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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中)第一章 进军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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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白叟自订年谱》中"咸丰七年"下记录:"是年仲春初四日,竹亭公薨。文正公在瑞州闻讣奔丧,忠襄公亦自吉安归。惠敏公原室贺夫人亦因而年因难产去世。冬间,忠襄公搬家黄金堂劈面曾家坳头之庄屋。初,黄金堂之宅相传不吉,贺夫人即卒因而,其母亦卒因而。忠襄夫人方有身,恶之,延巫师禳祓。时文正丁艰家居,心殊愁闷。偶昼寝,闻其扰,痛斥之。未几,忠襄遂搬家焉。""忠襄"为曾国荃的谥号,"惠敏"为曾纪泽的谥号。

同治六年正月初四日,曾氏给其弟国潢的信上说:"吾则不忘蒋市街卖菜篮景象,弟则不忘竹山坳拖碑车风景。昔日苦况,安知异日不再尝之?自知谨慎矣。"建在蒋市街的碧云观已有两百年的汗青了。观不大,几间草房,一圈篱笆,向来不大惹人谛视。三十年前,曾国藩还未考取秀才。一次,他挑了几十个自家编织的菜篮子赶蒋市街的集,想换几个纸笔钱。毕竟是读书人,总感觉做买卖是丢脸的事,曾国藩急着要脱手,把代价抬高,卖主都围在他的摊子前面。这下惹怒了别的两个卖菜篮子的男人。曾国藩和他们辩论。那两个男人讲不过他,便来蛮的。正在这时,从碧云观里走出一名道长,喝退了那两个大汉,把曾国藩带进观里,请他喝茶,并劝他不要出来卖东西,这不是读书人做的事。曾国藩非常感激。厥后,曾国藩进了翰林院,想寄点银子给道长修观,一探听,道长早已仙逝,便也作罢了。本日来到这里,见碧云观与三十年前并无多大不同,而本身却由昔日的漂亮少年变得朽迈不堪了。曾国藩内心感慨不已。

入夏以来,气候一天比一天酷热,近半个月,湘中一带又刮起了火南风。这风像是从一座庞大的火炉中喷出来似的,吹在人的身上,直如火燎炭烤般地难受。山溪水沟中的水,全被它卷走了,连长年行船的涓水河,也因水浅而断了航。禾田开了坼。几寸宽的坼缝里,四脚蛇在爬进爬出。已扬花的禾苗,因缺水而显得格外的枯黄干瘪。甚么都是蔫蔫搭搭、半死不活的,连狗都懒很多叫一声,整天将肚皮贴在地上,吐出血红的舌头喘粗气。人们在点头感喟。上了年纪的人都说,三十年没有见过如许暴虐的火南风了,这是因为比年战乱不休,相互残杀,引发了天心大怒。火南风是上天对世人的奖惩啊!

坐在竹床上,出了半天粗气后,曾国藩的情感渐渐停歇下来。回家守父丧以来,他不竭地回想这些年带兵兵戈的旧事,每一次回想,都给他增加了一分痛苦。一年多里,他便一向在痛苦中度过。比起六年前初回荷叶塘时,曾国藩已判若两人。头发、髯毛都开端斑白了,精力锐减,气势不敷,使他整天忧心忡忡。特别令他不成了解的是,两眼昏花到看方寸大小的字都要戴老花眼镜的境地。他哀叹,尚不满五十岁,如何会如此朽迈颓废!他乃至惊骇地想到了死。但他绝对不甘心。倘使这时真的死去,他曾国藩千年万载都不会瞑目,他那缕屈抑不伸的怨魂,日日夜夜都会绕着高嵋山岫,飘在涓水河上,永久不会化开。是的,曾国藩如何想得通呢?这些年来,为了皇上的江山,他真可谓赴汤蹈火、出世入死,到头来,江西的局面一筹莫展,不但粮饷难筹,连他本人和全部湘勇都遭到猜忌。天下不公不平的事,另有过于此吗?

"哥,蒋市街碧云观里来了个游方羽士,有起死复生的绝技,甚么疑问怪病,他都能够治得好。明天我陪哥去见见他如何?""一个游方羽士能有如许高的医术?"曾国藩思疑地问,"你听谁说的?""雁门师亲口对我说的。"国潢坐到竹床另一头,奥秘地说,"雁门师前几天到碧云观去寻访老友九还道长,见观里有一名面孔丑得出奇的新道长。九还道长先容说,这是他的道友,新近从广西游历到此。雁门师见他脸虽丢脸,却仙风道骨,因此喜好。丑道长也敬佩雁门师的学问。两人谈得非常投机。当夜,雁门师过夜碧云观,又谈到深夜。谁知镇静过甚,雁门师的老气痛病发作了,急得九还道长手足无措。丑道长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根银针来,在雁门师的耳根上扎了一针。真是怪事!雁门师顿时就不痛了。他因而知丑道人医术高深,向道长求断根之方。丑道长开了一个药方。雁门师服了两三剂后,感觉精力大振,手脚简便,仿佛年青了十岁。雁门师明天到碧云观去伸谢,丑道人要他切莫别传,说从不替凡夫俗子看病。我明天到蒋市街,恰遇雁门师出观。他悄悄地奉告我这件事,要哥亲到碧云观去拜访这位道人。"《曾国藩年谱》:"嘉庆二十一年,公六岁。公在家塾,以陈雁门先生为公问字师。"曾国藩夙来尊敬这位给他发蒙的忠诚塾师,既然是雁门师的切身经历,另有甚么可思疑的!

"甚么鬼花样!"正在东边配房里睡觉的曾国藩被惊醒了,他气愤地坐起来,大声喊叫。西边配房里,欧阳夫人、熊氏、邓氏几妯娌吓得不敢作声。欧阳夫人忙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没甚么,一面破锣摔下来了。""锣为何摔下来?"曾国藩望着夫人神采发白,神采惶恐,感觉奇特。

一 丑道人给曾国藩谈医道:岐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芥蒂

蒋市街离荷叶塘有十七里路。第二天,兄弟俩起个大早,乘两顶竹凉轿,趁着上午风凉的时候,赶到了碧云观前。

"昨闻雁门先生盛赞道长医道高深,有妙手回春绝技,家兄久患沉痾,特来拜见,求道长法眼看一看。"曾国潢尽力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几句简简朴单的话,害得他字斟句酌地说了好久。

吃过午餐后,看着曾国藩睡下了,张师公带了一个小门徒,偷偷地进了黄金堂,将熊氏卧房关好,在内里点起蜡烛线香,穿上僧衣,仗着一把桃木剑,作起法来。统统都是悄悄地:悄悄地腾跃,悄悄地念咒,悄悄地敲锣。看看道场将近完了,谁知小门徒一不慎,将搁放在柜顶上的一面锣碰了下来。在这温馨的午后,这一面锣掉在铺着青砖的地上,如同放炮打雷,收回惊天动地的响声。

厥后,湘勇捷报频传。先是光复蕲水、广济、黄梅、小池口,接着海军外江内湖汇合,篡夺了湖口,打下了梅家洲。四月,又一举霸占九江城,林启容的一万七千名承平军全军淹没。为此,官文、胡林翼赏加太子少保衔,李续宾赏加巡抚衔,杨载福实授海军提督,彭玉麟授按察使衔,均赏穿黄马褂。动静传来,曾国藩又喜又愧。喜的是本身亲手建立的湘勇,建立了如此光辉的军功;忸捏的是本身畴昔自视太高了。这一年多来不在火线,湘勇水陆两支人马在胡林翼、李续宾、杨载福、彭玉麟的批示下,反而打得更好。看来,对于长毛的能人多得很。

因而,曾国藩又添三分痛苦:照如许下去,湘勇很有能够在一年半载中便打下江宁;本身建的军队,却让别人差遣着,摘下那颗盖世硕果。这个滋味,曾国藩不管如何不肯意去咀嚼。他几次想向皇上请缨,但毕竟不敢下笔。如许出尔反尔,岂不贻笑天下?思前想后,摆布难堪,曾国藩的病情愈来愈严峻,表情愈来愈烦躁。这一贯,他看甚么都不扎眼,常常无端发脾气,弄得曾府高低,大家提心吊胆。但他毕竟还是有节制的,像刚才如许卤莽的行动、粗鄙的话,畴昔还没有呈现过。明天发作,事出有因。

光阴已近中午,昔日现在,恰是热得难受的时候,但本日坐在道房里的曾国藩,却感到身边总有一股习习冷风在吹,遍体清爽。四周非常的温馨、清馨。窗外,可模糊约约闻声花丛中蜜蜂振翅翱翔的嗡嗡声;房里,小火炉上的百年瓦罐冒出吱吱的声响,传出沁民气脾的茶香。历尽烽火硝烟的前湘勇统帅,现在如同置身于太虚瑶池、蓬莱瀛洲,内心偷偷地说:"早知碧云观如许好,真该来此养病才是!"道人足足切了半个时候的脉,这才展开眼睛,望着曾国藩说:"贫道偶过此地,于珂村夫地两生,亦不知大爷的身份。不过,从大爷双目来看,定非等闲之辈,但可惜两眼失神,脉亦缓弱有力。实不相瞒,大爷的病其来已久,其状不轻呀!"曾国藩内心一怔,国潢正要抢着说话,他用眼色制止了,说:"弟子目光虽有点凶,但实在只是荷叶塘一个浅显的耕读之徒。叨教仙师,弟子患的是甚么病?"丑道人微微一笑,收起棉垫,渐渐地说:"大爷得的是怔忡之症,乃耐久心中有大郁结不解,积存日久而成。"曾国藩点头称是,甚为佩服道人的一针见血。

"可治,可治。"道人严厉地说,"大爷之病,乃情志而至之芥蒂也。岐黄医世人之身病,黄老医世人之芥蒂,愿大爷弃以往处世之道,改行黄老之术,则心可清,气可静,神可守舍,精自内敛,百病消弭,万愁尽释。"丑道人这几句话,真使曾国藩有振聋发聩之感,不觉寂然端坐,病已去了三分。他恭敬道:"愿听仙师言其详。"欧阳兆熊在其所著《水窗春呓》卷上《平生三变》中说:"文正平生凡三变……其学问初为翰林词赋,既与唐镜海太常游,究心儒先语录。后又为六书之学,博览乾嘉训诂诸书,而不以宋人注经为然。在京官时,以程朱为依归,至出而办理团练军务,又变而为申韩。尝自称欲著《挺经》,言其刚也。咸丰七年,在江西军中丁外艰,闻讣奏报后即奔丧回籍,朝议颇不为然。左恪靖在骆文忠幕中肆口诽谤,一时哗然和之,文正亦惭愧于心,得不寐之疾。予荐曹镜初诊之,言其岐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芥蒂,盖欲以黄老讽之也……此次出山后,一以柔道行之,乃至成此巨功,毫无沾沾自喜之色。""骆文忠"即骆秉章,"文忠"为其谥号。"左恪靖"即左宗棠。同治三年十月,左宗棠受封一等伯爵,名曰"恪靖"。光绪四年三月,因光复新疆,建功晋升为二等恪靖侯。

曾国藩走出东配房,来到正厅。只见西边房门紧闭,门缝里模糊约约透出一丝烟气来。曾国藩肝火冲冲地走畴昔,一脚将门踢开,身穿僧衣的张师公和他经心安插的道场,立即毫无遮拦地展现在曾国藩的面前。曾国藩这一气非同小可。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张师公,破口痛骂:"你是哪个?狗胆包天,敢在我家胡作非为!"干瘪的张师公早吓得魂不附体,双膝跪在曾国藩面前,要求道:"曾大人,小人不是擅自闯出去的,是九太太要我来的呀!曾大人,你老饶命,饶命!"张师公连连叩首,小门徒看着这个凶神恶煞般的曾大人,早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熊氏也嘤嘤哭着,挺着大肚子,走到曾国藩身边:"大伯,都是我的不好,是我叫他来的。大伯,你就骂我打我吧!""你们这批蠢猪!"曾国藩瞟了一眼熊氏,又环顾着站在一旁的欧阳夫人、邓氏,"祖父在生时,是如何经验的?这两年,我们兄弟在江西不顺利,都是让你们这批贱人把师公巫婆引进黄金堂来弄坏的。厚二!"曾国藩高叫满弟曾国葆的乳名,曾国葆慌镇静张地跑来。

"哈哈哈!"丑道人开朗地笑起来,"雁门先生谬奖了,那天不过偶尔碰中罢了,哪有甚么医道高深、妙手回春。""仙师请了。"曾国藩略微弯了哈腰,说,"雁门师忠诚父老,从不谬许人,是他特为叫弟子前来恳请仙师,以悲天悯人之心,布春满杏林之德,好叫弟子早脱病患苦海,略舒平生鄙怀。"丑道人收起笑容,正色看了曾国藩很久,悄悄地摇点头,说:"我本日能与二位在此相会,也算是缘分吧,请随贫道进屋。"说罢,本身先迈步进门,曾国藩兄弟跟着他进了草房。道房里无甚安排,几件简朴陈腐的日用家具清算得干清干净,一尘不染,正面粉壁吊颈挂一幅古色古香的老君炼丹图。曾国藩内心叹道:"端的是仙家风味,清净有为!纸醉金迷、勾心斗角的世俗糊口,在这里的确就是肮脏不堪的痈疽。"丑道人让座斟茶结束,拿出一方薄薄的棉垫来,平放在茶几上,让曾国藩伸出一只手搁在其上,本身在劈面坐下来,微闭双眼,冷静把脉,不再说话。好久,道人表示换一只手,又切起来,仍不说话。曾国藩见道人把脉的手上也充满疤痕。贰心中好生奇特:望闻问切,乃医家治病必不成少的法度,为何这个道人不望不闻不问,只顾把脉,而又切得如此之久呢?他重视察看道人的神采:安闲宁静,凝神端坐,似已忘怀人间,遨游仙乡。曾国藩越看越感觉道人的脸型神态,特别是那双眼睛,仿佛在那里见过。他想了好久想不出。的确,在他的统统故旧朋友中,没有如许一张丑恶丢脸的脸。

"二爷不必焦急。"道人瞟了一眼曾国潢,"我想令兄心中已明白,这部《品德经》便是最好的双方了。固然如此,贫道还得为大爷开一处方。"道人磨墨运笔,很快写出一张处方来,交与曾国藩。曾国藩接过处方,问:"弟子还想冒昧就教仙师,眼下气候酷热,万物焦燥,弟子更是五内沸腾,如坐蒸笼,为何本日在仙师处,总觉有冷风吹拂而不热呢?""大爷所问,一字可答复。"道人套上笔筒,说,"乃静耳。老子说:'平静天下正。'南华真人阐扬得更详确:'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力?贤人之心静乎,六合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澹泊、孤单有为者,六合之平而品德之至也。'人间凡夫俗子,为名,为利,为妻室,为子孙,心如何静得下来?外感热浪,内遭心烦,故炎热难耐。大爷或许忧国忧民,畏谗惧讥,或许心有不解之结,肩有未卸之任,也不能静下来,故有如坐蒸笼之感。把脉时,贫道以己心之静传染了大爷,故大爷感觉有冷风吹拂而不热。""多谢仙师指导,弟子受益匪浅。"曾国藩说。内心叹道:真是忸捏!畴昔跟镜海师研习静字之妙,自认已得阃奥,实在连门槛都没入。到底方外人,解除了俗念,工夫才气到家。

"《素问经》上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能够悠长。这既是立品之本,亦是处世之方。"丑道人两目灼灼有神地说,"天文地理,自有专著论及,贫道不能详说。此人事之学说,依贫道看来,仅只黄老一家道中关键。故太史公论六家之要旨,历数其他五家之是非,独对道家褒而不贬。此非太史公一人之私好,实为天下之公论也。《品德经》虽只五千言,却揭出人事中极奥极秘之要点,一句'江海之所觉得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便揭橥世上合作者取胜的诀窍。可惜世人读《品德经》者多,懂《品德经》者少,以《品德经》处世立品者更少。大爷想必从小便读过此书,谅当时年青不更世事,不甚了了。请大爷归去后,连络这些年来的人事胶葛,再当真细读十遍,天然世事豁达,病亦随之消弭。"道人不急不徐、安闲平平的一番话,对于满腹委曲、百思不解的曾国藩来讲,如同一滴清油流进了锈坏多年的锁孔,顿时灵出现来。他起家打躬道:"谢仙师指导。""大爷请坐,如此客气,贫道怎受得了。"道人驯良地号召曾国藩坐下,解开床头上的小布包,取出一部蓝布封面的书来,双手递过,"大爷,贫道平生一无统统,只要这本宋刻《品德经》乃先师所珍传。当年先师曾有言,今后碰到有根底之人,能够将此书赠送。本日得遇大爷,亦是贫道三生有幸,愿大爷精读善用,平天生绩光荣、安然乐裕,都在此书当中。"曾国藩起家接住,丑道人的眼角边暴露一丝不易发觉的谲笑。

道人浅笑着说:"还是我方才说的两句话:岐黄可医身病,黄老可医芥蒂。有的身病发源于芥蒂,故还得治本才气见效。大爷归去后,多读几遍《品德经》和《南华经》,沉思检验,再益以所开的处方,天然身病芥蒂都可去掉。"曾国藩又鞠一躬,发自内心地说:"多谢了!"丑道人说:"时候不早了,大爷兄弟也请回家,贫道本日和大爷兄弟一起分开碧云观,回庐山黄叶观去,今后采药炼丹,不复与世人来往矣。"说罢,和曾国藩兄弟走出碧云观,顿首告别,飘然北去。曾国藩望着远去的道人,又一次感觉那萧洒的法度也似曾见过。

兄弟二人推开虚掩的竹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沿篱笆种了一溜葫芦藤,青藤翠叶间,时而垂几个油绿发亮的小葫芦。这些小葫芦,两个圆球共同,上小下大,外型天然成趣,给碧云观增加盎盎活力。一个身材颀长的道人正在给葫芦藤浇水。道人背对着竹门,前面是矗立壁立的黛色山崖。好一幅令人恋慕的仙居图!曾国藩在内心赞叹。

"道长,打搅了!"曾国潢走前一步,客气地叫了一声。

咸丰七年三月十一日,曾氏收到由湖南巡抚衙门转来的上谕:"曾国藩着赏假三个月,回籍治丧,并赏银四百两,由湖南藩库给发,俾经理丧事。俟假满后,再赴江西督办军务,以示体恤。".当年蒲月二十二日,曾氏上折:"臣恭阅邸钞,上年大学士贾桢丁忧,皇上赏假六个月,令其回籍治丧。旋因贾桢奏请终制,又蒙谕旨允其所请,并指明御史邹竣杰传闻之误。臣假期将满,葬事未毕,合无吁恳天恩,援照贾桢之例,准臣在籍终制。"客岁回家不久,他收到了湖南巡抚衙门转来的上谕:赏假三个月,假满后仍回江西督办军务。他深知江西军务的难办,估计无人能够代替本身,遂援大学士贾桢的先例,请皇上同意他在籍终制。皇上不允。曾国藩心中暗自欢畅,对于长毛,皇上到底还是晓得缺他不成,因而趁机向皇上要督抚实权。说非如此,则勇不能带,仗不能打。谁知此时,何桂清正任两江总督,他操纵两江的富庶,倾尽尽力支撑江南大营,大志勃勃地要夺得攻陷江宁的首功。江南大营在源源不竭的银子的鼓励下,打了几场败仗,情势对清廷无益。咸丰帝便顺水推舟,开了他的兵部侍郎缺,命他在籍守制。曾国藩见到这道上谕后,冷得内心直颤抖,模糊感觉本身比如一个弃妇似的,孤零零,冷冰冰。

"道长,你还给家兄开个双方吧!"曾国潢见道人说的都是不着边沿的废话,送的是一本《品德经》,而不是医书,心中焦急:若如许归去,岂不白来了一趟!

那道人转过身来,驯良地说:"是找九还道长吗?他明天出观探友去了。"曾国藩看那道人,公然丑得出奇:脸上尽是发亮的疤痕,一边眉毛稀稀拉拉,另一边则干脆脱落尽净,代之以粗糙的皱皮,嘴唇略向右边倾斜,下巴上横着一道裂缝,将髯毛较着地划成两半。面孔虽丑,两只眼睛却分外敞亮安好,充满着睿智的光芒。遂忙拱手见礼,笑道:"我们兄弟不会九还道长,特来拜见您。""找我何事?"丑道人放动手中的水壶,浅笑着问。那笑容里尽是驯良、亲热。就凭这一脸纯真的笑容,曾国藩鉴定这是一个内涵深厚、宅心光亮的人。

午后,气候更加炎热,一贯最能刻苦的荷叶塘农夫,这时也忍耐不了骄阳的无情炙烤,都躲在茅舍里不敢出来。四野静悄悄的,只要一声递一声尖厉单调的蝉鸣,从粉墙外的柳树叶上,传进黄金堂两边配房里,和着屋子里浑浊不清的老年男人的哼哼声,使这一带的氛围益发显得滞闷难耐。

"把这个鸟师公给我赶出去!甚么乌七八糟的道场!"说罢,乌青着脸回到了东配房。

铜锣掉在地上之前,他正在做一个恶梦:江宁攻陷了,最早冲进城里的,竟是僧格林沁的蒙古马队,接下来的是耀武扬威的旗兵、绿营,多隆阿、官文、桂明等人骑在高头大顿时,神情实足地走在前线;江面上,何桂清批示着胡林翼、李续宾、彭玉麟、杨载福等人在摇旗号令,城门外、大江里,四周是湘勇血肉恍惚的尸首。一会儿,咸丰帝来到了江宁,接管了僧格林沁的献俘。皇上给每位建功者都赏了一件黄马褂。江宁城里,一片金灿灿的。俄然,曾国藩惊奇地发明,德音杭布也披着一件黄马褂,在向皇上哭诉着甚么。皇上听着听着,大喝一声:"带曾国藩!"曾国藩心惊肉跳。正在这时,哐啷一声,他惊醒过来了……欧阳夫人端来一碗冰糖莲羹。他吃了两口,内心略觉舒坦一点:"九弟妹还在哭吗?""还在哭,劝都劝不住,她说她一小我在这里惊骇。"欧阳夫人拿起竹床上一把大葵扇,悄悄地给丈夫扇着,"你们男人那里晓得,女人生孩子,和男人上疆场一个样,肚子一旦发作,是生是死,难以预感,何况贺妹子死去不久,你叫弟妹如何不怕?她说大伯不让捉鬼,她就打发人去叫老九返来壮胆。""真是妇道人家!老九为女人生孩子返来,他的脸往那里放?"想起兄弟在火线兵戈卖力,本身为这点事对弟妹大发脾气,太对兄弟不住了。曾国藩怀着歉意对夫人说,"你再畴昔对她说,刚才是大伯不对。大伯这一贯心烦,轻易发脾气。再说,她违背祖训,偷偷请师公到家里来作道场也不对。如果真惊骇,明天派一顶轿,送她回娘家去生孩子,满月后再返来,大伯为她母子拂尘。""好,有你这句话就行了。"欧阳夫人感激地望了丈夫一眼,顺手接过空碗,说,"我这就去奉告九弟妹。""哥,阿谁哄人的张师公走了。"过了一会,国潢出去禀告,"我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警告他,此后若再进曾府大门,我就打断他的狗腿。张师公说他再不敢来了。"这些年,曾府四爷运营家政,比以往更神情、气度更大了。这不但因为老6、老九每攻陷一座城池后,便大量往家里搬运金银财宝,还因为曾家手握重兵,乱世年初,谁个不害怕,不凑趣?湘勇在内里兵戈,湘乡县四十三都的反应,比上报给皇上的奏章还要来得快而精确。只要看到永丰河、涓水河上行驶着装满货色的船队,便可知湘勇比来打了败仗。祖祖辈辈穷怕了的作田人,看着这些财物,眼热得不得了,都要把儿子、丈夫往湘勇里送。本身找上门的,展转托人讨情的,每天不竭,把个曾四爷捧得晕晕乎乎。这一年多来,国潢见哥哥表情不好,经常抱病,内心很焦急,四周延医求药,探听偏方,一心盼望哥哥早日规复安康,好重上疆场,为曾家打劫更多的财产更高的职位。明天,他又有了新发明。

"大爷。"丑道人悄悄地叫了一声,使得曾国藩不自发地挺起腰板,端坐聆听,"《灵枢经》说,五脏已成,神情舍心,灵魂毕具,乃成为人,可见神乃人之君。《素问经》说,得神者昌,失神者亡。贫道看大爷堂堂一表,肩可担万民之重担,腹能藏安邦之良策,只可惜精力不振,目光暗淡,昏黄恍忽,语气寒微,此乃失神之状也。贫道为大爷可惜。"曾国藩见丑道人辞吐高深,眼力不凡,想此人真非比普通,与之扳谈,必然有所收益,遂问:"叨教仙师,刚才言鄙人之病,乃郁结不解而至,报酬何会有郁结?""大爷问得好。"道人莞尔一笑,"凡病之起,多因为郁。郁者,滞而不通之意也。人禀七情,皆足乃至郁,喜则气缓,怒则气上,忧则气凝,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行气混乱,皆致壅滞,足以郁结。"曾国藩又问:"鄙人迩来常患不寐症,一旦睡着,又怪梦连翩,叨教这是何故?""此亦七情所伤之故。"丑道人缓缓答道,"情志伤于心则血气暗耗,神不守舍;伤于脾则食纳减少,化源不敷,营血亏虚,不能上奉滋养于心,心失所养,乃诚意神不安而成不寐。各种情志又多耗精血,血不养心,亦多致不寐之症。故《景岳全书》上说:'凡思虑劳倦,惊骇忧疑,及别无所累而常多不寐者,总属真阳精血之不敷,阴阳不交,而神有不安其室耳。'大爷睡中梦多,总因思虑过量之故;思虑过量则心血亏耗,而神游于外,是以多梦。"这番话,说得曾国藩连连点头,说:"仙师说得甚是深切。鄙人之病,的确乃忧思而致气不活,血不敷,心神动摇,精力亏欠。不过,鄙人年不到五十,尚思做点事情,盼望早日根治此病,略展胸中一点薄愿。叨教仙师,有何药物可医治?"丑道人听后,开口笑了起来:"大爷胸怀,贫道亦知。然大爷之病,乃情志不普通而引发,无情之草木,岂能治有情之疾病?""莫非就不能治吗?"曾国潢愁闷地问。

曾国藩(中)第一章 进军皖中

"是老黄猫弄下来的。"欧阳夫人急中生智。

闰蒲月初五日,内阁奉到咸丰天子对曾氏这道奏折的答复:"今该侍郎以假期将满,陈请终制,并援上年贾桢奏请终制蒙允之例。览其情词诚心,原属人予不得已之苦心。惟现在江西军务未竣,该侍郎所带楚军,素听批示。当兹剿贼吃紧,亟应假满回营,力求报效。曾国藩身膺督兵重担,更非贾桢可比。着仍遵前旨,假满后即赴江西督办军务,并代理兵部侍郎,以资率领。俟九江光复,江面清除,朕必赏假,令其回籍营葬,俾得忠孝分身,毫无余憾。"六月六日,曾氏上《沥陈办事艰巨仍吁恳在籍守制折》,陈述本身办事的三大难处:一为事权不如提镇,二为非处所大吏,州县不听号令,三为印信常变不能取信于虎帐,并明白地向皇上提出:"以臣细察本日局势,非位任巡抚有察吏之权者,决不能治军;纵能治军,决不能兼及筹饷。"七月月朔,曾氏收到咸丰帝对此折的批复:"后果曾国藩以假期将满,吁恳终制,当经谕令假满后即赴江西督办军务,并代理兵部侍郎,以资率领。启事该侍郎督剿丰年,楚军正资调剂,墨经从戎,忠孝分身。兹据奏称江西各营喧闹如常,无庸亲往抚驭,并沥陈才难宏济,心抱不安,仍请开缺守制各等语。曾国藩以督兵大员合法江西吃紧之际,原不该遽请息肩。惟据一再陈请,情词诚心,朕素知该侍郎并非畏难苟安之人,着照所请,准其先开兵部侍郎之缺,暂行在籍守制。"

黄金堂东西两边共有十多间配房,它是曾府中最好的住屋,东边住着曾国藩一家人,西边住着曾国荃一家人。客岁春季,曾国华应李续宾之邀去了湖北,紧接着曾国荃也重返吉安疆场。这几天里,曾国荃的老婆熊氏就要临产了。两个月前,纪泽的老婆贺氏在黄金堂难产死去。贺家坳的张师公说黄金堂有鬼,贺氏是被那鬼捉去当了替人,贺氏也要在此找替人。熊氏很惊骇,一心想请张师公出去捉鬼,但又怕大伯骂。因为曾国藩夙来恪遵祖父星冈公家教,不准巫师进门。妯娌们筹议后,决定请张师公在曾国藩昼寝时进府来做道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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