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英雄尿
走了好长一段路程,积叶垂垂薄了,暴露空中,脚下实在有根,走来轻松很多。面前林木渐稀,阳光丝丝澄透,将木叶照得更添翠色,六合间一片清澈动听。
他并不感受有多痛苦,睁眼看去,本来林木幽深,无径无路,地上枯叶经年累月,积了厚厚一层,成了缓冲的垫子。
他抠抠鼻子,只觉喉咙干痒,咳嗽起来,吐出几口残沙,沙粒枯燥,上面竟连唾液都没有一丝。
“是水!”他眼睛一亮,掖起玉佩,循声向前奔去。
坐起家子,展开双目,满眼翠色如春,阳光在枝叶间透过,耀目己极,忽觉一阵阵天旋地转,晕眩欲呕,仓猝闭上眼睛,但脑中仍似转动不断。
这白叟一见便知是在黄河边放筏为生的筏子客,甚是平常。常思豪未曾见过,故觉希奇。又见那少女望着本身,脸上不由腾地红了,仓猝使手讳饰,拾取衣物,胡乱急穿。
放眼四望,四周一片湿腐之气,树木之间,淡雾苍茫,不晓得那里可通林外。程大人所赠的长河宝刀,在沙暴中丢失,也不晓得那里去了,俄然想起一事,仓猝向怀内腰间摸去,碰到一物,摸将出来,欣喜地长出一口气,喃喃道:“还好,还好,玉佩没丢!”他悄悄抚摩着玉佩上的龙纹,想启程允锋,眼圈不由湿了,心想:“那长河宝刀固然贵重,但是程大人已经赠送给我,丢了也倒罢了,这玉佩倒是程大人家传之物,要交到他老母亲手上,如有丢失,可真是罪恶不小。”想到程大人老母若得知儿子战死边城,骸骨现天,连个坟头都没有,不知会痛成甚么模样,眼泪终是收止不住,流了下来。
耳边啸声如旧,那狂虐的龙卷风暴固然远去,却仿佛在耳中留下小小兼顾。
“这娃子!竟敢往黄河里撒尿,也不怕惹怒了龙神,抓你去喂王八?”
直起家来,抹抹脸下水痕,只觉清爽非常。因而脱下衣服在水边揉洗,晾在一边,然后又洗起澡来,洗到肩头,感受微痛,侧头瞧瞧,那被番兵砍过的刀口,竟然结成硬痂,几近好了,再看肋间被枪刺破的皮肤,也结痂长好,不由又欢畅又奇特。他那里晓得,袁凉宇给他吃的那两块点心当中,含有七红散和化脑丹,乃外伤及通络之灵药。
常思豪一见此人,不由愣住。
认识回到实际,忽觉腹中饥肠辘辘,干渴难忍,顺手在身边挑了几片沾满露水的枯叶,塞进嘴中。嘴里仍有残沙,他咀嚼一通吐出来,只当漱口。几次几次将残沙吐净,才汇集叶片,聚水而饮。此时耳中吼怒之声,仍自不断,令人非常不爽。
现在她那一对吵嘴清楚的秀目,正看着赤身赤身的常思豪,嘻嘻轻笑,也不害臊。一笑间鼻侧轻皱,腮边两个酒涡,非常都雅。
俄然白光大盛,常思豪不由得眯起眼睛。紧赶几步,走出林外,面前豁然开畅,但见澄空如碧,至远至清,浮云如同碎絮,柔白轻软,仿佛仙子的宣床。远处青山浅影如描似画,绿野如黛,草色一新。田野上罩着一层如烟水色,渺漫弥远,生趣盎然。
程大人临终前说“城失能够复夺,人死却不能复活,是我一意孤行,不让寸土,誓死据城,才害了全城军民百姓。”莫非这城守得真是错了?“人生非为求死,有生便是但愿!”而那但愿,却又在何方?
常思豪向来只见满目黄沙,龟裂的地盘,那里见过如此气象,一时呆愣愣僵立,好像置身梦境。俄然脸上感受有水雾飘来,那如雷鸣般荡漾的声音爽然在耳,侧头望去,不由又是一惊!
缓了好一阵,脑中的晕眩逐步淡去,他才重新展开眼睛,这才发觉,本身竟然身在一株大树的分枝之上。这树不知生了多少年,极其细弱,枝繁叶蔓,身下这条虽属分枝,但己独抱不足。
这一下突如其来,出忽料想,常思豪不由得一阵心慌,手忙脚乱,忽悠一下,从树上折翻下来。身子落地,蓬地一声,枯叶纷飞。
只见不远处横着一条极阔大河,洪波滚滚,浊浪滔天,如同万马疾走,其势雄浑之极。河间有一处地点,两岸巨岩相挟,将河道收紧,构成一个间断,污流垂泻而下,击起水雾万千!
本身投身于军,为的不过是能填饱肚子,每天虽食则人肉,饮则人血,总比饿死为强,却又在何时,将程大人当作了本身心目中的偶象?番兵破境,连朝廷都不闻不问,我在这里,又想甚么国度兴亡?对于本身来讲,活着,便是忍耐饥饿,苦熬光阴,有甚么可想,又有甚么好想?一念及此,不由苦笑。
“如果程大人能活着……”
常思豪悠悠醒转,只觉浑身火烧火燎般疼痛,身子微动,骨节间便格格作响,疲累得仿佛做了一场冗长非常的恶梦。
常思豪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头上扎了布绳,肤色乌黑,满脸皱褶的白叟和一个年纪不过十余岁的小丫头抬着个羊皮筏,站在本身身后不远处。白叟穿戴白粗布的坎肩,腰束粗绳,裤腿挽起,赤着脚板,看来固然年纪不小,但是筋骨棱角清楚,一点不见衰弱之象,刚才喊声固然峻厉,但是看脸上倒是笑呵呵的。那丫头发丝黑亮如墨,头上梳了两个小髻,用辫子缠得紧紧,非常调皮。肌肤如同亮栗,安康而有水色,上身穿戴件洗得有些退色的立领红衫,前胸微微挺起,勾画出芳华耀目标弧线,卷边七分裤下,暴露浑圆健壮的小腿,赤着一对脚丫儿,未经缠裹,却小巧小巧,敬爱之极。
常思豪呆怔半晌,方才欢叫一声,向河边跑去,寻个缓坡,下到水边,俯身掬起一捧,抬头便喝,才喝半口,哇地吐了出来,本来水质极混,仿若泥汤普通,难以入口。无法在河边寻个岩石存水的凹处,跪趴于地,伸嘴吸些净水。水底沉着泥沙,吸力大些便会翻起,喝了两口,颇不畅意,昂首发明前面另有一个大的水洼,赶快跑畴昔,咕嘟咕嘟,喝了个饱。厥后干脆撩起水来,泼个一头一脸,方觉痛快。
“奇特。”他敲敲脑袋,抠抠耳洞,俄然感觉,这啸声与那沙暴龙卷,固然气势相若,但是很有分歧,仿佛并非在乎识上的残留,而是逼真的实在。
阳光在水雾中幻照出一道七彩巨虹,仿佛天桥,直通仙家天井。
白叟一笑,不再看他,抬着筏子向下流走去。
林间积叶甚厚,直没膝上。表层遇雾结露,上面湿腐不堪,走起路来如踏深雪,非常难行,不一经常思豪两条裤腿己被打湿渗入,他顾不得很多,竭力向前。
羊皮筏上,躺定一人,身上脏污不堪,头向一侧歪着,一只手有力地搭在筏子边上。
洗罢身子,想起昔日在故乡土城的干旱景象,村人不肯迁徙,困守故里,每日蚀不充饥,焦渴不堪,不知哪日便一头倒下,成了乌鸦口中之食,比之此处,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莽莽神州,竟有如此绚丽江山,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心念及此,望着滚滚污流,胸中豪气顿生,恰逢尿急,童心一动,便爬上中间高高一块岩石,挺起腰杆,向这大河当中,撒起尿来。
他目光中的神采,一现即逝。
活着又如何?有望地守着死城,终究的成果,还不是一样。
尿线顶风倾泻,闪烁金芒,点点滴滴,落入如大水般倾泻的长河以内,和着雷鸣般的轰响和如雾如烟的水气,滚滚逝去,气象万千,令人好生痛快!常思豪一脸玩皮坏笑,口中洁白牙齿,在阳光下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这也是好久以来,他第一次暴露几近己被忘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