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沈令蓁跟着唱词大拜下去,躬身到一半,目光还粘连在霍留行身上。
她这话本是问的季嬷嬷,却不料霍留行已经到了跟前。
一起渡水逾山,送亲步队在四月十七的傍晚时分到达了庆州治所庆阳。
身边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喊着喜庆的吉利话,她却始终沉浸在惊奇当中:这声是那声无疑,但此人是那人吗?
点妆穿戴结束的沈令蓁听着阿爹的混闹话,蓄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半道折回,终究破涕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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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沈令蓁眼下偶然讲求这些。
暮春的风恰到好处地拂动她层层叠叠的裙裾,勾得情面不自禁踮起脚尖,扯脖子瞪眼去瞧。
推轮椅的主子停下行动。霍留行回过甚来:“我在。”
这个声音……
季嬷嬷不动声色地遥遥打量了一番轮椅上一身喜服的霍留行,见他虽不良于行,腰背却笔挺,坐姿也很有威仪,较都城的贵公子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便答:“倒是当得刮风采翩翩一说。”
当初救她的男人,明显技艺盖世,毫无跛脚的模样啊。
转眼到了三月廿十三。
半晌后,季嬷嬷叩了叩车壁:“女人,霍郎君来了。”
沈令蓁被逮个现行,仓猝移开视野,垂下眼来。
一面之隔外响起一个男声:“没甚么要紧事,只是来问问四女人,方才吓着了吗?”
邻近城门,车队减慢了行路速率,马车外的季嬷嬷移开一道侧窗缝,悄声与她说:“霍二郎亲身来了,可见还是故意的。”
本来她都筹算好了,想霍留行约莫会请人代为亲迎。毕竟坐着轮椅大老远地跑这一趟实在折腾。
她为人办事向来遵守“投桃报李”的原则,人家既然勉强身材来了,她也该拿出礼数回敬。
只是先前没事,现在却有事了。
沈令蓁就在车内由婢女奉侍着稍作憩息,重整妆容。
这隔着小半里地的渺渺一眼,已然充足成为过后半月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亲迎之日虽定在四月十七,但汴京与霍家地点的庆州相去甚远,须先行水路再行陆路,以是沈令蓁在三月廿十三这天一早就得解缆了。
长公主眼风带刀:“那你去问问霍家,肯不肯收了你这秕糠老头!”
那前来提示的霍家主子骑在顿时,难堪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转头望向霍留行,见他叹着气,无法地摇点头,使了个“返来”的眼色。
霍留行仿佛被她实诚的做派逗乐了,笑着说:“那我在席上少吃点酒,尽早返来。”
百姓们也都传闻了这场由嫡皇子送亲的婚事,到了时候齐齐往船埠赶。
那是圣上的嫡次子,当今太子的亲弟弟,如许金尊玉贵的人,被派来跑这么一趟差事,足以表白圣上对霍沈两家联婚的看重。
认识到本身的冒昧,沈令蓁烦恼地闭了闭眼,压下将近蹦出嗓子眼的心跳,尽能够安静隧道:“这路不平坦,你也把稳……”
沈令蓁站在船头船面上,翻开轻纱一角,最后回望了一眼车水马龙,罗绮满街的汴都城。
只是这天子脚下的热烈却不是那么轻易瞧的,禁军长|枪点地,严肃开道,半点不容情,人们只能挤在道旁立足张望,远远目送新娘子上船。
霍留行用只要两小我能听到的声量说:“没干系,你持续看就是了。”
沈令蓁呆愣着,听他要走,吃紧叫住他:“霍郎君!”
汴京人多水性上佳,还不至于被这点浪头打晕,沈令蓁摆手表示无事,直到完整望不见岸,才忍着泪进了船舱。
该说的话,她这几日都已与父母絮絮说尽,临到吉时,除了“保重保重”也别无他言,只最后捱着母亲,拜托了一桩事:“阿娘,我那拯救恩公还得您多操心了。”
霍留行已等在堂中。沈令蓁跨过门槛,悄悄抬眼,透过遮面的薄纱纨扇瞟向劈面轮椅上的男人,细心辩白着他的身形表面。
此地靠近大齐鸿沟,因数十年来几经战乱,城垣一度损毁又一度补葺,这缝补缀补的城门毫不能够说面子。
沈令蓁之前还真觉得每天坐着不动的人该养成了肥头大面的模样,笑了笑道:“嬷嬷看人的目光向来刻薄,能得你夸奖,莫不是仙郎下凡?”
吉时到,一旁礼官开端唱礼。
隔着车门,仇家的人瞧不见她,她便偷个小懒,只坐正到六七分。
得母亲一句“放心”,她便在送亲步队的伴随下分开了英国公府。
这话虽未说全,明眼人却也都晓得可惜的是甚么。
季嬷嬷搀着她在舱内坐下:“女人不必过分担忧,长公主特命老奴随您到庆州去,有老奴在,便是那西北的悍民长了三头六臂,也绝欺负不到您头上来!”
主子领命打马前去,却刚好慢了一步。那车轮的轨迹正对着坑洼,陷下去陡地一震,把刚坐好不久的沈令蓁吓了一跳。
沈令蓁有点不测。
他这一句似笑非笑,说是温文尔雅,偏又带了一丝如有若无的狎昵,说是僭越无礼,偏又有几分严厉朴重,叫人实在难辨其意。
下拜时,他像是终究忍不住猎奇,低低问了她一句:“如何一向看着我?”
季嬷嬷叹罢将窗阖上,提示道:“就要到了。”
车内沈令蓁重新坐好,待马车在城门口停稳,听火线传来几个男声,约莫是霍留行在与礼部尚书及她的两位兄长说话,预备先将他们迎入城去。
沈令蓁理襟袖的时候,另一头谛视着车队的霍留行俄然皱了皱眉,与身后主子说:“火线有处坑洼,叫他们谨慎着绕开,别惊了新娘子。”
这些日子,沈家人翻遍了京郊一带,始终没找见沈令蓁描述的人,仿佛他真是人间蒸发了。
她身边的季嬷嬷劝道:“船头浪高晃人,女人还是随老奴出来吧。”
照理说,霍留行这个时候是不该来见沈令蓁的。她有些讶异,喝了口茶润嗓,问道:“但是有要紧事?”
沈令蓁正了正襟袖,坐了归去,此次端方到非常。
瞧着仿佛也差未几……
火线高头大顿时的礼部尚书及沈令蓁的堂表兄齐齐回顾。
她惊呼着扶上车内金较,堪堪稳住身形,头上凤冠差点磕到车壁。
沈令蓁此番的送亲长辈身份更是了不得,除了她在沈家二房的堂兄外,另有一名皇子表哥。
沈令蓁脸颊生烫,趁着礼官高唱赞礼,垂着头游移道:“这会儿不便利,我……我晚些再看……”
第三章
她晃了神,一时健忘作答,直到闻声季嬷嬷的提示才回魂,隔着门朝外道:“多谢郎君体贴,我没事。”
送嫁时,英国公泪眼婆娑,指着那连缀十里,望不见头的嫁奁车马说:“要不将我也装出来?”
“那好,我先去前头了。”
“女人晚间细心瞧了便知。”季嬷嬷又朝城门方向望了眼,这回叹出一口气,“只是可惜……”
她打小过得本分,别说出远门,常日里连太阳都少见,身子是以养得弱不由风,此次接连行了二十来日路,怠倦得骨头都快散架,现在正强打着精力坐在车内。
“我在朝虽无实职,好歹爵位傍身,到了庆州,人家如何也得说一声蓬荜生辉吧?”国公爷说得来劲,一把捋起宽袖,“哎,不如我向陛下请旨驻边,允我们举家搬去庆州,这年初,谁还没点保家卫国的技术了?”
但对于这件事,沈令蓁早已有了心机筹办,不挂怀了。腿脚不便的夫婿,恰好能安温馨静过日子不是?
贵女出嫁,阵仗自是摆得浩浩大荡,一起旗幡招展,载乐而行。
孟夏将近,落红满地,远行的船跟着渐老的莺声,缓缓驶向了江心那一片水汽氤氲的昏黄六合。
她凑到窗边,抬高声问:“嬷嬷瞧着人如何样?”
人走了,沈令蓁的魂也跟着飘远,行尸走肉似的任摆布婢女替她点妆,由着几个妇人将她接上新轿,一起锣鼓喧六合把她迎入搭建在霍府西南角,用于行交拜礼的青庐。
但即便幂篱将沈令蓁重新到脚遮了个严实,也无毛病世人从她一回身,一举步间瞧出恍若窈窕神女的绝代风华来。
现在沈令蓁远嫁,切磋绢帕背后的奥妙也好,还那一份恩典也罢,都没法亲手去做,只能交给了母亲。
季嬷嬷向他们颔一点头,表示无碍,怒斥了车夫两句,就叫车持续进步了。
霍留行仿佛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对着紧闭的马车门笑了笑:“好。”
她这毫不避讳的视野,别人瞧不见,劈面的霍留行却一清二楚。
前来亲迎的人马早已等在了城门前。
沈令蓁霍然抬首。
因为霍留行那句“吓着了吗”竟与一月多前救她于“虎口”的男人所言一模一样。声色、调子、语气、咬字,都是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