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人心博弈(二)
鸾夙闻言看向坠娘,目带扣问之意。
镇国王浅笑点头:“合该暄儿好目光,我瞧着她也不错,更何况还是凌恪的先人。也是天意吧。”
“孩儿免得,这便去清算行装,明日一早出发。”朗星向镇国王拱手辞职。
朗星一时只觉表情大好:“如果鸾夙成了我的嫂嫂,当真是皆大欢乐!她若再以龙脉陪嫁,则父王介入北熙,如虎添翼!”
鸾夙满心欢乐将胭脂翻开,只看了一眼,却顿时心疼不已——这盒胭脂竟然碎了!她猜想应是路上过分驰驱,送信之人又急着复命,才会将胭脂颠簸至此。本来好好一块胭脂饼,现在变成了胭脂粉,虽说并不影响利用,可鸾夙还是感觉心疼。
朗星称是接过锦盒,目中带了几分切磋神采:“这锦盒倒是非常精美,这物件是……”
坠娘见状又笑:“世子纵横情场,现在荡子转头只为博你一笑,亦属不易。”
良辰吉时,洞房花烛。然本日大婚的镇国王义子朗星却未春宵一刻,而是换了衣衫与其寄父一道商讨南熙来犯之事。
但是越是回避,便越是苦闷煎熬,鸾夙每天闻着打扮台前飘散而出的胭脂香气,不得不想起臣暄,另有他临别前的缠绵一吻。
鸾夙低眉不语。
朗星几近要拊掌大笑:“孩儿与鸾夙一道长大,对她的脾气再清楚不过。世子若长此以往热烈追慕,鸾夙必定动心!孩儿也瞧着他们二人再是班配不过呢!”
坠娘搁笔思忖半晌,才缓缓道:“南熙慕王其人,我只见过两面,然闻其言,观其行,当是权欲之人,只怕脾气阴鸷,行事狠戾,敌多友少,寡情绝意。”
想着想着,便也更加利诱起来。聂沛涵与臣暄,臣暄与聂沛涵,公然如那平话人所料,这是个两难决定。
她记得这话是出自《无量寿经》,口中悄悄念了一遍,竟觉出几分滋味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她又为何要强问旁人之意呢?
在鸾夙看来,这盒胭脂抵得过珠玉万金、情盟数句,何况另有如许一首小诗附上。虽只寥寥数句,情义却跃然纸上。
鸾夙是在担忧与焦炙中度过正月的。自朗星亲往祈城两月以后,闵州大营传来动静,南熙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仿佛有兄弟兵戎相见之势。如此一来,聂沛涵也没了北伐之心,只得临时安营祈城,他本人则去了京州。
“是凌蜜斯的一枚彻骨钉,怕是她与聂七的信物。”镇国王也不避讳。
鸾夙自嘲地笑了笑,将这一句钞缮下来,交予侍卫送至火线。她觉得臣暄若知她甚深,该当了然她所苦闷。
坠娘正在誊写佛经,闻言只会心一笑,笔下一顿:“你不是说我是世子的说客?莫非不怕我扰乱你的苦衷?”
……
字体一改臣暄昔日的笔走龙蛇,乃是一笔一划工致写就,可见他当日作此诗时,定然慎重细心。
“孩儿必不辱命!”朗星慎重受命:“只是孩儿另有一问。父王既然欲以聂沛鸿之事威胁聂七,本日又为何要召见鸾夙?这彻骨钉岂不是无用了?”
“刚感觉你聪明些,”镇国王暴露莫测笑意,“聂七对凌蜜斯有情,如有凌蜜斯相劝,我们更多了几分掌控,免除他恼羞成怒。”
“凌蜜斯是个聪明人,既然能将此物拿脱手,想来必然大有深意。”镇国王面上带了几分胜券在握,对朗星沉稳道:朗儿有所不知,这彻骨钉只是其一,这锦盒才是其二……”
“你自说你的,我听不听还是两说呢!”鸾夙笑回。
所幸与此同时,北熙火线传来捷报,臣暄亲身率兵,正月里两战两胜,已将全部富州拿下。如此一来,幽州、闵州、富州已尽数归于镇国王之手,北熙四州当中唯剩皇城黎都地点的丰州还在原氏掌控之下。
鸾夙模糊闻到空中飘散着一丝花香,胭脂尚未翻开,便已有香气四溢,可见的确是精美之物。她从不思疑,臣暄定是将最好的胭脂赠与她。
镇国王点头:“这锦盒是独门工艺,精彩做工令人过目不忘。聂七如果故意之人,瞧见这锦盒,必然能记起他年老是如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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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星甫入屋内,刚好瞧见镇国王臣往将一个衣帛包裹的物件放入一只锦盒当中,交予他道:“你明日便出发前去南熙祈城,亲身将此物交予聂七,劝说他退兵。”
鸾夙这才晓得,臣暄已攻陷丰州嫣城。嫣城自古盛产胭脂花粉,遍销南北两国,故又称作“女儿城”。而这类种胭脂水粉当中,又以香花斋的胭脂最好,乃是北熙皇商,专供序央宫中的妃嫔之用。倘若臣暄不是攻陷了嫣城,又如何能给她送来皇商香花斋的胭脂呢?
何故慰相思,寄汝好色彩。”
鸾夙不由轻叹:“坠姨说得不错。”
看来火线的战事甚为顺利。鸾夙顿觉心中欢乐,展开手札想要看望臣暄近况。然这一次臣暄并未在信中言说战事,只写了一首小诗,四句话,寥寥二十个字:
听闻镇国王一口一个“他老子”,朗星不由想笑,却也感觉大为受教,忙道:“父王说的对!若聂七当真不予撤兵,我们便去统盛帝面前告他一状。统盛帝如若晓得他为了皇位残害手足,且还是借了我们之手,只怕会一并给他安上‘勾搭敌国、谋夺皇位、弑杀兄长’三项大罪!”
鸾夙再做苦笑。
如此势如破竹的大捷之报,逐步冲淡了鸾夙的忧愁之心。
鸾夙还听坠娘说道,闻香苑在黎都耸峙二十年不倒,早已在镇国王授意之下将丰州各城探得清清楚楚,很多守城将领见原军局势已去,皆故意归顺镇国王麾下。如此算算,应是不出一年,黎都便可拿下。
是一盒胭脂。
朗星闻言面露忧愁之色:“只小小一枚彻骨钉,聂七可会为了美人而放弃这大好机遇?”
镇国王抬手在朗星额上打出一个爆栗:“本王膝下只暄儿这一个亲子,天然不能看他饱受相思之苦。我瞧着凌蜜斯对聂七也是有些情义的,若能以此了断他的觊觎之心,暄儿也多了几分机遇。”
坠娘掩面一笑:“既然如此,他倾慕于你,实属不易。”
若要论脾气,臣暄的确胜在开阔包涵。在黎都时,臣暄与她坦诚相待,即便明知这情爱当中有七分演戏,她也甘之如饴,未觉半分介怀;而聂沛涵与她,从一开端便各怀心机、互不信赖,她疑他惦记龙脉,他疑她心系臣暄。
顺手札一道寄来的,是一个小小盒子,层层包裹,甚是细心。鸾夙将包裹拆开来看,但见其内是一盒散着香气的花膏,上书“香花斋”三字簪花小楷。
“人在爱欲当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她等着他回话,亦是在等他的解答。
“半是威胁,半是示好,此计甚妙。”朗星拥戴。
坠娘旁观者清,朝她耐烦解释:“世子待人刻薄暖和,对你尤其宠溺,你这性子……也唯有他这般见惯各色名花之人才气容得下;而南熙慕王与你同是孤傲之人,你若从了他,只怕彼其间的情爱终敌不过相互猜忌。”
又过了一月风景,时价春暖花开,鸾夙也接获了臣暄的第三封手札。只是这一次并非从闵州大营转送而来,乃是直接由火线送至她的手中。
“你倒是反应极快。”镇国王对义子的机灵非常对劲:“聂沛鸿乃是南熙帝位的有力合作者,聂七如果怀旧之人,该当感激我们替他出了手;然他如果断念来犯,这锦盒便也是无形警告……我们只需使些手腕,在他老子面前将聂沛鸿的死因说道一番……只怕他老子会对贰心存龃龉。”
坠娘将她这副模样看在眼中,幽幽叹道:“你是心疼这盒胭脂?还是心疼送胭脂的人?”
朗星有些了然:“父王是想以此威胁?”
“去吧!”镇国王摆手瞧着朗星远去,才喃喃自叹:“留下鸾夙,当然是留住龙脉,又何尝不是留下朗儿?”
“坠姨纵横欢场二十年,见惯人间情爱,不知可否为我解一解心中滋扰?”鸾夙并未道明滋扰何事,但她感觉坠娘该当晓得。
鸾夙一怔,就此将胭脂支出屉中,再不看它,连复书的心机也减退了。
朗星闻言“嘿嘿”一笑:“只怕父王还是存了私心的,想教聂七晓得,鸾夙已与我们同仇敌忾了。他定然喝醋。”
“父王必当长命万岁!”朗星嘴巴似抹了蜜。
原氏已是病笃挣扎了。
鸾夙耳入耳闻坠娘的沉着阐发,大为感慨。不成否定,这一番话半分不假。她与聂沛涵,尚未相互相许,已然猜忌欺瞒至此……
他双手负立笑着解释:“客岁暄儿曾在秋风渡口擒得南熙大皇子聂沛鸿,在咨询过聂七同意以后,便成果了他,将一双耳朵装在这锦盒内,亲身送去了房州。”
“美人桃花靥,别后长相忆。
北有江山易主之势,南有皇子夺嫡之争,这动乱乱世,当真是风起云涌,而春季也在这南北两国的动乱当中悄悄到来。
“如此卓绝男人,天下女儿任谁得了其一,便是毕生之幸,可如你这般得了两人,倒的确有些毒手了。”坠娘敛去话中调侃,幽幽叹道:“我如果你,便选世子。”
“你将本王想说的话都说完了。”镇国王捋着髯毛,笑意更浓:“此事非同小可,须得你亲身出马。你与程二蜜斯虽是新婚,想来程国公应能了解。”
鸾夙起家走至坠娘面前,刚好瞧见她所抄佛经之上有一句——
听闻这个动静,鸾夙突然安下心来。但是为臣暄感到放心的同时,又不免为聂沛涵担忧起来,只怕他在京州会重蹈当年臣暄的复辙,被人囚禁挟持。
非要选吗?可她不敢再等闲动心了,她与他们所求分歧,又如何能联袂平生?
镇国王目中渐起波澜:“若得了龙脉,便不止要介入北熙了,这天下亦尽在掌控当中……此事临时急不得,本王有生之年能灭了原氏便已充足,那一统天下之事,还是留待暄儿吧!”
镇国王面露慈爱之色,语重心长再叮嘱道:“你要好生互助暄儿,兄弟同心,其利断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