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上房争吵
世人见她出去,皆不言语。傅月明少不得起家,问了安。唐姑妈见过兄嫂,就说道:“论起来,这话不该我说。只是也太不成话,陈老太爷一个外姓人,怎好管我们家的事儿?又是哥哥的岳丈,这老丈人管起半子的家务事,没得让世人笑话。”傅月明听了这话,不由嘲笑,说道:“那依着姑妈,要如何好?”唐姑妈说道:“不如叫睿儿那孩子过来,他虽幼年,好歹也是个男人,胡乱对付几日就罢了,也当历练了。”陈杏娘先听她说丈人管半子,内心就先恼了几分,再听了这话,便说道:“女人这话才叫荒唐,他一个小辈怎好管到我们头上来?再者说来,他就不是外姓人了?”
说至此处,她垂首抽泣,语不成声。傅月明见状,叫桃红倒了一杯热茶来与她。小玉接过茶碗,吃了两口,方才又说道:“恰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我那养娘提起,我家在福建一代另有一房远亲,不如投奔了去。我应了,一行三人就刺探着路途往福建去。我是自小就没出过远门的,又不敢走官道,一起皆在山野乱道上走,风餐露宿,日晒雨淋,说不得的苦!幸亏我那养娘,一起经心搀扶,不然我也到不了此处了。厥后走到一处,我那养娘病倒,有了年纪的人,委实受不得辛苦,我们川资紧缺,缺医少药,养娘她白叟家没挨畴昔,就去了。”一语未休,她略停了停,又道:“摒挡了养娘的后事,我同那仆人又再上路。我不明路途,只任凭他带着走。谁知这厮倒是个肚里藏奸的,领着我走到徽州城来,投在那刘婆子屋里。夜间就同那婆子议定,将我卖了。那贱奴拿了银子,脱身走了。我虽不甘,倒是没法,若说去告官,一则没有门路,二来岂不是自投坎阱?刘婆子将我锁在她家后院里,平常不得见人。因听那贱奴提及,我晓得些香料方剂,便希冀从我身上榨出钱来。我只咬死了不说,这一年里,她每日吵架不断,还经常不给饭吃,我当真是上天无路上天无门。好轻易熬到本年,她见我总不肯说,又怕我煎熬出病来,死在她家里,那可真是鸡飞蛋打。恰逢太太要买人,便带了我来了。我得女人拯救,这才脱了那火坑天国。”
唐姑妈听了这话,把脸飞红了,张口强辩道:“他虽是外姓,好歹也是傅家的骨肉。强赛过你,嫁到傅家来,十多年了,见些动静也怎的?只养出这么个毛丫头,滥竽充数,白买了母鸡不下蛋!”这话戳了陈杏娘的心肠,她夙来最为忌讳人说她绝了傅家以后,本日竟让这小姑子劈面指责,不由又羞又愧又怒,几番凑在一起,向着傅沐槐道了句:“听听你mm说的甚么混账话!”就往屋里去了,翻身倒在床上,脸冲着里头嘤嘤抽泣起来。谁问也不睬,傅月明只望了唐姑妈一眼,便紧跟了出来,安慰不已。
傅月明听了这一段故事,既感诧异又是纳罕,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平日里,我看你聪明聪明,见地不俗,只道你是个流浪的书香家世出身。却未曾想,你竟有如许大的来头!怪不得呢,我说你通身的做派,那里像个丫头?”小玉放了茶碗,又在地平上跪了,垂首说道:“我是钦犯之女,女人若恐为我拖累,那便将我交予老爷太太,拿去见官罢。我自来了府上,女人待我极好,又于我有救拔之恩,任凭女人如何,我皆无牢骚。”
桃红听她如许说,本就是个实心的人,便也不作多想,清算了同她一道睡下。
小玉抹了把泪,低声道:“我本来姓李,家中祖辈都是做香料买卖的。因有些独道的技术,在我爷爷那辈便为户部选中,做了宫里采买香料并制香的皇商。传到我父亲这辈也有三代人了,因这份祖荫,我家虽不算极繁华,却也颇过的日子。直到客岁,宫里俄然出了一桩事,一名妃子娘娘夜里小产了。太医诊断,说是熏香用坏的。宫里查出来,那香就是我家造出来进上的。掖庭局又查到了些甚么证据,就说我家同一名姓刘的昭容通同一气,谗谄那位娘娘。另有些别的甚么事,做在一起,就把我们一家子拿了,要下狱。因当时我正在城郊一间寺庙里上香还愿,那庙中主持与我家交好,得了动静,帮了几两川资叫我快走。我没法,仓猝之间只得带了自小儿奉侍我的养娘并一个仆人逃出京来。一起上,探听得动静,方知父母兄弟并几位叔伯发配的发配,放逐的放逐,几个姊妹也都发官卖,四周飘零。偌大一家子人,就如许散了。”
桃红心中无事,沾枕便已入眠。傅月明则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些苦衷,暗自策画了一回,方才浅浅睡去。
翌日起来,傅沐槐便即叮咛小厮办理车马,往临县换盐去。陈杏娘在上房,与丫头一道忙着清算行囊。傅月明俄然走来,与老爷太太请过晨安,便在旁帮衬着。就顺势说道:“父亲这一去,约莫多少时候方可回转?”傅沐槐说道:“虽只是临县,也有好些路途,那边也有几位朋友须得会会,怕总得十多天赋气返来。”因又笑道:“你放心,我必赶在八月十五前返来,不会迟了你的生辰。”傅月明赶快笑道:“天然是买卖要紧,父亲且勿以女儿为念。只是有一件,父亲走这十几天,时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外头铺子里的买卖,自有诸位掌柜老爹打理。但这家中有人来客往,或有些甚么事,倒叫谁去主理?”
傅月明沉吟半晌,随即亲手挽了她起来,笑道:“你说的那里话,你肯将这私密事告与我,可见没将我当个外人对待。我若将你揭暴露去,岂不孤负了我们这段交谊?你只放心在这儿住着,既然已过了一年都没闻声甚么动静,想必风声已经畴昔了。若没人提,外头天然不知你的来源。”说着,想了一回,又问道:“你并没同刘婆子提及你的来处罢?”小玉点头道:“并没有,那贱奴也知事关严峻,若弄出来,他也得受连累。只说是做香料买卖的,故乡罹难逃了出来。”
唐姑妈不料讨了这场热诚,惭愧难当,存身不住,一顿脚便往外头去了。一面走,一面嘴里喃喃的骂,迎头就碰上了傅薇仙。她走得甚急,两人几乎撞上。傅薇仙赶紧站稳,定睛看是她,就笑道:“姑妈好早,这是才从上房下来?”说着,因见唐姑妈一脸怒容,又问道:“这是谁给姑妈气受了?大朝晨起的,就如许活力。”
傅月明当即笑道:“这就好了,你既能走到此处,想必朝廷缉捕并不告急。待过上三年五载,就更没人提了。现下明天气晚了,你去歇着罢,有话我们明日再说。”本来,因小玉年小,这房里上夜的差事,夙来是桃红绿柳轮番当值。现在绿柳既去了唐姑妈处,便只桃红夜夜伴着傅月明睡觉。幸亏傅月明常日里极费事,夜间倒也安逸。只前番抱病,略辛苦些。
当下,小玉依言到外间炕上打铺睡了。桃红上来铺床展被,傅月明将那粗陶香炉放在床畔,浅笑道:“这倒真是个好物件。想不到,我们家里竟然来了个能人。”桃红却有些忧愁,问道:“女人,小玉既是朝廷的钦犯,在咱家住着,无妨事么?”傅月明蹙眉道:“我原也如许想过,但是她已在我们家住了这很多时候。如果将她送交官府,一则显得薄情;二来也脱不清干系。我们家见有这个家业,城里很有些眼红之辈。前儿为了盐引的事,生生破了一千两银子。再闹出这个,还不知要生出些甚么故事来。现在这年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也如我前头所说。既然能叫她走脱出来,想必朝廷拿人并不非常紧急。料来,她家于这事儿上只是受了连累,一定便是正犯。”
唐姑妈见气倒了嫂子,自谓对劲。不了傅沐槐却黑了一张脸,瞪着眼睛就暴喝道:“这里有你甚么说处!我同你嫂子的事,那里用你说三道四!一大朝晨,甚事不做,就跑来挑三说四的,还不到外头去!”一席话,喝退了唐姑妈,他自家仓猝进了阁房,搂着浑家安抚连连,好轻易才劝住了陈杏娘。
傅月明听了这话,面露惊奇,问道:“你既是皇商家的蜜斯,如何又沦落到卖身为仆?”因又说道:“你且起来发言。”便叫桃红搀了她起来,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了。
正说着,唐姑妈走了出去。她一夙起来梳了头,看唐爱玉还睡着,就往这边来了。走到门口因听里头人说话声,就在门前站着了,窥听了半晌。还是上房里丫头冬梅出去倒水,瞥见问了一句:“姑太太如何在墙根底下站着。”这才慌慌地走了出去。
傅沐槐笑道:“我昨儿也同你娘说这事呢,议了大半宿也没个端庄主张。”因就问道:“那你是如何个意义?”傅月明便笑道:“女儿想,不如叫外祖父过来帮手照看两日也罢了。”傅沐槐传闻,便望着陈杏娘。陈杏娘赶快笑道:“谁推测月儿竟与我想到一处了,这可真是巧呢。我昨儿也如许说,请父亲过来照看几日家事,就是怕外人说闲话。”傅月明说道:“我们自家门里的事情,外人倒凭甚么说闲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