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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空负安邦志 遂吟去国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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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将到渭南,忽听得呼喊鼓噪,千余名闯军赶了一大队民夫,正向西行。民夫个个挑了重担,走得气喘吁吁。众军士手持皮鞭,不住喝骂催赶,便如赶牲口类似。一名大哥民夫脚步盘跚,扑地倒了,担子散开,滚出很多金银器皿、妇女金饰。一名小军官大怒,狠狠一脚,踢得那民夫口喷鲜血。世人看得愤恚,都道:“这么欺负老百姓,还算是义兵?”何惕守道:“这些金银财宝,还不是从百姓家里抢来的。”她说得声音较响,几名闯军闻声了,恶狠狠的转头喝骂。一名军士叫道:“这些人是特工,都拿下了。”十余名军士大声喝彩,便来拉扯何惕守、安大娘、安小慧、红娘子四个女子。

李岩叫道:“大师坐下,我自有主张,万岁爷待我不薄,‘造反’二字,千万不成提起。”当即传下将令,分拨军队守住各处要点,命各路精锐居高临下,射住阵脚,只守不攻。众将素知他足智多谋,见他如此平静,猜想必有奇策应变,因而一一接令,自行出帐带队守御。

袁承志躬身报命,因而伴随红娘子,带领哑巴、洪胜海等告别。崔秋山、崔希敏叔侄,安大娘、安小慧母女也求同行。

只听得一名军官大声叫道:“万岁爷有旨,只拿背叛李岩一人,余人无干,快快散去,倘若违背圣旨,一概格杀非论。”

过了两条巷子,又通到通衢上来,只见路畔三四座小屋正烧得浓烟上冲,烈火飞扬,屋前几具尸首,男的身首分离,女的满身赤裸,显是给人先奸后杀。洪胜海上前向跪在尸首旁的一名老者问道:“老公公,是谁在这里干了好事,是官兵吗?”那老者须发皆白,颤巍巍的指向北方,鼓掌骂道:“是官兵!崇祯天子部下的官兵早打了败仗逃脱了,当今奸骗掳掠、杀人放火的是大顺天子部下的官兵,不管是甚么官兵,都是恶贼狗强盗,就会害苦我们老百姓。客长,你瞧瞧,我穿得如许褴褛,已两天没饭吃了,还不是穷到底了。老天爷尽欺负我们贫民,这天如何还不塌啊?”

赶了一会路,目睹离渭南已经不远,忽听得兵刃撞击,有人比武。世人拍顿时前,只见二十余名闯军围住了三人砍杀。三人中只要一人会武,左支右绌,甚是狼狈。

红娘子正满腔悲忿,拔刀便砍翻了两名军士。袁承志叫道:“大伙儿快走罢!”在顿时俯身提起众军士乱掷,带领世人走了。闯军不肯舍了金银来追,只不住在后大声叫骂。

袁承志等不忍再听再看,上了通衢,在路边一些断烂树干上坐下歇息,忽听得屋后有十数名农夫放声大哭,跟着有两个高亢的声音唱道:

何惕守待得世人走开,对袁承志轻声道:“师父,我们已问了然阿九的居处,等夏女人伤好,你便可偷偷去瞧她,我给你瞒得紧紧的,包管夏女人不会晓得。就算你不敢走开,只要你肯好好教我工夫,我代你去偷偷找阿九,甚么传话递言,传书递简,决不能让夏女人有半点狐疑。你徒儿这手工夫,说得上天下无双。”袁承志啐了一口,不去理她,决意本身去找阿九,不消这个徒儿代庖。

次日凌晨,袁承志向师父和掌门大师兄禀告要去相救李岩。穆人清沉吟道:“李将军为奸人诽谤,致闯王有相疑之意,这事倘若措置不善,不但获咎了闯王,伤了我们多年订交的义气,并且引发闯军内部反面,有误大业。吴三桂引满清兵入关,闯王正处窘境。你和李岩将军固然友情极好,诸事须当以大局为重。”黄真道:“师弟万事保重。我们做买卖……”说到这里,俄然开口,想起本身已做了掌门人,不能随口再谈笑话,一时颇觉不惯。

傍晚时分,木桑和阿九用过点心,便即告别下山。袁承志向木桑详细问明他在藏边的居处,只待青青伤愈,便去看望。

袁承志心中一喜:“大哥未遭毒手。我们可没来迟了。”忙挥手命世人回身,绕过两军,从侧翼远远兜了两个圈子,走向高地上李岩所属的军队。统带前哨的军官见到李夫人到来,忙指导世人去中军大帐。大帐是在一座小山岳之顶。

张朝唐和杨鹏举上前拜见袁承志,提及本身并非袁督师的旧部,只是曾随孙仲寿、应松等人上过圣峰嶂。袁承志道:“啊,是了。那日张公子为先父写过一篇祭文。‘黄龙未捣,武穆蒙冤;汉祚待复,诸葛星殒’,这十六字赞语,先父地府之下,也感光宠。”张朝唐想不到本身当日情急之下所写的这十六个字,袁承志竟然还记在心中,也自欢乐。

袁承志一行人离了华山,疾趋西安。青青腿伤未愈,本应留山养伤,但她怕袁承志偷偷去见阿九,定要同业,承志只得随顺其意。青青腿上有伤,洪胜海找了辆骡车给她乘坐,一行人便行得慢了。

青青双腿折断,伤势实在不轻,耐久养伤以后,当能病愈,但只怕一足不免微跛,难以尽复古观。袁承志在榻畔柔声安抚,欣喜其心。青青又哭又闹,只是究查袁承志在激斗玉真子之时,经心放在阿九身上。

袁承志替青青接骨,敷了药出来,得知阿九拜了木桑为师,也感欣喜,向两人道了贺后,阿九拉拉他衣袖,走在一边。

来到帐外,只听得一阵阵丝竹声传了出来,世人都感奇特。红娘子与袁承志并肩进帐,却见帐中大张筵席,数百名军官席地而坐,李岩单独坐在居中一席,正自举杯喝酒。

袁承志叹道:“我如去找阿九,对不起我本身知己。我爹爹当年并没背叛天子,明知写信叫祖大寿带兵回京,天子不怕清兵了,便非杀我爹爹不成,他还是要写这封信。唉,做人要问心无愧,千刀万剐,那又如何?青青曾说:‘忘恩负义,负心薄幸,便是卑鄙无耻!’”说着堕泪不止。

李岩取出一张黄纸来,浅笑道:“这是万岁爷的亲笔,写着:‘制将军李岩造反,要自主为帝,大逆不道。着即正法,速速不误。’上面署着万岁爷新改的名字‘李自晟’,这不是旁人假传圣旨,就算见了万岁爷,也辩白不出的。”众将奋臂大喊:“愿随将军,决一死战!”一名将官大声道:“万岁爷已派了左营、前营、后营,把我们三面围住了,那不是要杀李将军一人,是要杀我们全军。”众将叫道:“万岁逼我们造反,那就真的反了罢!”

李岩站起家来,朗声说道:“各位都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这些年来我们出死入生,甘苦与共,只盼从今而后,大业胜利,天下承平。那晓得万岁爷听信了奸人的谗言,说甚么‘十八子,主神器’那句话,是我李或人要做天子。刚才万岁爷下了旨意,赐李或人的死,哈哈,这件事真不知从何提及?”

袁承志跟着畴昔,阿九凄然道:“承志哥哥,我要跟师父到藏边去学工夫,千里迢迢,不大轻易相见了。我等你……等你……三年。你三年不来,就不必来了。我就削发做了尼姑……内心永久……永久记取你……不,我等你十年……”承志道:“我必然会来见你。阿九妹子,不到一年,我就来啦!我见不到你,我会死的。”阿九悄悄点头,眼泪扑簌簌的落下。

袁承志悲从中来,平生服从师父、应松等长辈之教,要经心全意为国为民,献身为人,救民于水火当中,只想闯王得了天下,贫民不再受官府和财主逼迫,有一口安乐饭吃,那知浑不是这么一回事,望出去只觉满眼乌云,如果现在身在绝壁之上,便欲如青青普通,纵身一跃,就此全无知觉,俄然间忍不住放声大哭。

红娘子愤怒忿的道:“我们的军队一进了北京,军纪大坏,只顾得掳劫财物,强抢民女。比之明朝,又好得了甚么?”崔秋山点头道:“闯王怎不管管,也真奇特。”红娘子嘲笑道:“他本身便抢了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上梁不正下梁歪,又怎管得了部下?吴三桂本来已经投降,大事已定,听得爱妾给闯王抢了去,这才一怒而勾引鞑子兵入关。吴三桂带兵打出去,闯王带兵出去比武,两军在一片石大战,一时胜负不分。俄然鞑子辫子兵杀到,我军的将军小兵,大师挂念着抢来的财物妇女,不肯冒死,这一仗如果不输,那真是老天爷不生眼睛了。”

“老天爷,你年纪大,耳又聋来眼又花,你看不见人,听不见话。杀人放火的享着繁华,茹素念佛的活活饿杀。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吧!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吧!”

袁承志心下不安,说道:“此去一起之上,只怕仍然不大承平。三位且随我们同往西安,再定去处如何?”张朝唐和杨鹏举齐宣称谢。那僮儿张康现在已然成人,负起了包裹,说道:“十多年前,我们第一次回到中国,官兵说我们是强盗,要谋财害命。这一次再来中国,义兵说我们是特工,还是要谋财害命。我说公子爷,下一次我们可别再来了罢。”张朝唐道:“中国还是好人多,我们可又不是逢凶化吉了吗?”

众将站起家来,纷繁道:“这是奸人假传圣旨,万岁爷夙来信赖将军,将军不必理睬。我们齐去西安城里,面见万岁爷辩白是非便了。”大家神采气愤,有的说李将军立下大功,对皇上忠心耿耿,那有造反之理;有的说本军规律严明,爱民如子,引发了友军的嫉忌;更有的说万岁爷倘若不听辩白,大伙儿带队去本身干本身的,归正现下闯军胡作非为,大失民气,跟着万岁爷也没甚么好成果了。

行未几时,只见路旁有个老妇人正放声痛哭,身边有四具尸首,一男一女,另有两个小孩,身上伤口中兀自流血不止,显是被杀不久。只听那老妇哭叫:“李公子,你这大骗子,你说甚么‘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束大小都欢腾’,我们一家开门拜闯王,闯王部下的匪贼徒强盗,却来强奸我媳妇,杀了我儿子孙儿!我一家大小都在这里,李公子,你来瞧瞧,是不是大小都欢腾啊!我拜了六十年菩萨。观音菩萨,你保佑我老太婆好得很啊!观音菩萨,你不肯保佑好人,你跟闯王的匪贼徒强盗是一伙!”袁承志等不忍多听,猜想前面通衢上惨事尚多,当下绕小道而行。

袁承志问起为闯军围攻的情由。张朝唐道:“小人远在外洋浡泥国,一个多月前,听得海客提及,闯王李自成义兵阵容大振,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指日霸占北京,中华今后承平。小人不堪雀跃,禀明家父,伴同这位杨兄,携了一名从仆,出发重来故国,要见见承平乱世的风景。唉,那知来到北直隶境内,却传闻闯王得了北京以后,登基称帝,又给满清兵打了出来,逃到了西安,满清兵一起追来。我们三人也只得西上出亡。那想到本日在这里遇见闯军,竟说我们是特工,要搜索行李。我们也任由搜索,这些军士见到我们照顾的盘费,便即眼红,不由分辩,举刀便砍。若不是众位相救,我们三人早已成为刀下之鬼了。唉,承平乱世,承平乱世!”说着苦笑点头。

众闯军大呼:“杀特工啊,特工身上金银甚多,那一个先建功的,多分一份。”崔希敏怒道:“甚么多分一份?这不是强盗恶贼么?”疾冲而前,拔刀向闯军砍去。哑巴、洪胜海、崔秋山三人跟着上前,将二十余名闯军都赶开了。

袁承志待她吵得倦了后闭目睡去,抢到崖边,远远向群山千峰望去,只见云封雾涌,阿九与木桑道人早已不见影踪,感喟很久,肠痛心伤,支撑不住,坐倒在地。忽听得身边一个柔媚的声音说道:“师父,你只要不娶夏女人,她做不成我师娘,这平生就不能管你,她再跳崖投海,都不跟你相干。阿九女人永永久远在等你。待得夏女人伤好了,你固然去找阿九好了。你找她不到,我帮你找。你又没对不起夏女人,不消悲伤难受……”

袁承志见李岩好整以暇,不由得大为放心,数日来的担忧,顿时一扫而空,向红娘子望了一眼,微微而笑,心道:“你可吓得我好短长!”

唱到最后这两句时,众男女农夫都和了起来,大声叫道:“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吧!”声音沙哑,充满了无法绝望。袁承志只觉这些人就算立时死了,到了阴世也是痛苦万分,尽是呼号嗟叹的饿鬼。只听得红娘子也跟着叫唤:“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吧!”

只见三人都已带伤,那会武的投刀于地,躬身拜谢,俄然向崔秋山凝睇半晌,说道:“尊驾但是姓崔么?”崔秋山道:“恰是。尊兄高姓,不知如何识得鄙人?”那人道:“小人杨鹏举,这位是张朝唐张公子。十多年前,我们三人曾在广东圣峰嶂祭奠袁督师,曾见崔大侠大献技艺,擒获特工。固然事隔多年,但崔大侠的拳法掌法,小人看了以后,紧紧不忘。”崔秋山喜道:“本来是‘山宗’的朋友,你们快来见过袁公子吧。”

次日世人纵马奔驰,赶到西安城东的坝桥。只见一队队闯军在高地上排好了步地,与劈面大队兵马对峙,劈面的灯号也是闯军,两边弯弓搭箭,战事一触即发。袁承志大惊,心想:“如何本身人打了起来?”

安小慧劝道:“承志哥哥,天下事都是如许的,我们走吧!”崔希敏扶起袁承志,又再上马赶路。

穆人清、黄真、归辛树等都向木桑和阿九道贺。木桑道:“阿九,我们这就要去藏边,静下心来,好好的学学工夫,将来可不能比不上华山派穆师伯的徒子徒孙才行。”穆人清道:“这个天然!”

他忽见老婆和袁承志到来,又惊又喜,抢步上前,左手拉住老婆,右手携了袁承志的手,笑道:“你们来得恰好,老天毕竟待我不薄。”让二人分坐摆布,又命部下另开一席,欢迎青青、崔秋山、安大娘、哑巴、崔希敏、安小慧等人就坐。

何惕守摸出一块手帕,递了给他,柔声劝道:“师父,你再哭下去,可不像师父了。人生活着,小小一点儿卑鄙无耻,在所不免,平生一世悲伤难受,人要死的。”承志道:“倘若不悲伤难受,人就不死吗?卑鄙无耻,半点儿也不成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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