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别有心事

走到门外，只见陈氏要往背面去，傅月明快步上前，就呼道：“舅母等等我。”陈氏闻声，便住了脚步，转头看她，笑问道：“月儿寻我有事儿？”傅月明走上前来，浅笑道：“有桩事情，想同舅母说说。”说毕，又四下看了看，道：“请舅母借一步说话。”便引着陈氏，往院子里的荼蘼架子背面去。

这陈氏自行走去净手，一起低头闷想：这丫头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如何今儿俄然走来同我说了这么一大通的话？这事儿于她没半分好处的，她倒为甚么平白帮我呢？想了半日，只不得个启事。待走到厕所解了手，出来迎头瞥见两只胡蝶在花枝上飞舞玩耍，内心猛可的就想到：莫不是这小妮子大了，思起春来，看上了仁哥儿？故而才一力撺掇我叫仁哥儿过来读书？！

傅月明笑道：“既这般，舅母如何不归去请祖父来讲？如果祖父的话，母亲必定肯听的。”陈氏传闻，顿觉开悟，喜孜孜道：“月儿说的极是，我如何忘了这个！待我回家，请公公跟女人说。仁哥儿是他的长孙，他最是看重的。女人又极是孝敬，一准儿成的。”

想及这些昔日情怀，她不免有些情难自抑，脸更烧的通红不已，连连叹了几口气，才回过神来。

傅月明浅笑道：“表弟虽比我小了几个月，本年却已有十三岁了。我还罢了，一介女子，读书多少都是没要紧的。表弟却成不得，男儿家的出息是经不起担搁的。现在表弟身上还没个功名，朝廷倒是一年一大选，如许拖下去，可要到甚么时候？再上两年，表弟大了，表妹也要出阁，外公又上了年纪，家里这几件大事都指着舅母一人。外祖家里那点子家底，舅母是再清楚不过的，届时表弟再没个功名荣身，难以说亲且不提，又没个进项，婚丧嫁娶的，这点子家底只怕就要淘渌洁净了。再者，表弟是个男儿，就娶个小家后代儿，也过得去。表妹可得指着娘家，聘个好人家才是。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表妹倘或为此所限，不得良配，岂不误了毕生？舅母还该在表弟出息上头，多多着力才是。”一席话毕，她又赶快笑道：“甥女多嘴，舅母勿怪。”

陈氏满心策画着，渐渐往回走，路上就遇见本身的小丫头纂儿出来找寻。一见着，那丫头就说：“太太往哪儿去来？客人来了很多了，姑太太正忙着号召呢。热烈的了不得，太太还不快去瞧瞧。”陈氏便压下满腹的苦衷，嘴里满应着，快步跟着她归去。

想至此处，她倒满心欢乐起来：傅家殷实畅旺，广有家财，却后继无人。傅月明又是正房的嫡出独女，将来出阁，陪嫁必定丰富。傅沐槐只这一个女儿，又是心疼有加，攀亲以厥后往走动更加便宜，那好处自是不必说的。兼之月明人虽不大，却已暴露美人儿的模样来了，再长上几年必是位殊色才子，脾气脾气又是和顺和蔼一起的，闺阁气度亦也不凡，又是本身的亲外甥女，在本身眼皮子下头长起来的，知根知底儿。上哪儿再去寻，比这更合适的媳妇儿去！这门婚事，但是人财兼收的一桩美事，倒可细心筹算筹算。

傅月明自荼蘼花架背面出来，走到廊前问桃红道：“但是有事儿寻我？”桃红却点头道：“不是寻女人，是太太要打发人往前头传句话。不巧冬梅与夏荷都不在屋里，就使了我出来。我正要往前头去呢，偏绿柳又去净手了，我怕女人返来没人服侍，等她来了再走。”正说话间，可巧绿柳就返来了，桃红便往前头去了。

早在上一世，她便对季秋阳芳心暗许，若非他性子太硬，不肯入赘，不管如何傅家也不会为唐睿钻了空子。上一世，先生虽未曾明说，但咏桑寓柳，却总在似是而非之间，有情无情也总在一线之隔。掉队本身失势落魄，他硬是为了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丢了本身的性命。那他于已，该当是成心的罢？

陈氏听得如许一番话，句句直戳内心，件件皆是心头所惦，不由动了心胸，握住了傅月明的手，连声叹道：“好孩子，难为你竟想如此为我着想！你说的这些，莫非是我没想过的？我在家里，夜夜的睡不着觉，内心转来转去，可不就是你表弟表妹这两个业障！你娘舅走的早，公公又上了年纪，顶不得事，仁哥儿又是个半大孩子。家里桩桩件件都指着我这个妇人，妇道人家，没脚蟹的，能够如何？这人间之事，多有我们妇人做不得的。我内心烦躁，老是无可何如，眼泪打从肚里流，谁能晓得！待说不管，一条绳索吊死了洁净，又怕去那世里见了你娘舅，没法交代。”说着，那眼圈就红了。

傅月明同绿柳是没话说的，就在廊上坐了，望着院里一株西府海棠怔怔的入迷。

这般揣测了一回，百思不得其解，重生返来，好似很多事情都与上一世大不不异了。今后的日子，倒要细心打量着过了，万不成掉以轻心又为人钻了空子，算计了去。想至此处，她忽又忖道：他既做了贡生，朝廷每岁拨下的食饩[2]是很多的，并非再如上一世那般贫寒，他还肯来做这行当？

陈氏内心猜疑，暗道：这小妮子葫芦里卖甚么药？便跟在她背面，走到荼蘼架子旁。

须知，贡生乃府州县生员中资质优良之辈，为州府选送至国子监为门生者。要入此列，不止学问要好，更得情面练达，打通州府处所等各处枢纽。依季秋阳上一世的脾气，他是最厌此等活动，当代倒怎有如许好的心性，同宦海中人打这些交道？

傅月明闻听此言，内心另有些话要说，还未出口，脸却先红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另有桩事要求舅母，不知成不成？”陈氏内心微微奇特，嘴里只是说道：“有甚么自管说来，都在你舅母身上。我们是打不竭的亲戚，还用得着如许客气？”

陈杏娘传闻这先生如此年青，心底便有些悔怨话说得早了，所幸并未答允下来，就含混道：“我还道是位夙儒，不想竟是如许的年青有为之士，也实在可贵。这事儿我还得同老爷商讨商讨，再做计算的好。就是要请，家里也得清算出个屋子。若不成，嫂子那边先说着，缺些甚么，同我说就是。”陈氏听了这话，内心大抵猜到了些，就笑道：“女人说的是，待我回家，也渐渐探听着，不急在一时。今儿是女人宴客的好日子，咱不说这些了。”说着，便将话头扯到了别事儿上去。

这动机在心中一转，她不免有些怏怏的。正在无趣之时，一小丫头子忽从外头跑了出去，满面仓惶，嘴里喊道：“了不得，了不得，厨房出事了！”

当时正逢花开时节，花架上一片浓荫密布，色黄如酒的花朵开的富强，陈氏同傅月明立在其间，从外头是一丝儿也望不见的。

傅月明眼看她欣喜难以矜持，怕她一时说走了嘴，又忙笑道：“舅母待会儿出来，可不要向母亲提起此事。母亲晓得了，可要指责我的。”陈氏赶快陪笑道：“月儿一番为我的心机，我岂有不知？莫非我胡涂了不成，倒叫月儿在女人面前难做！”

傅月明红着脸，笑着轻声道：“舅母回家求外祖时，定要让仁哥儿到这边来读书才好。这边处所宽广，饭也是现成的，茶也是现成的，读书用饭都便宜，也省的表弟回家再陶腾舅母，也可省出好大的嚼用呢。舅母说，可好？”陈氏听这话，里里外外都只是为着本身的意义，哪有不肯意的事理！当下没口儿的答允。

傅月明坐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待听到“季秋阳”三字时，心猛跳了一下，脸上不因不由的就红了。怕人看出端倪，仓猝低了头，推玩弄茶碗，内心想了几句话。因看陈氏外出净手，她便也推事由，起家出去。

傅月明浅笑道：“刚才舅母说的季先生，不就很好？既是祖父看中的，这段才学想必错不了的。”陈氏赧颜道：“话是不错，但家里的景况，月儿你不是不知。实在没有这个力量，本想今儿来这儿求求你母亲。却把话给说拧了，本是给仁哥儿请先生，却把你给扯了出来。你母亲嫌别人太青年，进内堂教书多有不便，内心不大肯答允。”

撇开这些旧事，她心中又忖道：宿世，季先生来家教书，是为家西边木料铺的掌柜李老爹保举来的。如何到了当代，却变成舅母保举的了？且上一世，因着先生赋性淡泊，于功名利禄极不放在心上，故而在举业上也不甚用心，至始至终也只是一个庠生[1]。如何当代就变作了一个贡生？

傅月明听着，见她伤怀至此，便劝了几句，又道：“舅母也不必如此，再熬上几年，待表弟大了，就好了。我今儿同舅母说这些话，意义就是请舅母为表弟出息着想，不要因为家计一时的艰巨，就误了他的出息。”陈氏听她如此说，内心忖道：这丫头不会白说这些话，我再问问看着。便冒充道：“我何尝不是如许想？只是家中实在没有力量礼聘先生，外头的书院书院，良莠不齐，又难保没有调皮的门生混在里头。蒙着头投出来，白送银钱，书读不出来也还罢了，再惹上些是非，反而得不偿失。”

傅月明走到架子背面，立住脚步，向陈氏微微一福，笑道：“舅母，甥女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陈氏不明以是，便笑道：“你这丫头，如何同你舅母客气起来？有话自管说就是，你娘舅活着的时候，也是最疼你的。”

两人说了一回话，傅月明张眼瞥见本身的丫头桃红自屋里出来，正立在廊上四周张望，怕有事来寻，就同陈氏说了一声，二人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