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玉碎宫倾(一)
“你们两人终究在一起了,真好。”朗星屏退奉侍的宫人们,苦笑着嗟叹:“我现在算是晓得兄长为何不做这天子了。当真不是个好位置。”
坠娘先是对朗星行了一礼,又转对臣暄唤了一声:“殿下。”
如何说坠娘也是臣暄的杀父仇敌,本身自作主张让朗星把她叫来,臣暄不悦也是该当的。鸾夙低眉想了一瞬,才低低道:“现在到了这一步,许是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你还想着畴前那些恩仇做甚么?”
因着有朗星打保护,倒没有宫人认出臣暄来。待到夜色渐晚,月上梢头,御花圃中暗淡一片,则更加无人能看出端倪了。
鸾夙如此想着,便将坠娘引至小宴之上,她偷偷看向臣暄一眼,但见他神采如常,并无不悦,才垂垂放下心来。
既然臣暄已如此说,鸾夙也不好再多说甚么,便冷静与之一道回了堆栈。因两人姗姗晚回,少不得与掌柜赔罪报歉了一番。鸾夙早晨喝了些酒,又想起坠娘的临别之语,心中越想越觉酸楚,展转反侧地难以成眠。
臣暄与鸾夙听闻此言,皆是生出一阵愧意。但是这愧意尚未说出口,便瞧见现在的皇后娘娘程初婷携了一人近前。她身后没有宫人跟着,亲身掌灯走在前头,端得是夷易近人,看不出半分皇后架子。
话虽如此说,但臣暄与坠娘之间看着并不敦睦。鸾夙看在眼中,只感觉他二人的干系极其奇特,好似是决计假装的冰释前嫌,但细心察看却又不大像。
鸾夙见状,不由有些担忧:“臣暄……”她低低开口唤他,手还拉了拉他的衣袖。
因着头一夜被臣暄“折磨”了半宿,翌日两人双双起得有些晚。待进入黎都城,已过了晌午。
鸾夙只觉坠娘彻夜非常变态,那道别的话里模糊透着无穷的断交与伤感。她非常忧愁地对臣暄道:“不知为何,我内心俄然有种不好的感受,坠姨要出事了。”
看模样是宫人们将那幅画找出来呈给朗星时,他刚幸亏圣书房,便顺手搁下了。鸾夙见朗星有些懊丧,遂笑道:“无妨,摆布也不是甚么贵重之物。”
朗星目睹留不住人,没有多作勉强,只发起在序央宫的御花圃设下晚宴,为两人送行。鸾夙传闻了坠娘的遭受,故意见她一面,臣暄也想起了序央宫还存放着鸾夙的画像,便也没有回绝这一发起。两人大模大样地再次进入序央宫饮宴。
回味这最后的相聚,回味这绵长的旧事。
“七七”是程初婷的乳名。臣暄见来人是她,赶紧收起佩剑开了门。但见程初婷一脸焦心肠道:“事不宜迟,你们从速出城吧。序央宫走水了……”
时至本日,于鸾夙而言,坠娘仍旧如同再生父母。特别是在她落空孩子以后,则更能体味到坠娘为爱支出的艰苦与不易。而后又听闻臣往的死因,她也非常感慨这胶葛了二十余年的一段孽缘。何况畴前坠娘从不礼佛,现在身上却有浓厚的檀香味,兼之那逐步衰老的容颜,都不得不令鸾夙唏嘘不已。
此话一出,四人都笑了起来。如此在御花圃里说了一会儿话,坠娘也带着画卷折了返来。鸾夙借着月光展开画卷细细打量,时隔五年那画上之人仍旧栩栩如生,眉宇间的孤傲与稚嫩藏也藏不住。
谁又能想到,现在与哀义帝臣朗谈笑对饮的高朋,竟会是死而复活的宣太宗呢?
朗星想了想,由坠娘去取画的确安妥,便将放画的位置相告。待坠娘走远,他才又笑着叹了口气:“偶然我恨不得烧了那圣书房。”
黎都是天子脚下,人多眼杂,臣暄与鸾夙畴前又都是敏感身份,识得他们真脸孔之人太多,是以两人皆不敢随便露面,只暗中联络了朗星,便窝在堆栈里等待序央宫的动静。
朗星先是安排了臣暄与鸾夙去忠烈祠祭拜凌恪,紧接着又以“祭祖”为名安排了一出太庙之行,好便利臣暄带鸾夙去祭拜臣氏先人。
臣暄与鸾夙心中俱是一惊,赶紧穿衣起家清算好包裹。臣暄刚取出佩剑筹办御敌,便听门别传出去一个女子的声音:“兄长、嫂嫂,我是七七。”
鸾夙心中垂垂涌起一阵不祥之感,幸而朗星极其善于活络氛围,不知不觉提起了畴前在闻香苑的一些趣事,才将她心中的非常垂垂消弭。待到了亥时已过,宴至序幕,虽不能说宾主尽欢,倒也是值得令人回味。
“要分开吗?她一把年纪了,还能去哪儿?”鸾夙闻言更是担忧。
“我这便差人取来给你。”朗星亟亟再道。
臣暄听到身畔的老婆老是唉声感喟,便侧过身来环住她的腰身,低低问道:“睡不着?”
“坠姨!”鸾夙赶紧从桌案前起家迎了上去,立时闻到一股浓厚的檀香味。她非常动容地握住坠娘的双手,那双手因为耐久礼佛敲打木鱼,指腹之间已生出厚厚的老茧。
臣暄并不改正她的称呼,只是冷静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算算光阴,鸾夙分开黎都已有两年半时候,即便是臣暄也已分开了半年多。现在亲如手足的故交相见,自当是欢乐不已。
“如此,便不消看奏折了。”朗星非常端庄隧道。
朗星比设想中要来得快,动静递出去的第三日,他便亲身寻到了堆栈里,满面红光,目中是说不出的冲动之意。
臣暄现在正目光闪动地看着坠娘拜别的方向,听闻鸾夙此言,才缓缓收回目光,安抚她道:“无妨,她约莫是要远行了。”
鸾夙“嗯”了一声:“我担忧坠娘。”
比及两桩事告闭幕束,已是旬日以后,这也意味着臣、鸾两人正式结为伉俪。朗星立即改口唤鸾夙“嫂嫂”,极其不舍地挽留两人再多住几日,但臣暄始终担忧黎都城浑家多眼杂,便也执意分开。
宴后,一行人施施然走出御花圃,正欲各自寝息安息,朗星却俄然脚步一顿,拍拍脑袋道:“鸾夙,你不是说要找一幅你的肖像?瞧我这记性,早都找出来了,但我忘在圣书房偏殿了。”
为免徒惹是非遭人思疑,朗星与程初婷都没有亲身相送臣、鸾二人出宫,而是由坠娘代庖。三人坐在辇轿中出了宫门,一起皆是沉默不语,各自沉浸在再见无期的伤感当中。
臣暄沉吟斯须,正待再说甚么,此时堆栈里俄然传来很大的动静,是有人脚步仓促地朝他们所住的屋子而来。
“鸾夙。”坠娘亦是笑了笑,一身素净得体的宫装明示了她现在的身份,是宣太祖臣往下诏亲封的“容太妃”。只不过下的是遗诏罢了。
“约莫……会去常伴青灯古佛。”臣暄笑了笑,持续安慰她道:“以容坠的才气,在哪儿都能活得很好,你不要担忧,这对她也算是摆脱。”
坠娘也适时地淡然一笑,不承认也不否定。
“为何?”鸾夙有些不解。
……
鸾夙未曾见过程初婷,但现在瞧见她这份温婉可儿的气质,也不由心生几分好感。她原是想要细心看看程家蜜斯是个甚么样的美人,但这心机尚未成行,便被程初婷身边站着的人引去了全数重视力。
鸾夙晓得他是个急性子,如果今晚不将那画取来,恐怕会惦记得夜不能寐。她无法地点了点头,正待开口,却忽听坠娘幽幽道:“还是我去吧。宫人们眼杂。”
鸾夙越看越是感慨光阴之功,便也对这幅画更加地喜好。如此折腾到子时已过,两人也该出宫了。毕竟夜宿在序央宫中,还是不大安稳。
待将臣暄与鸾夙送至堆栈门前,坠娘才俄然开口对两人道:“人生如雾亦如梦,缘起缘灭皆安闲。保重。”言罢不等回话,便独自上了辇轿朝原路返回。
听闻此言,臣暄将目光缓缓移至坠娘面上,似笑非笑地开了口,话倒是对着鸾夙说道:“谁说我还想着畴前的恩仇?我能舍掉这皇位,还是听了容太妃的劝。”
臣暄放下酒杯,看向再次落座的鸾夙道:“你看我做甚么?不与容太妃好生叙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