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金风玉露(一)
“让你看到我的心。”
“看来真是喝了很多……我可不是在夸你。”
入冬十月己丑, 皇太极于崇祯殿对此征宣府、大同的将士论功行赏。
言罢,皇太极已先跪于地。
“事情的本末,杜度已经奉告我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下颌蓄起了髯毛,扎得她痒痒的。
甚么三皇五帝,帝王霸业,她不懂,也说不出像宁完我那样有见地的话来,只是陈铺直叙地说道:“我欠袁公的债,早就还清了……袁文弼的事情,我不怪你。祖公子若心有所亏,就当抛下成见,经心极力尽忠汗王,不要走李延庚和刘兴祚的老路了。”
范文程见世人兴趣盎然,心虚地推委道:“今晚在场文人居多,有言在先,只文闹,不武闹,君子动口不脱手——”
范文程鹄立于轿前,神采飞扬地将新娘子给接下了轿辇,二人相偕入了正堂奉香。
当晚, 海兰珠在酒菜上也遇见了很多旧人, 祖可法、李率泰……曾经的明将,摇身一变,成了金国承政、都统。
宁完我一扭身,那里想到皇太极会御驾亲临,从速清算好仪态,“叩见汗王——”
皇太极没有涓滴的游移,大步拦在堂口,果断道:“不消等明日了,本日,现在,我就和你拜堂结婚。”
宁完我乃是傧相,引赞过后,范文程便拉着娇妻,给先祖献香,随后在正堂中跪立。
又一声喜锣,礼官其曰:“礼成——”
时过境迁,他们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了,但是这一吻,却又似他们初遇时那般纯一不杂,带着丝丝酒香和悸动,更有些苦尽甘来的味道。
祖可法被一说话中,随即惭愧道:“鄙人欠女人一个报歉。”
海兰珠目光留盼,失神怅惘了好久,才跟着跪立于地,颤声道:“皇太极,你若娶我,便不能负我。”
范文程对上一叩首后,又朝外向来宾一叩首,最后与妻相视对拜。
礼官看得目瞪口呆,恰好又不能遁地而逃,唯有提心吊胆道:“那……那就先拜六合。”
既然,这是他们此生必定的因果……
皇太极已经拉着海兰珠走到了喜堂前,“本日没有高堂,我们只拜六合,施礼草率,并非我意,他日我必然还你一个真正的嘉礼,三茶六礼,一样很多。”
“明月照,今宵酒,许盟誓,结百年之好。礼成——”
海兰珠是如梦初醒般的打动,几乎又要落泪。
鲍承先瞧他喝大了,怕他砸了场子,因而从速将他的酒罐子给夺了下来。谁知宁完我干脆胳膊一伸,勾搭住鲍承先,高谈阔论了起来。
看遍了江山变迁,尔虞我诈,看惯了勾心斗角,利欲熏心……这份真情,真真是希世难寻。
“皇天在上,六合以鉴,今我范氏文程,愿娶苏氏为妻,从今今后,必同甘共苦,忠贞不渝,存亡与共,不离不弃。”
“明日我会下旨册封,你且下去领赏吧。”
那礼官晕头转向地问:“再……再走一遍?”
海兰珠放眼望去,这一片好不其乐融融的喜宴,脑海里闪现的,倒是大凌河之役的惨绝人寰。
全部场子里,最能闹腾的就要数宁完我了, 一来便讨酒喝不算, 醉意上头后, 更是缠着范文程对饮作诗,全然不顾今晚谁才是配角。
海兰珠心神震颤地深吸一口气,才望向礼官道:“开端吧。”
不过一会儿,同来赴宴的豪格就过来与她传话道:“姑姑,阿玛问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遇?”
何尝,不也是她梦寐以求的美满?
皇太极度着这杯喜酒,五味杂陈,方才行拜堂礼时,两人未能得以扳话,现在终究只剩他们二人了,却又近乡情怯,几度欲言又止。
自杜度告之过她事情原委后,她心中便已有了摆荡,只是这下见他,顾念起他此去察哈尔又纳了位福晋……虽只是无可何如的政治联婚,但内心始终是酸楚难敌。
锣鼓声响,锣鼓声落。六合三拜,彼之三拜。
歌舞升平的乱世,金戈铁马的乱世,实在,也不过是一闱之隔。
海兰珠看着他落座,却在他正望向她时别开了目光。
反倒是她望着那红绸罗缎,凄然怅惘道:“汗王不是要我给你一次机遇吗?好。”
礼官退下后,这喜堂中静得只能闻声她的抽泣声,皇太极目不移视,用绢帕和顺地替她擦着眼泪,“方才的誓词,为何不让我说完?”
她当即了然,“是汗王要你来讲情的吧?”
话未说完,就见他二人恰是其乐融融地依偎在一起,豪格打了个哑嗝,见机地关上门溜了。
皇太极擦身颠末,侧目道:“你可真是个‘曹植’,无酒不欢呐!”
豪格是领教过他两人的固执,无可何如,只要原封不动地将话带了返来。
宁完我口无顾忌道:“要取天下,焉有不称帝之理?实乃愚之……”
这一天,他等了足足二十七年,甚么礼节仪制,他都顾不得了。
执子之手,向六合发誓,水到渠成,琴瑟在御……这便是爱情最夸姣的模样。
“该如何闹,哪能由你说了算?”
海兰珠想了一会儿,才似讥似讽道:“替我庆祝汗王,扫平了漠北,也报了夺妻之仇……”
礼官敲过了最后一声喜锣,“大汗,福……福晋,快快请起。”
鲍承先连同几个汉官,三下五除二地就先将他整小我都给举了起来。
半生风景,韶华倾负,她要的,不是甚么举国同贺的嘉礼,也不是那些安给别人看的头衔……而是如本日这般,花好月圆夜,向六合盟誓,情孚意合,商定毕生。
席间,祖可法寻机来向海兰珠敬酒,一番酬酢以后,才切入主题道:“范女人,实在文弼的事情……”
海兰珠破涕为笑,“为老不尊!”
“够了,”她拦下他前面的毒誓,“如许就够了。”
宁完我谦逊答复:“回汗王,微臣怎比得子健的才高八斗,不敢当、不敢当……”
此处是范文程的婚宴,并非朝堂,皇太极不想扫了世人的兴趣,只提示了一句,“小酌怡情,大酌误事。”便入了上座。
来宾纷繁候在堂外,礼官则请海兰珠和皇太极二人入喜堂,就上座。
明月照合座,礼官掐着良辰吉时,一声喜锣,伴着声声爆仗,喜轿抬入了正院。
她还未回过神来,皇太极便已将礼官喊了返来。
林丹汗一死, 蒙古之地、民, 十之**,已尽收麾下, 群臣中有很多进谏的声音,以为大汗既已平蒙古, 伏朝鲜, 可当仁不让地尊号称帝。皇太极却以“邦国不决, 百废待兴”谦拒之。
也是在察哈尔时,他才终究明白,她想要的是甚么。
礼毕后,堂外来宾便簇拥而入,将新人迎入洞房,轮番地讨喜酒。
金风玉露,美人在怀,他那里另故意机惟它事,恰是要去吻她,豪格便莽撞地闯了出去,“阿玛,我听礼官说——”
海兰珠早已哑口无言,方才的一席话,不过是负气之言,却未想他如此叫真,不免混乱道:“你……这是在做甚么?”
借着红烛冉冉,海兰珠这才终究得以见到这位范文程的心上人。
是个一看就很和顺的女人,端倪清秀,淑惠端丽,春秋、边幅也恰是与他合称。更首要的时,二人眉眼间除了爱意,别无他物。
海兰珠径直举起酒盏,与他的杯盏一碰,便闷声一饮而尽,一鼓作气道:“本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若肯接管袁文弼,接管我的畴昔,不再究查任何人的罪恶,明日我就穿上嫁衣……你如果仍心有不甘,那我们就此一别两宽,还请汗王从今今后,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糊口。”
“本日,请汗王、姐姐,替我们左证——”
范文程的婚宴所邀之人, 除了文官同僚外, 多以汉臣居多。
“若你食言了,莫非真要被五雷轰顶吗?”海兰珠抓着他的褂袍袖管,“我舍不得。”
红裳绣帷,烛火飘影,外头是此起彼伏的喜宴乐声。
礼官谨慎地问:“大汗,今晚行拜堂礼之事,可需上禀笔帖式?”
宁完我现在是皇太极面前正红的谋士, 因遇事敢言, 而深受皇太极的正视。他自天命年间降金,便是一起风生水起,也算是元老级别的汉臣了, 这几年官衔一起爬升,家财万贯不说,还提携保举了鲍承先、李率泰等人入仕,皆得以重用。
礼官吓得魂都没了,赶上前惊呼道:“大汗,千万跪不得!大汗乃是君王,非祭先祖,岂有膜拜之理,使不得啊!”
皇太极缎袍一撩,就要屈膝。
她留下这一席话,便要回身拜别。
话音一落,席上四下寂然,鲍承先从速推搡了他一把。
海兰珠不计前嫌地饮下了祖可法所敬之酒,“天下事,此兴彼衰,一边是局势去,一边是大业成。豪杰不问出处,你且看本日宴席世人,哪个不似宁完我那般游刃不足?大智者当知,所谓乱世,成败兴衰,也不过是换小我做天子罢了。”
“就按方才的流程,再走一遍。”
皇太极矢言道:“六合为证,我愿娶你为妻,矢志不渝。来与子共迹,去与子同尘。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如有虚言——”
皇太极扶着她站了起来,才见她早就双目通红,泪眼莹莹。
皇太极抓住她的腰,火急地覆上一吻,“拜了堂,另有合卺、合髻礼没做呢……”
皇太极强忍着现在的欣喜,抱着她的腰,将她高高举起,欣然道:“试了这么多体例都唤不回你的芳心,我已是黔驴技穷了。怎想择日不如撞日,甚么兵法,也是无用,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来得了当。”
皇太极轻抚着她的蛾眉,沉沦着她目中秋波,喜难自抑道:“我终因而得其所哉,得其所哉矣!”
待一番喧闹后,礼官也给独留在正堂的他二人递来了喜酒。
“汉高祖屡败,何为而帝?项羽横行天下,何为而亡?袁绍拥河北之众,何为而败?昭烈屡遘困难,何为而终霸?无他,能用谋不能用谋,能乘机不能乘机罢了。夫天下大器也,能够智取,不成以力图——”
“汉人示拜堂为结婚之礼,不膜拜发誓,如何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