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翩若惊鸿（二）
皇太极单独一人坐在营帐中，从怀里拿出昨夜那只河灯的残骸来，细细打量着。油纸固然被烧得有些残破，但却已经可见上面的墨迹，写得是一句诗。
他绕着营地足足转了三圈，才在一个角落瞥见阿谁白衣身影。
“也就是你晓得我的难处。”
“嘿，我这儿跟你聊这绝世美人呢，如何又扯到那儿上头去了。”
“四福晋乃是科尔沁大妃的掌上明珠，传闻又怀了身孕，四贝勒此番……可谓是任务艰巨呐。”济尔哈朗悠悠地说道。
谁晓得恰好这时，皇太极掀帘而入，她猛不迭地呛了一口，咳嗽了起来。皇太极两步赶过来，轻拍着她的背，接过她手中的碗，问：“这是何为？”
再有十多里路，便是科尔沁草原了。皇太极望着面前漫漫无尽的山野，恍若未闻道：“你说阿玛此次是真的成心要助科尔沁一臂之力，灭灭察哈尔部的气势，亦或只是在投石探路，虚张阵容？”
没想到她颤抖着睫毛，突然展开眼睛，惊诧地望着他。
算一算，夺下广宁至今，也快三年了。他有些恍忽，约莫此曲过分神伤，一入耳，便有慑人的魔力，令人沉沦往昔而难以自拔。
皇太极轻叹了一声。自客岁内喀尔喀五部与建州缔盟后，便阳奉阴违，仍频频与明朝通款，坏了建州征明的功德。阿玛以请愿信，杀掉了扎鲁特部台吉昂安，内喀尔喀五部盟主卓里克图便派人找林丹汗寻求帮忙，图谋报仇。天命九年，科尔沁部见局势倒霉，翁果岱子奥巴率族来归，于伊克唐噶哩坡刑白马乌牛与建州正式缔盟。见科尔沁主动投诚凭借建州后，十一月，林丹汗便率蒙古雄师征讨科尔沁，科尔沁部的首级奥巴见不敌林丹汗所率的察哈尔部雄师，又不肯屈就在其的淫威下，只好孔殷火燎地向盟友建州求援。科尔沁部一向以来就神驰挨近建州，送来的礼品，从马匹到女人，可谓是络绎不断。这一次，就连哲哲也可贵地放上面子来求他。他在朝堂上天然是发起援助科尔沁的，大金一统中原的路上，蒙古这块绊脚石岂有不搬走之理？
皇太极没有再打搅她。走出营帐，外头的天都阴沉了下来。皇太极看了一眼那乌云密布的天涯，耳畔传来了一阵婉转却令人低沉自哀的蒙古民曲。
她的手紧紧抓着衣袖，小声地要求道：“别赶我走……我只想跟着你们。”
“只要跟着你们……我才气回科尔沁。”
“老八，我可传闻这科尔沁有位绝世美人。我们此次驰援科尔沁，如何说也要一睹这蒙古美人儿的风采再归去……”
“咳……咳……我没事。”
“传闻那女人是个蒙古百年难遇的绝世美人，名叫乌尤黛。唉，徒然我和五哥一起上还说要一睹那绝世美人的真容，我也是才晓得，本来她早就客死他乡了。”
皇太顶点头附和，“我是觉得，此番虽大动兵戈，但并非故意交兵，不过是为了恐吓一下察哈尔部罢了。”
乌尤黛双目瞪圆，震惊地说道。
“我们是前来援助科尔沁的。”皇太极说道，“攻打科尔沁的，乃是察哈尔部林丹汗。”
“要紧吗？”
她仿佛很冷，抱膝坐在一个火堆前，火焰映照在她那翩若惊鸿的脸庞上。他靠近一些，才发明她竟然睡着了。因而他放轻了步子，在她身边坐下，恐怕惊醒了她的好梦。几近腊月的天，地上都结了霜，她还穿得如许薄弱，如何是好呢？贰心一软，便将本身身上的狐裘给脱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肩头。
皇太顶点点头，浅笑着说道：“走吧，乌尤黛，这里太凉，随我去营帐里。明日我陪你回科尔沁。”
“兵戈？你们是去攻打科尔沁的！”
“喇嘛？”
“是啊，这是科尔沁草原的传说。一个喇嘛爱上了一名科尔沁的女人，额吉分歧意他们的婚事，因而女人被迫嫁了人，喇嘛思之如狂，便作了这首曲子，在草原上寻觅她。”
阿巴泰走后，皇太极始终感觉有些惶惑，便又将本身的忧愁奉告了济尔哈朗贝勒。这位济尔哈朗虽不在四大贝勒之列，却也是受封的和硕贝勒之一，乃是叔父舒尔哈齐的第六子，阿敏贝勒的胞弟。现在领着镶蓝旗，与他们同在出征科尔沁之列。
第二日，□□哈赤命莽古尔泰率兵五千赴农安塔，皇太极等驻守原地。
“对了，迩来军中关于女鬼的传言一向甚嚣尘上。此事可大可小，我们是不是先禀告汗王为好？”
她沉默不言。因而他持续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如此甚好。”
就是这一句话，令他走下了城楼。
皇太极递上一条帕子给她，“本日我们走不了了，只怕眼下科尔沁……正在兵戈呢。”
皇太极好笑地反问道：“你跟了我们整整三天了，还会不晓得我是谁吗？”
“三年……”
他觉得那是幻觉，可当他展开眼，她就真的呈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不成置信地去伸脱手去，想要碰一碰她的脸，却有如冒犯了戒条般，一刹时便烟消云散。
阿巴泰感喟一声，“但是传闻没过量久，她便病死了，因而每到天阴，这喇嘛也不念佛打坐，就单独一人到山头上操琴，一心只与她的灵魂作伴，已经三年不足了。唉，论人间情痴有多少……”
入夜后，雄师驻扎镇北堡。
济尔哈朗如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马上就命令，军中如果再有人妄传鬼怪之言，惑乱军心，便军法措置。”
“前面不远就是科尔沁草原，你能够本身走归去，不消再跟着我们了。”皇太极说道。
他凝神听着，那一声声马头琴曲，如泣如诉，的确催人泪下，离人断肠。这人间……竟然有如许悲悯至极的乐曲，勾得他眼眶也有些潮湿。
听到“林丹汗”三个字，乌尤黛刹时神采煞白，又是一阵狠恶的咳嗽。
他从回想里抽身出来，看了看外头的营火，半夜半夜，驰驱了一整日的兵马都安息了，他才披上了狐裘，走出营帐。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乌尤黛连连点头，仿佛是被触及到了悲伤事般，寂然神伤道：“我想一小我歇着……”
“一小我走夜路，我惊骇……”
“八弟，你听，那喇嘛又在操琴了。”
乌尤黛在和缓的营帐里可贵地睡了个安稳觉。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偌大的营帐里没有别人，矮桌前放了一碗□□，还冒着热气儿。她已是又饥又渴，端起来就是一阵猛喝。
阿巴泰的营帐便在边上，亦闻声走了出来，在他身侧立足了好一会儿。
“我叫……乌尤黛。”
她咬着下唇，胆怯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位气度不凡的贝勒爷。她倒不是不认得回科尔沁的路，只是……
乌尤黛……本来她的故事，竟然也是这般地盘曲。
阿巴泰是自讨败兴，忘了他这个八弟现在是半个和尚了。自打早些年，传闻他在文馆的阿谁红颜知己俄然没了踪迹后，他就跟换了小我似的。畴前还会跟他们一起嬉皮笑容，开开打趣，打打牙祭。现在可好，整天除了舞文弄墨，就是忧心战事。美意想逗他畅怀，成果是前文不搭后调，牛头不对马嘴。
蒙古各部一向以来，都站在联明抗金的态度上，当年广宁一战，林丹汗就曾承诺王化贞出兵四十万以援广宁。但最后那号称四十万的援兵却因风雪阻路，未能定时赶到。广宁失守后，林丹汗的军队又跟着退守了山海关。明朝又花了大笔的银两去安抚他们，可见他们名义上虽是缔盟之态，但实际上是各怀鬼胎，并无多少信赖可言。夺下辽西重镇广宁以后，大金便偃旗息鼓了好一阵子，没有再去骚扰明地，此次科尔沁有难，阿玛如此大张旗鼓，莫非是想就此把剑锋转向蒙古吗？就连他，也有些猜不透阿玛的心机。
“混入虎帐，如果要人抓去受审，就不惊骇了吗？”
阿巴泰调转马头，“我还是找五哥说去吧。他必定对这美人儿感兴趣。”
济尔哈朗恰是幼年，血气方刚之纪，或许和他暮年的经历有干系，倒是少有的沉着内敛。便是这一点令皇太极非常赏识他。
他不能再熟谙的笔迹，不能再熟谙的诗句。一阵锥心之痛袭来。
最后一刻，他看到了她尽是哀思的神采。
“是吗？”皇太极神采稍有波澜，随即冷酷地说道：“我昨儿个特地起夜宿查了虎帐，并没有甚么女鬼。只怕是蒙前人成心要传出这些大话，来摆荡我们的军心吧。”
三年前的阿谁夏季。他经历了存亡拜别之痛，亲眼看着她化为灰烬，骸骨无存，却无能为力。一念之间，他只想以死赔罪，跟她在鬼域路上作伴。他是真的如许做了，站在广宁的城楼上的那一刻，他已是生无可恋，只想一心寻死罢了。却听到了她的声音，她的呼喊……从风中飘来。
“为甚么要跟着我们？”
乌尤黛谨慎地退开了一些，和他保持着必然的间隔。固然他美意收留了她住下，但她还是心存防备。男人们的殷勤凡是都带有目标性，对于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了，恐怕面前这位建州的贝勒也不例外。她已经差点就因为男人而丢了性命，好不轻易捡回一命，她可不想从一个狼口掉入另一个狼口。
“傻瓜，你要好好活着啊……”
“汗王的设法，我也摸不透。若说是真是要和那林丹汗一决高低，以我们带来的兵马，未免也有些轻敌了。”
“你是谁？”她的声音里带着防备。
“你个闷葫芦，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他这才回过神来问：“甚么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