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章 心病

赵拆台听了安慰道：“大官人胸中的块垒，源于对长上的一片孝心，固然烦恼，却还算是无伤风雅。小人现在碰上的一个病人，与大官人一样，亦属心恙，但其病势却要重很多了。比较起来，大官人真该看开些才是！”

梁伟锁活得正津润的人，一听“大患”二字，怂然动容，急问道：“可有个解释的方剂没有？”

赵拆台又叹道：“这李氏娘子虽生得品德出众，只惜乎忒薄命了些。她先是嫁了我们河北的一名高官做妾，虽说是郎才女貌，但那夫人倒是出身于高门大阀，眼里安不得美人，身边略有几分色彩的婢妾，动辄杖死，埋尸于后园。那大官倒是个多情的，见夫人倒霉于孺子之心日炽，为保全李氏娘子的性命，忍痛写了休书，将她赶出府去，就此流落于他乡！”

赵拆台第四次感喟：“这一场飞来横祸，不但将她家男人汉弄没了，还让这李氏娘子吓出了一病，四周延医问药，都不见好，反倒日趋沉重，厥后还是小人前去，才将病势略杀了些儿。本来，这李氏娘子不是身病是芥蒂，芥蒂必须心药医，她心中郁结不解，这病如何能好？”

二人重新归座，便觉友情更加稠密起来。赵拆台便问道：“却不知大官民气中所烦何事？且说出来，让做大夫的与你排解排解，说不定便能霍但是愈。”

赵拆台便叹道：“若不是因为这个病人，小人也不会从清河来这大名府了。提及这位病人，虽是位堂客，却也是一名神道。她姓李，闺名不敢擅称，因为出世于正月十五，得六合钟灵毓秀之气，长得貌美如仙。”

听了赵拆台这般语重心长的话语，梁伟锁反而不平起来，反问道：“是甚么病人？竟然比我大官人的忧思还要烦恼？”

梁伟锁呆了半晌，问道：“赵先生，却不知这位娘子与他的前夫贵姓高名？”

想到此，便看着梁伟锁双眼，很诚心肠说道：“小人行医为生，望闻问切，这‘望’字倒是用饭的第一件家伙什儿。虽只是一目之间，便见尊驾面带龙虎之气，身携松柏之形。眉间有独座之姿，必定雍荣；唇畔随定夺之纹，定须权贵――是以小人判定拜得一拜，莫非大官人还受不起吗？”

心中既喜，看赵拆台便扎眼起来，笑问道：“赵太医请坐，你怎识得我是个‘大官人’？”

这时梁伟锁已经佩服了赵拆台的医术，便要求道：“赵太医既知我病源，便请下药。不是某家夸口，某家也算是小有身家，便是每天人参鹿茸，亦等闲事尔！是以太医不必顾忌，只须治抱病好，好药固然开来！”

赵拆台心中对劲：“妙极！一番言语，合上这厮的榫头了！待我趁热打铁，耸动于他，好实施西门大官人嘱托之奇策！”

梁伟锁固然鼻腔里轻视地冷哼了一声，但他也晓得，朝廷有三相――蔡京为“公相”，童贯为“媪相”，梁师成为“隐相”――这三相中的那两个寺人，都是惹不起的主儿，即便是自家的背景蔡京父子，偶然也要曲承梁师成之意，隐相之威，可见一斑。

梁伟锁只道本身这番话说得豪气干云，倍儿有面子，到底不失大官人的身份，谁知赵拆台淡淡摇手道：“大官人休怪小的说，小人现在却不是那等走江湖摇铃喝杖的草头郎中，开方时连蒙带骗，只为弄钱。大官人这烦恼，芥蒂还须心药医，若宽解了时，不药自愈，不然便是每天人参鹿茸，亦是泥牛入海，空耗家财！”

赵拆台佯作大吃一惊，直跳起来道：“你……你安晓得？”

赵拆台看着梁伟锁的面相皱了皱眉，点头道：“只不过大官人此时，眉峰上有些郁气，腹中定然有些隔阂，心火在上而不能生脾土，肾水鄙人求既济而不得――长此以往下去，必成大患！”

茶馆雅座中，梁伟锁高低打量了赵拆台一眼，猜疑道：“清河来的大夫？你我素昧平生，拜我怎的？”

听了这话，梁伟锁寂然起敬，忙起家向赵拆台长揖一礼，叹道：“都说近世品德沦丧，医之好治不病觉得功，见了先生，方知何为仓公扁鹊的高风亮节！”

梁伟锁听得心花怒放，拍案道：“好眼力！赵太医公然是个有本领的！”

梁伟锁听了笑道：“既然先生不说，便让某家来猜上一猜！这位李氏娘子，名唤瓶儿，可对？”

梁伟锁大惊道：“赵先生，真救不得了吗？”

方才一番言语，尽搔到愁闷当中的梁伟锁痒处，令他欲罢不能，闻言仓猝诘问道：“只不过火么？”

赵拆台却把话风一转，沉吟道：“只不过……”

梁伟锁沉吟道：“这李氏娘子，端的是得的甚病？”

赵拆台凄然点头道：“唉！亦不过一个‘情’字难明罢了！病到深处，这李氏娘子自知必死，就把后事跟亲信丫环交代了，丫环只苦仆人不能病好，又来寻我筹议。本来这李氏娘子当年无端被休，心灰意冷之下，遂嫁了花子虚。厥后情面油滑识很多了，这才体味出当年的丈夫休本身的深意来。她自悔贯穿得迟了，没有与丈夫守节，铸成大错，是以这才心丧如死，药石无功！”

赵拆台再叹一口气道：“厥后这李氏娘子去了东京，有御前班直花寺人的侄男花子虚没妻室，就使媒人说亲，娶为正室，厥后花寺人告老，回了清河故里，弃世后侄男侄妇就担当了家业。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朝夕休咎，偏生朝廷来了个大寺人李彦，要谋花家产业，硬把花子虚捉入缧绁，鞭挞死了！”

赵拆台亦起家行礼，推让道：“大官人谬赞了！”

他那里晓得，赵拆台自从得西门庆引介，拜了名医何白叟为师后，深耻本身畴前的招摇撞骗，是以刻苦习学，尽得其师真传。厥后又广读医书，穷究脉理，论医术，他竟是清河县之冠了。

梁伟锁听着，眼睛不由得越睁越大。

梁伟锁忐忑不安地伸脱手去，赵拆台瞑目捻须，将他寸关尺三脉都搭了个遍，然后在那边点头晃脑，看得梁伟锁心中捉急，终究忍不住切入问道：“赵太医，我这脉象如何？”

赵拆台安闲道：“非是小人要拜大官人，只是小人的腿脚不便利，颠末此处时一跤跌了出去，惊扰了大官人。惶恐之下，岂有不大礼赔罪的事理？”

梁伟锁听这大夫阿谀本身是“大官人”，心中不由一喜，他在大名府中，固然世人背后里都奉承他是“大人”，但梁伟锁也晓得，这声“大人”里水分实在太多，总有些不尽畅意。本日得了这一声陌生的“大官人”，只听得贰心花俱开。可知在这特性的天朝，只消联络上了一个“官”字，便能点金成铁，化腐朽为奇异。

梁伟锁听得肝火直撞顶门，将桌子一拍，大喝道：“李彦这厮，仗着隐相梁师成之势，竟敢如此胡作？！”

梁伟锁听着笑道：“本来，这里又有一个生于正月十五的妙人儿！”

赵拆台跳了起来，向梁伟锁打躬作揖：“好我的大官人！梁师成这个名字，岂是你我能冲犯的？噤声！噤声！若被人听着了，告到官府，不是耍处！”

厥后朝廷派来了个大寺人李彦，将清河县搅得一团血光之灾，因西门庆的干系，赵拆台亦不能幸免，被堕入狱中，日责限棒，要他交钱赎命，一条腿也被打折，因不得救治瘸了。幸有燕青到来，杀了李彦，从黑牢里挽救了赵拆台的性命，但何白叟一家都殁了。

欲高兴障无奇策，方使美人做前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梁伟锁这时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心中暗道：“老爷怨我怒我，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夫人知，除此以外，大师瞒得密不通风。这赵太医却只是一望统统，便尽中我的苦衷，恰是个真正有本领的了！”

赵拆台仓猝摇手道：“这个倒是说不得！说不得！说实话，若不是医者父母心，凡是有第二条活路，我也不肯来大名府淌这趟浑水！”

临行前，赵拆台向燕青细心扣问了梁府高低的诸般信息，决定将冲破口放在梁府总管梁伟锁的身上。本来还筹办了重金，打算走财帛动听心的门路，没想到本日只是一见面，就打动了梁伟锁，倒是省了贿赂的费事了。

固然此时能够在鼻中轻视，但言语间却不成暴露，是以梁伟锁转移话题道：“那李氏娘子现在怎的了？”

赵拆台道：“慎重起见，还请借大官人脉象一观。”

梁伟锁叹了口气，他当然不会自揭丑事，只是轻描淡写隧道：“实不相瞒，我在家中一事办错，失了长上的欢心，百计挽回不得，是以才这般烦恼！唉！人生不快意事，十之捌玖，今信其然矣！”

看到赵拆台瞠目结舌，再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梁伟锁哈哈大笑，心中思忖：“讨老爷欢心之妙法，大官人我已得之矣！”这恰是：

梁伟锁洋洋得意，悠然道：“这位李氏娘子属羊，辛未年正月十五日申时建生，那日人家送了一对鱼瓶儿来，就小字唤做瓶姐――是也不是？”

赵拆台又叹一气：“虽有一线朝气，但却迷茫。这李氏娘子现在在大名府城外买了宅地，只说身后要葬身于此，冷静保护畴前的丈夫。若要她得脱死志，除非是安排她那前夫与她相会，苑上梅花开二度，窗前琴韵再重调，芥蒂得医，天然病愈――只可惜，此事却谈何轻易！唉！谈何轻易啊！”

赵拆台这才展开眼睛，侃侃而谈：“大官人之脉，寸脉数而迟，关脉涩而滑，尺脉重而滞，定主心头郁结，思虑不安，夜深难寐，食少意烦――面前即使无事，但若如此铢积寸累下去，真长命安康之大贼也！”

恩师过身，本身残废，赵拆台恨赃官入骨，是以随了燕青、周秀、夏承恩等人投了梁山，听到西门庆要发挥战略取大名府，他便自告奋勇，不避斧钺，愿为先遣。西门庆晓得赵拆台是个胆小心细、能言善辩的，便细细丁宁了他，嘱他入城后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