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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剑光崇政殿 烛影昭阳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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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骂道:“你这做汉奸的贼道!”玉真子笑道:“老猴儿也不是我敌手,你小猴儿更加不消想。”袁承志不再说话,全神灌输的出剑拆招。玉真子微一疏神,左臂竟让金蛇剑的尖钩划了浅浅一道口儿。这一来,他再也不敢托大,舞动拂尘疾攻。

祖大寿在阶下时已听到皇太极和袁承志对答的后半截话,俄然眼泪从双颊上流了下来,颤声道:“袁公子,你……你长得这么大了,你……你三岁的时候,我……我抱过你的。”袁承志怒道:“呸,给你这汉奸抱过,算我不利!”祖大寿满身颤抖,伸开双臂,踏上两步,仿佛又想去抱他,但终究留步,张嘴要待说话,声音却哑了,只“啊,啊,啊”几声。

皇太极道:“玉真总教头和众军人、众侍戍卫驾有功,重重有赏。老鲍、老宁,你们受伤了吗?”鲍承先和宁完我已由众侍卫扶起,哼哼唧唧的都说不出话来。

祖大寿站起家来,转头瞧着他。袁承志见他剃了额前头发,拖根辫子,头发已然斑白,容色蕉萃,全无统兵大将的半分豪气,喝道:“祖大寿,你另有脸见我吗?你死了以后,有脸去见我爹爹吗?”

又拆数十招,蓦听得皇太极以满洲语呼喝几句,六名布库军人分从三面扑上。袁承志猜想本日已刺不到鞑子天子,急挥长剑疾攻两招,回身向殿门奔出。玉真子拂尘挥出,尘丝已卷住了金蛇剑的尖钩。两人同时拉扯,半晌间相持不下。便在这时,两名军人已同时扑上来抓住了袁承志双臂。

玉真子右掌向袁承志胸口拍到。袁承志双足凝立,还掌拍出。两名军人冒死拉扯,要将他扳倒,却那边扳得动?玉真子掌来如风,瞬息之间连出一十二掌。袁承志一一解开,俄然颈中一紧,一名军人扑到他背上,伸臂扼住了他咽喉。袁承志左肘向后撞出,正中他胸腹之间。那军人狂喷鲜血,都喷在袁承志后颈,热血汩汩从他衣领中流向背心,扼住他咽喉的手臂渐松。袁承志正待运劲摆脱,一名军人扑上来扭住了他右臂。玉真子乘机出指疾点,袁承志伸左手挡格。他虽只剩下左臂可用,仍挡住了玉真子的七指连点。

袁承志回身又待去刺皇太极时,那道人的拂尘已向他脑后拂来,拂丝为内劲所激,笔挺戳至,犹似杆棒。袁承志无法,只得回剑挡开。

祖大寿缓缓将铁链一圈圈的从袁承志身上绕脱,始终一言不发。袁承志悄悄运气,觉胸口膻中穴气味仍颇窒滞,心想:“那道人手劲当真了得。我穿戴木桑道长所赐的金丝背心,受了他这三指,兀自如此。若无这背心护体,那还了得?”又想:“祖大寿要劝我投降鞑子,我且假装听他的,迟延时候。一待胸间气味顺畅,便发掌击毙了这汉奸,穿窗逃脱。”祖大寿解完铁链,低沉着嗓子道:“袁公子,你这就去吧。”

袁承志大喝一声,放手撤剑,双掌在两名军人背上推拍,运起混元功内劲,两名军人身不由主的向玉真子撞去,玉真子无法,只得也松开拂尘柄,出掌推开两名军人,呛啷啷一响,拂尘与金蛇剑同时掉落。便在这时,两名军人已抱住了袁承志双腿。

袁承志茫然不解,心道:“不知这鞑子天子肚子里在打甚么鬼主张。”

两人翻翻滚滚的斗了二百余招,兀自难分高低,都悄悄骇异。袁承志不敢乱使金蛇剑法和木桑所授工夫,前者究未非常谙练,后者对方似所深知,招招使的尽是华山派本门剑法。金蛇剑本来锋锐绝伦,无坚不摧,但玉真子的拂尘尘丝柔嫩,毫不受力,竟削它不竭。金蛇剑与拂尘招术变幻,劲风鼓荡,崇政殿四周巨烛忽明忽暗。

袁承志心想:“我便照实而言,也好让鞑子晓得袁督师有子。”大声道:“我是前蓟辽督师袁公的儿子,名叫袁承志。你鞑子侵犯我大明江山,我千万汉人,恨不得食你之肉。我本日来行刺,是为我爹爹报仇,为我成千成万死在你部下的汉人报仇。”

这一来,两人都感大奇。玉真子叫道:“你叫甚么名字?是木桑道人的弟子吗?”袁承志道:“不是。”玉真子问道:“你怎地会铁剑门的步法?”袁承志反问:“你是汉人,怎地反帮鞑子?”玉真子怒道:“倔强小子,死光临头,还在胡说。”唰唰两招。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觉真气畅行无阻,更无窒滞,渐渐展开眼来,却见阳光从窗中射进,竟已天明。他微吃一惊,见祖大寿坐在一旁,双手搁膝,呆呆入迷。袁承志站起,说道:“你陪了我半夜?”祖大寿脸上微现忧色,道:“公子好些了?”

行了几条街,袁承志见他催马走向城门,见城门上写着三个大字“德盛门”,中间有一行弯曲折曲的满洲文,知是盛京南门,明天便是从这城门中出去的,心觉惊奇,问道:“我们怎地出城?”祖大寿道:“天子在城南哈尔撒山围猎。”

皇太极一凛,问道:“你是袁崇焕的儿子?”袁承志道:“恰是。我名叫袁承志,便是要担当我爹爹遗志,抗御你鞑子入侵。”

玉真子右指再点,左掌拍向袁承志面门。袁承志忙侧头相避,左臂却又给一名军人抱住了。玉真子噗噗噗连点三下,点了他胸口三处大穴,笑道:“放开吧,他动不了啦。”四名抱住袁承志双手双腿的军人却说甚么也不罢休。

皇太极道:“你爹爹是崇祯害死的,我倒是你爹爹的朋友。你怎地不分好歹,不去杀崇祯,却来向我行刺?”袁承志道:“我爹爹是你仇敌,怎会是你朋友?你使下反间计,骗信崇祯,害死我爹爹。崇祯要杀,你也要杀。”皇太极摇点头,道:“你年青不懂事,甚么也不明白。”转头向范文程道:“范先生,你开导开导他。”袁承志大声道:“你想要我学洪承畴么?哼,袁督师的儿子,会投降满洲吗?”

袁承志道:“全好了!那玉真子道人是甚么来源?武功这么短长。”祖大寿道:“他是新近从西藏来的,上个月宫中布库大校技,这道人打败二十三名一等布库军人,厥后四五名军人联手跟他较量,也都让他打败了。天子非常欢乐,封了他一个甚么‘护国真人’的头衔,要他作布库总教头。公子,你喝了这碗鸡汤,吃几张饼,我们这就走吧。”说着走到桌边,双手捧过一碗汤来。

袁承志沉默。他早知崇祯杀他爹爹,有两条罪名,一是与清酋媾和,勾搭内奸,二是擅杀皮岛总兵毛文龙。孙仲寿、应松等说得明白,当日袁督师和皇太极媾和,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清兵勇悍善战,弓马之技天下无双,明兵力所不敌,只要等练成了精兵以后,方有破敌机遇,媾和是为了练兵与完缮城守。至于毛文龙贪赃放肆,劫夺百姓,不奉朝命,不听批示,不杀他无以整肃军纪。

这时崇政殿外已堆积了很多文武官员,都是传闻有刺客犯驾、夤夜赶来护驾的。皇太极道:“祖大寿在这里吗?”阶下一名武将道:“臣在!”走到殿上,跪下叩首。

众侍卫连声呼喝:“跪下!”袁承志全不睬睬。皇太极挥手命众侍卫不必再喝,温言道:“袁崇焕本来有后,那好得很啊。你另有兄弟没有?”袁承志一怔,心想:“他问这个干么?”说道:“没有!”皇太极问道:“你受了伤没有?”袁承志叫道:“快将我杀了,不消你假惺惺。”

两人这一搭上手,顿时以快打快,瞬息间拆了二十余招。袁承志竭尽平生之力,竟涓滴占不到上风,越斗越心惊,俄然间风声畴昔,右颊又给拂尘扫了一下,猜想脸颊上已多了数十条血痕,蓦地里青青的话在脑海中一闪:“承志哥哥,鞑子天子刺获得公然好,刺不到也就罢了,你本身可千万要保重。”目睹仇敌如此短长,只得先谋脱身,他一边斗,一边挪动脚步,垂垂移向殿口。那道人嘲笑道:“在我玉真子部下也想逃命么?痴心妄图!”说着拂尘连进三招,尽是从料想不到的方位袭来。袁承志一时不知如何抵挡才是,脚下自但是然的使出木桑所授“神行百变”步法,东窜西斜,避了开去。不料这玉真子如影随形,竟于他的“神行百变”步法了然于胸,袁承志闪到东,他跟到东,窜到西,他追到西。袁承志虽让开了那三招,却摆脱不了他源源而来的进犯。

皇太极叹道:“你爹爹袁公,我是很佩服的。可惜崇祯天子不明是非,殛毙了忠良。当年你爹爹跟我曾有和议,明清两国罢兵休民,永为世好。只可惜和议不成,崇祯反而说这是你爹爹的大罪,我听到后非常痛心。崇祯杀你爹爹,你可知是那两条罪名?”

袁承志目睹对方了得,稍有疏神,不免性命难保,当即凝神致志,使开本门华山派剑法接招。玉真子看了数招,叫道:“啊,你是华山派穆老猴儿门下的小猴儿,是不是?”袁承志不肯坦白师门,喝道:“是便如何?”一招“苍松迎客”,长剑斜出,内力从剑身上嗤嗤收回,姿式端凝,招迅劲足。玉真子赞道:“好剑法,小猴儿不坏!”

袁承志心中一凛,祖大寿是父亲当年麾下的第一大将,父亲给崇祯下旨擒拿时,他义愤不平,带兵反出北京,厥后父亲在狱中修书相劝,他才再接崇祯令旨。他与清兵血战前后数十场,但崇祯对他疑忌,每次都不予声援,致在大凌河为皇太极重重围困,不得已而投降;而后降了又反,在锦州数场血战,后盾不继,被擒又降。心想:“他对我爹爹固然不错,但投降鞑子老是大大不该。”忍不住大声斥道:“祖大寿,你这无耻汉奸!”

到得宫外,祖大寿命亲随将袁承志扶上本身坐骑,本身另行骑了匹马,同到本身府中。祖大寿命亲随将袁承志扶入书房,说道:“你们出去!”四名亲随躬身出房。

祖大寿悄悄拍他背脊,说道:“袁公子,你刚才激斗脱力,躺下来歇一会儿。”袁承志点点头,盘膝而坐,心中再不考虑,只凝神运气。那玉真子点穴工夫当真短长,初时还觉得给封闭了的穴道已然解开,但一运气间,便觉胸口毕竟不畅,心知坐着不动,那也罢了,但若与人脱手,或是发挥轻功腾跃奔驰,必将会闭气晕厥。因而遵循师父所授的调度内息法门,缓缓将一股真气在各处经脉中运转。

皇太极道:“祖大寿,这姓袁的交你带去,好好劝他归顺。当真不降,我们把他千刀万剐。哼,这小子胆量倒大,竟然来向朕行刺,嘿嘿,嘿嘿。”祖大寿跪下不住叩首,说道:“皇上天恩,臣当极力开导。”皇太顶点头道:“好,你带他去吧!”

祖大寿掩上了房门,一言不发,便去解袁承志身上的铁链。袁承志安闲宫内之时,便已缓缓运气,胸口所封穴道已解了大半,见他竟来解本身身上铁链,心想:“你只道我穴道被点,兀主转动不得,哼哼,这可太也托大了!”

祖大寿走到袁承志身边,伸手欲扶。袁承志退后两步,手脚上铁链当啷啷直响,喝道:“别碰我!”祖大寿缩开手,躬身退出。两名侍卫伸手托在袁承志腋下,跟在祖大寿身后。袁承志转头向皇太极瞧去,只见他目光也正向他瞧来,神采间甚是驯良。

皇太极的侍卫队长拿过铁链,在袁承志身上和手足上绕了数转,众军人这才罢休,将伸臂扼在袁承志颈中的军人扶下来时,只见他凸睛伸舌,早断气而死。

祖大寿苦笑道:“我的性命,还值得甚么?在大凌河城破之日,我早该死了。锦州城破之日,更该当死了。袁公子,你不消管我,本身去吧。”袁承志道:“那么你跟我一起逃脱。”祖大寿摇点头道:“我老母妻儿、兄弟子侄,一家八十余口全在盛京,我是不能逃的。”袁承志心神荡漾,俄然胸口内息逆了,忍不住连声咳嗽,深思:“他投降鞑子,就是汉奸,我原该一掌打死了他,想不到他竟会放我走。我一走,鞑子天子非杀了他不成。是我杀他,还是鞑子杀他,本来毫无别离。但是我莫非眼睁睁的让他代我而死?我若不走,天然是给鞑子杀了,我以有为之身,另有多少大事未了,怎能等闲送命?我当然不想死,为了一个汉奸而死,更加不值之至。但是……但是……”心下越难委决,越咳得短长,面红耳赤,几乎气也喘不过来。

皇太极回入龙椅坐下,笑吟吟的道:“喂,你这年青人武功强得很哪,你叫甚么名字?”袁承志昂然道:“我行刺不成,快把我杀了,多问些甚么?”皇太极道:“是谁教唆你来刺我?”

袁承志大吃一惊,几近不信本身耳朵,问道:“你……你说甚么?”祖大寿道:“要刺杀大清天子,实在可贵很。你还是去吧。”袁承志道:“你放我走?”祖大寿道:“是,你有没受伤?”袁承志道:“没有。”祖大寿道:“你骑我的马,天一亮当即出城。”袁承志道:“你为甚么放我走?”祖大寿黯然道:“你是袁督师的亲骨肉,祖大寿身受督师厚恩,无觉得报。”袁承志道:“你放了我,明天鞑子天子查问起来,你定有极刑。”祖大寿道:“那走着瞧吧。大清天子说过,不会杀我的。”袁承志道:“你私放刺客,罪名太大,天子说不定还会狐疑你是行刺的主使。我不能本身贪生,却害了你一命。”

袁承志心想:“我用心行功,有人送吃的东西出去也不晓得。他本来便可杀我,也不消下毒。”接过汤碗,喝了几口,微有苦涩之味。祖大寿道:“这是辽东老隐士参炖的,最能补气提神。”袁承志吃了两张饼,说道:“你带我去见鞑子天子,我投降了。”祖大寿大吃一惊,双目瞪视着他,随即明白,他是不肯本身为他送命,先行冒充投降,然后再谋脱身,沉吟半晌,道:“好!”带着他出了府门,两人上了马。祖大寿也不带侍从,抢先纵马而行,袁承志跟从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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