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命相有变
傅沐槐说道:“你统统不知,现在又是兑换盐引的时候,上个月我不打发了我们铺子里的几个伴计跟着盐客张好古往江苏去换盐引么?今儿张好古送信儿到铺子里来讲,我们家的盐引没换出来。江苏盐运使说我们去岁上的赋税没有缴齐,故而本年的盐引就临时不兑了。不止如此,我们的那几个伴计,还叫运司给扣了。张好古送信来讲,叫我们从速寻情面去说呢。”
傅月明心中猜疑,不由问道:“敢问母亲,外祖父给出了甚么主张?”陈杏娘笑着将陈熙尧的话转述了一遍,又道:“有秋华陪着,我也就放心了。人多看着,外人也说不出甚么来。如此一来,不止昭仁的学业可得进益,秋华也可跟着一道读书。又学了端方,又与你做了伴儿,岂不是三处无益?”傅月明听了这话,方才明白那日陈秋华所说的主张为何。
傅月明在背面,探听得外祖已然拜别,便走到上房来与母亲说话。
月明倒是温馨的很,只从帘子向外看街上的风景,又觉母亲本日愁眉深锁,似有苦衷,便问道:“母亲可有甚么难事?可否说与女儿听听?说不准,女儿还能给出个主张呢?”
陈杏娘正在屋里清算陈熙尧送来的东西,见女儿过来,忙叫她上炕坐了。傅月明与母亲见礼过,挨着她在炕上坐下,见炕桌上放着两只果盒,便问道:“这是外祖父送来的?”陈杏娘口里应着,就揭开盒盖,见是两方腊肉,几块自家蒸的米面糕,另有些玫瑰松子糖。遂叮咛夏荷上来,把腊肉并米糕拿到了厨下去。
两人说了些话,陈杏娘因想起一事,便就说道:“前些日子你病着,我在神前许下愿心,待你好了就到三清尊神跟前上高香。谁知你好了以后,家里连续串的出了很多事情,我竟没顾上。还是昨儿早晨冬梅说了一句,我才想起来。这愿心但是不好健忘的,我们随口的一句话,神佛都是记取的。若不还上,可要吃上天见罪。摆布这两日无事,如果明儿气候晴好,你便随我到城外的白云观去把这愿心还了。”傅月明满口应下,又坐了片时,便起家归去。陈杏娘将那玫瑰松子糖抓了一把与她包了带去。
傅沐槐与陈杏娘为家事烦愁,傅月明却一无所知,翌日起来便细心打扮了,跟着陈杏娘往城外白云观去上香还愿。陈杏娘是个坚信神灵的信女,虽是心中有事,还愿这等事倒是不肯担搁的,也强打了精力,将府里世人经验了一番,又叮咛管家媳妇冯氏好生看家,才带了傅月明出门。
陈杏娘心中沉闷,不由脱口道:“你小孩子家的,听了又能如何!这事儿连你爹都没体例呢。你不要跟着添乱。”说着,不由又添了一句:“可惜你是个丫头,如果个小子该多么好!”
傅沐槐说道:“我也是恁般说,但张好古信上说,那盐运使说的不是盐上的税。是我们家东街上的广福木料铺,去岁上有一笔银子没入账,因此没有上税。这不知如何叫那江苏盐运使给密查了出来,以此为把柄,拦了我们家的盐引,还扣了人。”
傅沐槐叹道:“我何尝不是如此说,但是他又分歧你讲理。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我们不过是布衣布衣,哪有这个力量去跟他争论?说不得,只好费钱办理罢了。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母女二人各怀苦衷,忧心忡忡之下,一起无言。
傅沐槐满面笑容,不住的感喟。陈杏娘见着,因就问道:“甚么事情,倒值得你恁般长叹短叹的?”
过了约莫一个时候,肩舆出了城,来至白云观前。
陈杏娘因笑道:“小女病了一贯,我在六合位前许下的愿心,今儿特来还愿的,倒费事主持了。”平静散人含笑回道:“居士客气了,不过都是小道分内里事,何来费事一说?”说毕,又望向偎着陈杏娘坐着的傅月明,高低打量了几眼,不觉悄悄纳罕:我也曾给这傅家大女人相过面,如何两年工夫不见,她的命数倒尽数变了?之前我所见,这傅女性命多凶煞,主冲克父母,早夭短折,夫婿无情,乃是下下的凶命。现在,却倒转了?
待行到观中,道童将其让入一处净室,主持平静散人亲身出来迎了,打了顿首问礼已毕,便坐着说话。
出得门来,陈杏娘同傅月明共乘了一顶肩舆,桃红与夏荷乘了一顶,两乘肩舆逶迤往城内行去。
桃红与夏荷平常可贵出门,自窗子里瞥见路上的红男绿女,花花黎黎,甚觉雀跃,一起咭咭格格,谈笑不断。
想通此节,她心中豁然,浅浅一笑,说道:“母亲既然恁般说,倒要快些打发人请那位先生去。女儿那日听舅母说,他不是本地人士,恐迟了就走了呢。”陈杏娘笑道:“你慌怎的,家里也还得先清算出个屋子,给你和仁哥儿做书房。请了先生过来,住在那边,我也得同你父亲商讨了。待诸般都妥了,才好去请人呢。”傅月明听罢,也觉暴躁了些,不由颊上微红,忙讳饰笑道:“女儿是性急了,倒叫母亲见笑。”
陈杏娘深知现在贩盐是家中银钱的一大来源,傅家几处木料铺子落在一起,一年所得还不及贩盐为多。现在听闻这上头出了岔子,也不由深深吃了一惊,赶紧说道:“这是如何说?我们家客岁的捐税但是一样儿式微的,如何现在竟出了如许的事?”
陈杏娘微一思考,便即说道:“但是二百斤红木的那一笔么?”傅沐槐答道:“就是那一笔。”陈杏娘怒道:“这但是乱来的,那木料是朝廷来收,我们卖给皇商了的。因着要价低,按着端方,如许的买卖是不必上税的。再者,这是木料的买卖,关贩盐甚么事?他凭甚么拦着不让我们兑盐引,还扣了我们的伴计?”
此事这般措置,她心中倒不大乐意了。她满心想着季秋阳出去了,两人好生到处儿,再想个别例把毕生定下来。但是现在陈秋华却俄然插了出去,她既来了,她的丫头少不得也要跟来,本身这边也得桃红陪着,一下子平增了几小我,届时行起事来不免多有不便。想及此处,她心中不乐,但她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女人,能到此种境地已是可贵了。如果很离了格,不止父母不该,就是旁人也要看乔了。
傅月明听了这话,不敢接口,家中没有子嗣担当香火,是她母亲两世的苦衷。于此事,她也非常犯难,上一世恰是为此傅沐槐才会为她招赘,乃至引狼入室,此生此节若不得妥当措置,只怕就还要走上一世的老路了!这几日,她一向在苦思对应之策,但是思来想去,总不得个别例。母亲已是这个年纪,再要生养委实不易。若说为父亲纳妾,那更是不成的――即便母亲情愿,父亲也决然不准。
因着昨日陈杏娘已然打发财中小厮来报了信儿,观前早有道童等待,一见傅家母女到来,旋即上来接了,打了个顿首,说道:“夫人蜜斯一起辛苦,主持已在里头候着了,请二位入净室歇息。”陈杏娘便携着傅月明,迈步往观里去,一面问道:“你们观主每日都做些甚么?今岁我生日,也不说来逛逛,只推不得闲。”那道童陪笑道:“若不是,主持也说要去的。只是逢上林知府家老太太的千秋华诞,林老爷打发人来请,主持委实分不开身来。倒请夫人包涵。”陈杏娘一听林家,便不再言语,只闷声走路。
傅月明坐在一边瞧着,见夏荷出去了,方又问道:“外祖父今儿过来,说些甚么话?”陈杏娘说道:“也没甚么,还是给你请先生的事儿。吃酒那天,同你舅母不因不由的说了起来。我本来听着那先生品德才学出众,本想应下的。谁知他竟然如此青年,我怕弄出些闲话来,就先含糊着了。谁承想你舅母又请了你外祖过来讲项,我也是没法。”
傅月明听着,便含笑问道:“那母亲是如何个意义?”陈杏娘笑道:“既是你外祖来讲项,我还能有甚么说的?我听你外祖父夸奖那先生的人物学问还是一则;二来也是父亲说的体例好,我才应了下来。”
本来这白云观乃是前朝一名道姑所建,传到现在已有一百三十四年之久,当今的主持亦是位女羽士,年约四旬,号叫做平静散人。她善演天赋卦数,能卜人间休咎,故而这白云观的香火也极其畅旺,每逢月朔十五来此上香的女客络绎不断,比肩接踵。本日并非正日子,倒没多少客人,这白云观也可贵有此清净。
陈杏娘传闻,便问道:“你那边可有熟悉的宦海朋友?能给说和说和的?”傅沐槐迟疑道:“熟谙的倒也有几个,但都只是平常贩子罢了。须得绕上几个弯子,这银子天然也要多花上些了,人还一定卖这个面子。”陈杏娘闻说,便蹙眉不语,很久才叹了口气,说道:“谁让我们家只是一介白衣,倘或有个仕进的亲戚,哪能让人如许揉搓!偏生又只养了两个丫头,叫我希冀哪个!”
晚夕,傅沐槐回到家中。陈杏娘叮咛厨房将陈熙尧送来的腊肉蒸了一碟,又把客岁家里自造的蔷薇烧白烫了一壶,在屋里放了桌子伴着傅沐槐用饭。
那平静散人与陈杏娘见礼过,便相互酬酢客气。因着傅家是徽州城里的富户,每年往白云观送来的香银并年节答报六合的贡品祭礼实在很多,这清净主持也非常阿谀,倒不似那些高人,一昧的狷介。
傅月明在旁冷眼细观,只见那主持约有四十的年纪,生的皮肤香细,慈眉善目,乌发盘顶,一身绢丝道袍,凉鞋净袜,倒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意义。上一世,她于此人并未有甚么订交,只模糊记得小时她来家与本身看过相,却并没留甚么确切的话,就去了。连父亲赠与的卦银也不肯收,不知葫芦里卖甚么药。
傅沐槐听了这话,心中也觉沉闷,将筷子放了。两口儿对着忧愁,坐到半夜,方才清算了睡下。
两个丫头先下了肩舆,上来搀扶太太女人下轿。傅月明下了肩舆,打眼望去,只见一座道观立在山脚,白墙灰瓦,天井幽深,绿树掩映,曲径通幽,非常清幽清雅。那观门上立着一个匾额,上面以隶誊写着“白云观”三个大字,蚕头燕尾,一波三折,乃是前朝一名名家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