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人心博弈（一）
鸾夙一早清算安妥，在朗星结婚当日与坠娘一道赶往晋名城。所幸两城皆在闵州辖内，相距不远，走水路半日即到。待鸾夙与坠娘由船转车到了婚宴之地北都园，来宾早已摩肩接踵。鸾夙模糊听闻来宾当中有人说道，南熙统盛帝也派了朝中重臣前来道贺。
时候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外头再次传来爆仗鸣响，鸾夙才知这一问已是避无可避，不得已作答：“世子乃人中之龙，鸾夙寒微，实难婚配。”
若要让她重回南熙，鸾夙自问做不到，遑论再对聂沛涵软言相求。现在她唯有盼着聂沛涵能念着他们畴前的那点情义，谨慎用兵，保下北熙承平。
他们仿佛偏题了，她觉得当务之急并不是明白她的爱恨，而是该消弭镇国王腹背受敌的窘境。鸾夙沉稳地行了一礼，不动声色将话题牵涉返来：“王爷谬赞了。世子于我有恩……慕王来犯之事，鸾夙愿极力一试，只盼能禁止两国兵戈相见。”
这一年的腊月十七，镇国王与程国公结成后代亲家，镇国王义子臣朗与程国公嫡女程初婷大婚，而结婚之地，便在闵州首府晋名城。
鸾夙从腰间的香囊中缓缓取出一枚物件，再撕下裙裾一角将其裹好，慎重交由镇国王臣往：“劳烦王爷寻个可靠之人，将这枚彻骨钉转予慕王殿下。北熙可否逃过此劫，但凭天意了。”
“哦？”镇国王蹙眉侧首，一副洗耳恭听之意。
“但是与南熙聂七有关？”镇国王明显并不肯就此作罢，又是咄咄一问。
如此一晃已是腊月了，郑城前后下过两场雪，纵是屋内烧了地龙，鸾夙也感觉不大和缓。郑城尚且如此，何况镇国王雄师一起北行，营地必定苦不堪言。
……
而臣暄……必有性命之忧。如此一想，鸾夙更觉忧愁起来，再细心机考镇国王特地相告此事的企图，也有了几分恍然。
话已至此，鸾夙干脆尽数道出：“我平生所愿，乃是父仇得报，阔别纷繁世事，安稳度日……然世子、慕王皆是逐鹿之人，毫不是我心中夫君。”
朗星曾捎来臣暄的两封书牍。从信上看，臣暄在火线统统无恙，战事固然胶着，却也在他掌控当中。鸾夙常常提笔复书，也不知当说些甚么，唯有论述本身的平常起居，再叮咛臣暄保重本身。
自臣暄率军交战今后，转眼又是仓促两月。鸾夙本来想要分开郑城的心机，也在北熙局势的窜改当中垂垂淡了下来。先不提现在原臣对抗、时势动乱，她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即便是为着了结臣暄的牵挂，她也必须留下来。
帝王之心，公然莫测。
鸾夙不由有些驰念南熙的夏季，气候温湿，并不酷寒，她虽仅在房州度过一个冬时，却已大为怀恋。只是她有些拿捏不准，本身所怀恋的，究竟是烟岚城里的阿谁夏季？还是烟岚夏季里的那小我？
方才他清楚是说，南熙率兵之人乃是慕王聂沛涵。
镇国王捋了捋下颌髯毛，面上带了几分自大：“若我北熙要靠一个女子消弭危急，莫说本王不齿，想必世人亦会非难。”
此言甫毕，鸾夙瞧见镇国王面上浮出一丝赞成之色，紧接着却又眉头微蹙，叹道：“好孩子，你是甚么话……若教我那不孝孽子得知了，可还了得？”
鸾夙面上闪过刹时即逝的红晕，镇国王看在眼中，再道：“本王膝下便只这一个孽子，天然盼着他欢愉度日……现在他远在火线，还请凌蜜斯照实相告，你对暄儿，可有几分情义？”
“凌蜜斯想用美人计？”镇国王闻言神采莫辨，面上既有安抚之意，又有几分担忧：“暄儿到底没有看错人……但以色惑人，并非本王本日相邀凌蜜斯之意。”
诚如鸾夙所料，因着入了冬，原、臣的战事亦有停滞征象，纵使镇国王倾尽财力物力为将士们御寒过冬，可火线却时有受伤将士冻死的动静传来。闵州大营堕入一片忧愁当中，万物都为这酷寒夏季而残落苦闷。
即使本身万般不肯再与聂沛涵产生任何纠葛，然事关臣暄，鸾夙不得失慎重再慎重。
鸾夙见镇国王对本身毫不坦白军中之事，已模糊有些不祥之感，道：“王爷的意义是……”
想到此处，鸾夙已明白镇国王是在摸索她的口风，遂沉默半晌道：“鸾夙虽为弱质女流，却也不忍见两国生灵涂炭，再添战事。如有能及之事，还请王爷尽管叮咛。”
镇国王面上暴露一丝赞美之色：“你小小年纪，能阐发军情至此，已然非常不易。”言罢却又长叹一声：“原氏的兵力眼下都在与暄儿对抗……现在闵州以南皆在本王旗下，本王又如何能信得过旁人，将北熙半壁国土放心拜托？”
如此公开来贺，已是变相承认了镇国王发难造反。鸾夙不由想起客岁原歧做五十大寿，统盛帝调派聂沛涵前去黎都相贺之事。现在不过一载余风景，统盛帝却已变了情意，认清了北熙新主。
神思正有些降落之时，北都园的管事却来相请，道是镇国王臣往在内院相侯。鸾夙不敢担搁，赶紧随管事前去，待入了内院，却发明镇国王面无忧色，忧心忡忡，而朗星亦身着一袭大红吉服，一派笑容立在旁侧。
但是即便镇国王没有使“美人计”的意义，聂沛涵却不见得。眼下他既已率兵驻守两国鸿沟，她若不以身相劝，又如何能令他退兵？
也不知是朗星事前叮咛过，还是镇国王臣往成心照拂，鸾夙到了北都园后，便被园内管事奉为上宾，一向在后院小楼以内安息。她耳入耳闻园内的鼎沸人声，鞭炮声、道贺声纷沓传来，不知为何，俄然就想起了聂沛涵与江卿华结婚的那一日。
“鸾夙！父王他并非此意。”朗星在旁听得清楚，见鸾夙生了曲解，仓猝出口解释。
这一设法的确是有些自恃了，聂沛涵也毫不是会为了女人大动兵戈之人。但她是负担着龙脉奥妙的，如果为了龙脉，则聂沛涵此举便也不希奇了。
镇国王闻言目光闪动，半晌又问：“如此说来，当日你接下那玉佩，不过也是安抚他的？”
鸾夙见朗星俄然出口辩白，面色沉寂稳定：“吉时将至，二公子预备撂下合座来宾？”她自发言下之意，已充足清楚。
这是一场即将到来的乱世风云，亦是鸾夙私内心的一场博弈。她博的是臣暄的性命和原歧的人头，而赌注则是聂沛涵的心。
鸾夙仍旧没有抬眸：“此事无关风月。”
“凌蜜斯才貌双全，品性纯良，为豪杰所惜，乃是天然。若就此避世，只怕再难寻出班配夫君。”镇国王目中染上慈爱之色：“现在本王才知，为何暄儿与聂七皆爱重于你了。”
鸾夙的双手在袖中死死收紧，不知该如何答话。镇国王倒也未再相逼，只静待鸾夙答复。
当初青楼里反串女旦的伶倌，现在摇身一变成为北熙新贵。谁又说世事不是出人料想呢？
“鸾夙实不知如何答话。”她总不能说她本身亦对这份豪情非常苍茫。
鸾夙见状心中不由“格登”一声，只怕是火线战况有变，又怕是臣暄出了不测。镇国王瞧着鸾夙这番揪心模样，好似知她心中所想，点头道：“不是暄儿。”
她想起了今次重回北熙时，朗星所言。聂沛涵清楚曾向臣暄致函讨要本身，并情愿保两国三年战役。只不过当时她虽回到北熙，却尚未与臣暄相逢。
鸾夙不敢设想，倘若臣暄晓得她不告而别，会作何感触。万一影响了他在火线作战的情感，从而影响全部战局，她会惭愧自责至死。
鸾夙不欲多言此事，沉吟斯须，心想干脆借此机遇断了镇国王的动机，便慎重道：“鸾夙不知世子是如何对王爷提起此事的，只怕王爷是曲解了我与世子。”
聂沛涵既然夸下海口能保全两国三年战役，想必已是把握了南熙兵权。而这是否意味着，此次南熙来犯，不过是聂沛涵的一个幌子，他真正企图是想威胁臣暄交出本身？
镇国王边说边看向鸾夙，蹙眉再叹：“前有原歧，后有聂七，本王现在是腹背受敌……”
鸾夙再次想起了臣暄曾说过的四个字——“人生如戏”。
鸾夙心中有些羞恼，却又不能发作出来，只得别过脸去，照实道：“不管是世子，亦或慕王，与鸾夙皆非同路之人。”
镇国王又觑了朗星一眼，再对鸾夙道：“南熙统盛帝指了聂沛涵戍守鸿沟，二十万雄师集结祈城，大有趁虚来犯之意。”
鸾夙垂下双眸：“王爷不说，世子如何能知？”
鸾夙这才将世人悠长以来的曲解照实相告：“我与世子……并未有过肌肤之亲。”
鸾夙淡笑一声：“世子与我，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王爷教诲有方，世子乃无双君子。”
鸾夙立时长舒一口气。
镇国王闻言大为惊奇：“可你与暄儿……”
鸾夙闻言大为惊奇：“现在北熙时价深冬，南熙将士北伐交战，如何受得住？”她咬着下唇道出心中所想：“可会是诈人的？”
在此景况之下，朗星与程二蜜斯的婚事再也没法担搁下去，镇国王急需程国公的兵力财力去充盈火线。
镇国王也未几卖关子：“实不相瞒，程家的兵力现在已出发去火线援助暄儿，闵州以南只剩五万将士守城。此次南熙若只是耀武扬威便也罢了，可若当真存了来犯之意，只怕本王麾下一时半刻无人能敌。眼下再畴火线撤兵，莫要说来不及，即便来得及，本王也不会让他们折返来，功亏一篑。”
“那与暄儿呢？凌蜜斯前次拒了这婚事，又是为何？”镇国王语中带沉迷惑。
镇国王闻言，面上却暴露一副如有所思的模样，半晌方道：“本王的儿子，本王最为清楚。他这本性子……如果能忍到现在，只怕对凌蜜斯的心机不浅。”
朗星公然晓得其意，无法顿脚向镇国王臣往辞职。镇国王亦知朗星与鸾夙情同姐弟，便也并未多说甚么。半晌以后，屋内唯剩他们二人，鸾夙才又听镇国王谨慎问道：“相传南熙慕王面如冠玉，英勇无敌，恕本王冒昧相问，凌蜜斯莫非未曾动心？”
鸾夙固然有此感慨，到底也被这喜庆氛围所传染，多日来的苦闷滋扰逐步转淡。毕竟这是朗星的婚事，是她视如亲弟的人，便是坠娘，见此情状亦感慨连连。
镇国王语气诚心，不由得鸾夙不信。她再思及臣暄与她共室时的以礼相待，猜想其父定然也是君子风采。如此说来，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决定留在郑城，直至臣暄攻入黎都，取下原歧首级。何况此地不但有坠娘相伴，朗星也不时来探，倒教鸾夙感觉甚是欢乐。
“愿闻其详。”
鸾夙听得更加揪心，紧紧咬着下唇，她深知镇国王的担忧不无事理。虽说南熙兵士怕寒，但是作战除却讲究天时，亦讲究天时。现在北熙正值原、臣两族争夺天下，外御守空，最宜趁虚而入。倘若南熙兵力极强，以多敌少，速战持久，只怕对镇国王灭原大业影响颇深，闵州以南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