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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嗟乎兴圣主 亦复苦生民(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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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道:“啊,会期就将邻近,我们该得解缆了。”崔希敏道:“恰是,我叔叔他们也都要去呢。”

袁承志连连点头,道:“焦女人的主张很高,就这么办。程老夫子和焦女人最好伴随公主出京远避,留在京中可不大稳便。权将军为人不端,定要侵害公主。惕守,你武功强,帮着照看庇护。惕守还没正式入我门中,待我禀明师父以后再说。这一次不必同上华山了。”何惕守眼睛一溜,正想求恳,忽想青青也曾有疑己之意,和袁承志同业只怕不甚安妥,当下微微一笑,也就不言语了,深思:“你不让我去华山,我恰好本身来。”她做惯了邪教教主,迩来虽大为收敛,毕竟野性未除,也不睬会袁承志的叮咛,尽管筹划如何自行上华山拜见祖师。又想:“师父一心只放在公主身上,我只要庇护得公主平安然安,才讨得师父的欢心。”

“既有金枝玉叶,当然抛了我布衣百姓。”

李岩听到这里,大有感到,深思:“明朝建国功臣,李善长、刘基、傅友德、朱亮祖、冯胜、李文忠、蓝玉等等大功臣尽为太祖正法。这瞎子也知已经改朝换代,不然怎敢唱这曲子?”瞧这瞽者衣衫褴褛,是个卖唱的,但当此大家难以自保之际,那一个故意境来出钱听曲?只听他接着唱道:

袁承志安排已毕,次日向闯王与义兄李岩告别。李自成见了穆人清的谕字,知他奉有师命,目睹留他不住,便犒赏了很多大内珍宝。袁承志要待推让,李岩连使眼色,袁承志只得谢过受了。

店小二口中推让,伸手接了银子,笑道:“不是叫化头儿,就是光棍地痞儿,那晓得你达官爷也问这个……嘿嘿,可叫你白叟家破钞啦。”

袁承志听了宋献策一番话,见他固然身高不满三尺,形若狝猴,面貌丑恶,说话却极有见地,说道:“大哥,这位宋智囊实是小我才。”李岩道:“他足智多谋,很了不起。只是大王爱听牛金星的话,不肯重用宋智囊。实在大王很多攻城掠地的方略,都是出于宋智囊的主张。”李岩随即告别,袁承志道:“我送大哥几步。”他怕李自成部下有人会暗害李岩,送一段路是庇护之意。

宋献策道:“大王贤明,一定就信了,制将军也不消担心。不过本日诸将大会,会中刘将军、李将军、高将军他们,众口一辞的都说制将军自鸣狷介,瞧不起友军,说他们部下借住民房,跟老百姓借几两银子,跟大娘闺女们说几句话,制将军的部下就去呼喝干与。牛金星却道,制将军这不是自鸣狷介,而是采集民气,胸怀弘愿。李双喜将军是大王的远亲侄儿,高必正将军是大王的表弟,我们疏不间亲,很难说得上话。”

只听得马蹄声响,五名兵士牵了五匹马出去,每匹马的臀上,公然别离烙了“前、后、左、中、右”五个字,五字普通大小,笔划类似,显是同时烙的。那五名兵士手中还持着五块烙铁。众将久在军中,都知是在马身上烙字之用,那五块烙铁中凹凸的字形,也确是“前后左中右”五字。

李自成神采发紫,哑声道:“快把那陈黄中这牲口拿来,把他千刀万剐!”

袁承志见封皮上写着“字谕诸弟子”字样,认得是师父笔迹,先作了一揖,然后恭恭敬敬的接过来,抽出信纸,见信上写道:

袁承志表情郁郁,回到住处,只见大厅中坐着一人。那人一见袁承志,便奔到厅口,叫道:“小师叔,你返来啦。”那人粗衣草履,背插长刀,恰是崔秋山之侄崔希敏。袁承志喜道:“你也来了。有甚么事?”崔希敏从身边取出一封信来,双手呈上。

他呆呆坐在床上,茫然失措。焦宛儿悄悄走进房来,见他如同失魂落魄普通,不觉吃惊。世人得知讯息后,都涌进房来,七张八嘴,有的安慰,有的各出主张。

袁承志道:“大哥你多多保重,千万谨慎。田见秀、谷大成、刘芳亮他们几位,保全大局,明白事理,缓急之际,可跟他们筹议。请你奉劝大王,要束缚众兄弟不成欺负百姓,也不要对于刘希尧、贺锦这些自家兄弟。大哥如有危难,小弟虽在万里以外,一得讯息,也必星夜赶来。”两人挥泪而别。

李岩道:“大王虽已有疑我之意,但为臣尽忠,为友尽义,我和大王共历磨难,建立大业,终不能目睹大王大业废弛,杜口不言。你却不消在朝中受气了。”

焦宛儿年纪虽小,对事情却最把持得定,当下说道:“袁相公,你急也无用。夏女人一身技艺,有谁敢欺负她?如许罢,你会期已近,还是和哑巴叔叔、何姊姊等一起上华山去。程伯伯和我留在这里关照阿九妹子。沙叔叔、铁教员、胡叔叔和我们金龙帮的,大伙儿出去找夏女人,再传出江湖令牌,命七省豪杰帮同寻访。找到以后,当即陪她上华山来相会。你放心,阿九妹子的安危,唯我是问。”说着一拍胸口,大有豪气。

袁承志道:“恰是。兄弟是做不来官的。大哥当日曾说,大功胜利以后,你我隐居山林,喝酒长谈为乐。何不就此去官辞职,也免得成了旁人眼中之钉?”李岩道:“大王面前另有很多大事要办,总须一统天下以后,我才气归隐。大王昔年待我甚厚,他虽打下北京,但军纪废弛,部属众将四分五裂,自相残杀,目睹他前程危难重重,艰险万分,那恰是我经心极力、以死相报之时。大王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相报。小人流言,我也不放在心上。”

“吾华山派向来门规,不得在朝居官任职。今闯王大业克就,吾派弟子功成身退,其于四月月圆之夕,会合华山之巅。”上面签着个“清”字。

宋献策道:“我为制将军辩白得几句,大师就痛骂我宋矮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最会胡说八道。我气不过,就出来了。”

李岩送出宫门,叹道:“兄弟,你功成身退,那是最好不过……”说着神采黯然。

“子胥功高吴王忌,文种灭吴身首分。可惜了淮阴命,空留下武穆名。大功谁及徐将军?神机奇谋刘伯温,算不到:大明天子坐龙廷,文武功臣命归阴。是以上,急转头死里逃生;是以上,急转头死里逃生……”

李自成哼了一声,回身走入后殿。殿上众将一哄而散,有的欢声吼怒,快步奔出,想来又是带领部下去抢先掳掠了。

两人又联袂走了一阵,只见西北角上火光冲天而起,料是闯军又在燃烧民居。李岩与袁承志这几天来见很多了,相对点头感喟。暮霭苍茫当中,忽听得前面冷巷中有人咿咿呀呀的拉着胡琴,一个衰老沙哑的声音唱了起来,听他唱道:

次日上午,袁承志正在宅中和世人议论昨日在殿中所见,洪胜海仓促出去禀报:“制将军来拜访袁相公。”袁承志仓猝迎出,见李岩神采严峻,怕有大事产生,忙迎入书房。

世人进饭店打尖,用完饭正要上马,洪胜海瞥眼间忽见墙角里有一只蝎子、一条蜈蚣,都用铁钉钉在墙脚。他微觉奇特,轻扯袁承志的衣服。袁承志凝眼看去,点了点头,心想这必与五毒教有关,可惜何惕守没同来,不知这两个暗号是甚么意义。

李岩气得说不出话来,神采发白,腾的一声,重重坐落椅中。

当日下午,袁承志与哑巴、崔希敏、洪胜海等取道向西,往华山进发。大家乘坐的都是骏马,脚程甚快,未几时已到了宛平。

两人冷静无言的联袂同业,走了数百步。

李岩拱手道:“多承宋智囊见爱,兄弟感激不尽。”宋献策叹道:“田将军、刘芳亮将军、谷大成将军他们几位,倒说了公道话。我们固然打下了北京,但是江南未平,吴三桂虽降,其心尚不成测,满洲鞑子虎视眈眈,更是一大隐忧。大王大业未成,却先自诛杀异己,众军虐待百姓,闹得民气不附。”三人相对感喟,宋献策起家告别,李袁二人送出大门。

“君王下旨拿功臣,剑拥兵围,绳缠索绑,肉颤心惊。恨不能,得便处投河跳井;悔不及,开初时诈死埋名。本日的一缕英魂,昨日的万里长城。……”

只见巷子中走出一个大哥盲者,徐行而行,自拉自唱,接着唱道:

一名豪气勃勃的将军朗声道:“启奏大王,左金王查知了罗大哥的冤枉,军中忿忿不平之人甚多,小将明天来不及启禀皇上,怕弟兄们肇事,已将陈黄中这牲口杀了,陈尸在午门以外,众兄弟每人一刀,已将他斩成了肉酱。小将私行行事,请皇上定罪。”此人是田见秀,也是职居权将军,权势与刘宗敏相埒。

说到申酉之交,天气向晚,李岩正要告别,俄然宋献策来访。他说先曾到李岩府上,得知他在果毅将军处,便寻着过来。

袁承志入内对世人说了,却不见青青,问焦宛儿道:“夏女人呢?”宛儿道:“好一会没见她啦,我去瞧瞧!”袁承志道:“我去叫她。”走到青青房外,在门上用手指弹了几下,说道:“青弟,是我。”房内并无声气,候了半晌,又悄悄打门,仍无覆信。

李自成点头道:“杀得好,杀得好,你有功无罪。牛金星,你去支一万两银子,跟左金王一同去送给曹操的家眷。”革里眼贺一龙叫道:“多谢大王!不过曹操另有甚么家眷?他给大王一正法,刘将军就把他老婆后代,一个个杀得干清干净了!”

洪胜海借端与店小二扳话了几句,淡淡的道:“那墙脚下的两件毒物,倒有些古怪。”店小二笑道:“要不是我收了银子,真要把这两样鬼东西丢了。烦死人!”他一面说一面扳手指,笑道:“两天不到,问起这劳什子的,连你达官爷不知是第十几位了。”洪胜海忙问:“是谁钉的?”店小二道:“便是阿谁老乞婆啊!”洪胜海向袁承志望了一眼,问道:“是那些人问过呢?”说着拿了块碎银子塞在店小二手里。

李岩心头大震,他知自古以来帝皇最忌之事,莫过于有人觊觎他的宝座。历朝建国英主以是搏斗功臣,如汉高祖、明太祖等把部下大将杀得七零八落,便是怕他们谋朝篡位,李自成如果信了这句话,那可糟了,不由得颤声道:“这……这……这……”

宋献策说道:“本日上午,大王点兵追逐老回回不及,大发脾气,调集诸将集议。”李岩道:“左革五营誓共存亡,老回回既去,蔺、革二人又死了,须得庇护刘贺二人,又得防他们反叛。”宋献策道:“大师筹议的就是这件事。不过牛金星那厮却不竭说你的好话,也说我的好话。”李岩怒道:“你我二人行得正,坐得正,有甚么好话好说?”宋献策道:“大王在河南之时,民气不附,当时我想了个计议出来,造了一句谶语,说是‘十八子,主神器’,叫人到处传播。十八子,拚起来是个‘李’字,便是说大王应有天下。老百姓们听到了,觉得大王天命攸归,大师都来归附,我们的阵容顿时大了起来。李将军可还记得么?”李岩道:“怎不记得?我作儿歌,你作谶语,摆荡明朝的民气,可也有些功绩啊。”宋献策点头道:“牛金星对大王进谗,说那句‘十八子,主神器’,不是指大王,而是指你李将军!上面又加上一句话,说甚么‘山下石,坐龙椅’。”

他一面唱,一面安步走过李岩与袁承志身边,转入了另一条冷巷当中,歌声垂垂远去,说不尽的凄惶苦楚。“本日的一缕英魂,昨日的万里长城……”曲调声在空中泛动,余音袅袅不断。

李岩道:“兄弟,大事不妙。大王命刘将军他们杀了乱世王、革里眼两位兄弟,老回回见情势不对,已带了本身的步队,以及乱、革两营人马,一共三营,反出顺天,投西南而去。”袁承志惊道:“大王为甚么要杀本身兄弟?乱世王和革里眼要反大王吗?”李岩点头道:“乱、革二人忠心耿耿,如何会反大王?定是昨日群情罗汝才罗大哥冤枉被害,说话中获咎了大王,加上牛金星、刘宗敏他们从中教唆,大王忍不住气,就此杀了二人。”两人长声感喟。袁承志留李岩用了午餐,持续筹议时势。

袁承志把门一推,房门并未上闩,往里张望,只见房内空无统统,进得房去,不由一呆,本来她衣囊、长剑等物都已不见,连她母亲的骨灰罐也带走了,看来似已远行。袁承志大急,在各处翻寻,在她枕下找到一张字条,上面写道:

“无官方是一身轻,伴君伴虎自古云。归家便是三生幸,鸟尽弓藏喽啰烹……”

袁承志望着字条呆呆的出了一会神,心中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自思:“我待她一片至心诚意,她老是谨慎眼儿,到处疑我。男人汉大丈夫做事光亮磊落,但求心之所安。我们每日在刀山枪林中出死入生,又怎能顾获得各种怀疑?青弟,青弟,你实在太不知我的心了。”想到这里,不由一阵心伤,又想:“她前次负气出走,几乎儿失闪在洋兵手里,这时候兵荒马乱,却又不知到了那边?”想起那晚与阿九同衾相拥,也并非全不动心,而后也一向颇起见异思迁之念,不由自愧,心想:“我的确是变了心。青弟如此责我,倒也非全然无因,一定真是她错怪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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