酒是那里来的?""这酒可不比平常。"曾国荃浅笑着,眼里藏着诡谲奥秘的色采。"外间都说长毛天王宫里堆着无数金银财宝,实在甚么都没有。但要说一点财产没得,倒也不是究竟,我们也获得了两件宝贝。"富明阿的眼睛睁大了,暴露极有兴趣的光彩。"头件宝贝便是一大坛子酒。""看来我喝的酒便是这个坛子内里的了。"富明阿笑着说。
"富将军来了,你们为何这般怠慢?"戈什哈不满地怒斥着。老门房脸上笑嘻嘻地,并不活力。戈什哈知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总爷,请你再大声说一遍。"戈什哈不耐烦地又说了一遍。
"啪!"曾国荃一手打在桌子上,杯盘震得跳了起来:"混账,你们要在富将军面前丢脸吗?都给我停止!" 彭、刘二人立时松了手。
"大哥存候心,我要叫他高欢畅兴分开金陵,安安稳稳停歇这场风波。"有了这句话,曾国藩放心了。
"是呀,不过别的事他又干不了。"曾国荃表示出一种很大的遗憾。
"恰是。将军可知这酒的来源?" 富明阿摇点头。
"各位都不要吵啦!富将军也晓得你们攻城辛苦,并没有获得一丝分外之财,这都是彭毓橘、刘连捷两个王八蛋本身在骂本身,害得大师都担了恶名,来人呀!"曾国荃扯起嗓门大呼,"给我把这两个狗杂种推出去斩了!"世人都惊呆了。富明阿忙说:"九帅,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萧孚泗等人也一齐喊:"九帅息怒!""好吧,看在富将军的面子上临时饶了你们的小命。"曾国荃转头对身边的亲兵号令,"拿两把匕首,牵两条狗出来!"世人都不解,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九帅要玩出甚么新把戏来。匕首和狗都到了。曾国荃站起来大声宣布:"彭毓橘、刘连捷,你二人粉碎吉字营的名声,本该正法,看在富将军分上饶你们极刑。现给你们一人一把匕首,一人一条狗,跟我到后门草坪上去,待狗跑过柳树后,你们大家将手中的匕首收回去。刺死狗者,本帅赏一杯酒;没有刺中者,本帅罚打二十军棍!"这真是少见的奖惩!世人喝彩起来,富明阿也在内心奖饰曾国荃的点子出得古怪风趣,不过他不大信赖,这两个土将军能有如此本领。
"啊呀,是富大人来了,我全不记得九爷今晚宴客这事了,真该死。"老门房恍然大悟。一口浓厚的湘乡土话,自小在北京长大的富明阿几近没有听懂一个字。接着忙跑出来通报,一会儿中门大开,曾国荃带着几小我在门后呈现:"富将军,获咎,获咎!门房误事,我已骂了他一顿。""九帅客气。"富明阿双手抱拳,面色不甚欢腾。
曾国荃的话音刚落,八个年青的兵士抬出一座黄龙大轿来。
"朱洪章!"曾国荃高喊。
"是的。"曾国荃答,叮咛兵士:"把轿罩揭开!"四个兵士走上前,一人站一角,一声呼喊,把轿罩掀过甚顶。富明阿的面前忽现一片大红,定神看时,本来是一株特大罕见的珊瑚树。只见树高四五尺,枝柯交叉,其大盈围,其红如血。睹此异物,富明阿比如置身龙宫,骇怪不已!
第二天一早,富明阿便带着这株红珊瑚树,悄悄地分开金陵城,兼程赶到山东济宁府,面见僧格林沁,非常诚心肠对他说:"金陵城内金银如山、财贿如海的话,纯系子虚乌有,卑职细心查访,扣问故旧父老,咸谓并无此事。请王爷转告皇太后、皇上,不必再清查,以免激愤湘军,引发事端。"
傍晚,富明阿穿上刺眼的麒麟补子袍褂,骑一匹高大的蒙古马,带着几个戈什哈,神情实足地来到原侍王府。但见门外冷冷僻清,三扇大门关得紧紧的,没有一丝欢迎高朋的迹象。富明阿心中奇特。戈什哈不客气地用拳头捶打大门,半天后才见一个老眼昏花的门房出来,穿戴一件补丁叠补丁的粗布衣,又脏又黑,仿佛几十年没洗过一样。
再次回到厅里,吉字营的将官们酒兴更浓,富明阿却苦衷重重,望着面前的酒菜,再也吃喝不下去了。曾国荃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富将军,另一件宝贝,你不想见地一下吗?""哦!哦!"富明阿仿佛醒过来了,"好哇,只要九帅肯拿出来,我当然乐意一开眼界。" "来人,把宝贝抬出来!"
"九帅!"彭毓橘叫道,"是他先诽谤我,说我在天王宫里拾到一个二两重的金元宝。真他妈的血口喷人,老子至今没有见到过一钱金子。""啪!"曾国荃又是一掌打在桌子上,把身边的富明阿吓了一跳,"都是你们这班下作东西,在相互辟谣进犯,怪不得外间传说纷繁,都说金陵城里的金银珠宝都被我吉字营吞了。诸位,现在富明阿将军在这里,你们都当着富将军的面,坦白你们大家到底得了多少金银!" "我一两银子都没捡到!"
"九帅,刘连捷不是人,他踢我的下身。"彭毓橘说着,用手捂住下身,厅里一片哄堂大笑,富明阿笑得酒都喷了出来。曾国荃止住笑,问刘连捷:"你为何下此毒手?""我要经验经验他!"刘连捷傲气地说,"他四周辟谣,暴虐进犯我,说我在天王宫捡了一颗珍珠没有上缴。实在,自从进城到明天,我连珍珠的影子都没见到。""杏南,你为何要诽谤南云?"曾国荃厉声问彭毓橘。
"本来想封存献给皇上,本日见富将军来,干脆翻开喝完算了。"曾国荃开朗一笑。其他九席上的人高喊:"我们都托富将军的福!"富明阿非常欢畅,刚进府门时的不快和粗瓷泥碗引发的不悦,给这坛美酒全冲走了。他喜滋滋地举起酒杯,大声说:"本将军沾了各位霸占金陵的光,能饮此美酒,真是平生大快事!"十桌酒菜上的人一齐畅怀大笑,豪饮猛嚼起来。富明阿笑着问曾国荃:"两件宝贝,九帅只说了一件,另有一件呢?""另有一件么,"曾国荃卖着关子,"吃完饭再说吧。来,先干了这一杯!"两人举起酒杯碰得"哐啷"作响,一口喝了个底朝天。酒至半酣,彭毓橘离席来到富明阿跟前,鞠了一躬,说:"军中无乐伎,不能为将军扫兴,在坐的多为武夫,也不会行酒令,末将且为将军打一通拳,供将军一笑吧!"富明阿欢愉地说:"好!打拳舞剑是甲士的本质。彭将军,鄙人要看看你的真本领!""末将献丑了!"彭毓橘在大厅中间摆开一个架式,手脚活动了几下,便在世人面前翻滚腾跃起来,时而金鸡独立,时而灵猿攀树,时而大海探珠,时而深山擒虎。打得鼓起,他干脆脱掉上衣,暴露一身墨牡丹文身来。
"你带着焕字营一百个兄弟,将这株珊瑚树护送到富将军船上,不得有误!""是!"朱洪章转过脸命令,"弟兄们,抬到下关去!"富明阿见此景象,也不作声了。
富明阿说到就到了。本来,僧格林沁对曾国藩奏报已当场处决李秀成、洪仁达和金陵城里无金银两件事甚为思疑。他以为这是曾国藩在欺蒙朝廷,很有能够底子就没有抓到李秀成,而金陵城里的财产是绝对被他们兄弟及湘军官勇们私吞了。他要富明阿借检察江宁满城破毁景象为由,将这两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狠狠地压一下曾氏兄弟和湘军的气势,为满蒙旗兵出一口知名怨气。
"婊子养的,你再讲老子拿了元宝,这只狗也是你的了局!"彭毓橘也侧过脸去,狠狠地回了一句。
"杏南兄,一人打拳太孤傲了,我跟你来个对打吧!""好!"满厅又是一片喝采。刘连捷也脱去衣服,暴露乌黑一身肉来,与彭毓橘面劈面地打了起来。刘连捷习的是巫家拳,柔中藏刚,棉里裹金,与彭毓橘的北拳恰成对比。二人在厅中一刚一柔,一攻一守,都拿出满身本领,互不相让。俄然,彭毓橘脚根一晃,朝天倒在地上,只见神采惨白,口吐白沫,世人都感到不测。刘连捷正要哈腰去扶起他,蓦地间彭毓橘飞起一脚,正踢在刘连捷的胸口上。刘连捷双手端住胸口倒在地上,半晌不省人事。世人见二人打得认起真来,纷繁站起,有的说:"算了,莫打了,原是打着玩的,如何能出毒手呢?"一会儿,刘连捷从地上爬起,发疯似的冲向彭毓橘,双手紧抱他的腰,两排铁锯似的牙齿在他肩上狠命咬起来,痛得彭毓橘哇哇直叫。
"贵府何需求这类人呢?打发他两个钱,开消了事。"富明阿奇特,一座金陵城都打下了,一个老门房却措置不了。
"哪个摸过珍宝手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