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玄翁计高
“玄翁,居正看,已无余地……”
“你能说出一个抚字,已属不易。”高拱苦笑道,“阮文中奏请征剿,欲从之,则非计;欲不从,则失威。”他又反复了一遍。
张居正饭后从中堂出来,在回廊漫步,见高拱房门大开,正可再向他进言,遂走了出来,已走到内间,高拱却浑然不知,仍然绕床走着,见此景象,张居正不觉惊问:“喔呀,玄翁这是做何?”
高拱蓦地停下脚步,抚掌道:“喔呀,得计矣!”他顾不上张四维,疾步出了内间,大声唤道,“来人!”承差回声而来,高拱叮咛,“速到兵部,召职方司郎中吴兑来见!”回身问张四维,“子维何事?”
李春芳等人仿佛未听明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安国亨何故不出而听勘?”高拱像是与人辩论,一一扫视了一眼李春芳、张居正、赵贞吉,见三人都坐直了身子,齐齐把目光投向本身,高拱慢悠然自答,“因时下剿抚之策未明之故也!”
“四维幸甚!”张四维镇静地说。
“啊?!”吴兑情不自禁地惊叫了一声,“并从之?!”
过了约莫一刻钟工夫,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四维求见,可在朝房外唤了几声,却不见回应。他探头往里走,见书案上放着食盒,却不见人影,模糊约约听到里间有靴子收回的“橐槖”声,便壮着胆往里走,一眼瞥见高拱绕床转圈,骇怪地问:“玄翁因何环床走?”
“喔,是子维?”高拱昂首道,“思贵州阮文中奏本耳!”却未立足,也不管张四维是否知情,边走边念叨着,“欲从之,则非计;欲不从,则失威。”
“那好,你转告令舅四句话。”高拱放下筷子,语速迟缓而有力地说,“一要戒贪墨。收受贿赂的官员就不会有威望,没有威望批示战事不会有力;二要戒奢糜。武官不能安闲,吃喝玩乐会更加畏战怕死,故平时要练兵、刻苦。三要据实定策。尝谓天下有可畏之势,有可乘之机,而亦有可图之要,盼掌控之。四要把军政、边政改制尽快落实,不得迁延。”
“那么师相,当如何?”吴兑以急于请教的语气说。
阁议散后,高拱没有去吏部,而是回到朝房,一手背后,一手捻须,低头绕床,走了一圈又一圈。
“都记下了,请玄翁放心”张四维说,随即又复述了一遍。
不等张居正把话说完,高拱脸上暴露不耐烦的神情,向外一摆手,表示他出去。张居正内心一沉,暗忖:玄翁未免太自大、太刚强了!如许想着,摇了点头,微微感喟一声,“蹬蹬”出了高拱的朝房。
赵贞吉一捋髯毛:“新郑,这事是你主张的,你直说,该如何办!”
高拱晓得,此疏若票拟兵部题覆,则兵部必以从其请报来;但不批兵部题覆,他一时又未有对策,只得说:“此本先放一放,容我熟计之。”
高拱佯装埋头读本,暗中考虑应对之语。很久,他故作轻松地一笑道:“嘻!阮子误矣!”
张四维已然猜透高拱的心机,笑而不语。
“就是他了!”高拱一扬手,“君泽,你去吧,明日办完。”
“无妨差刑科给事中舒化去。”张四维建言道。
高拱一进内阁中堂,就感觉氛围有些奇特。李春芳、张居正低头佯装看文牍,但余光却不间断地洒向他。高拱一落座,就瞥见书案正中放着一份奏本,抓起来一看,是贵州巡抚阮文中的。
“嘶——”李春芳等人几近同时重重地倒吸了口气。李、张对高拱的靖彝方略本不同意,只是保持沉默;赵贞吉虽同意之,见久拖未决,群情纷繁,新换的巡抚也奏请征剿,此时便有些摆荡,不耐烦地说:“新郑,我看也不必多费口舌,拟旨征剿算了!”
高拱喝了口茶,道:“安国亨恐抚臣以勘问之名诱而杀之,自不敢出;又恐安智、奢尽忠带兵掩杀,乃拥兵侵占,这并不出料想以外嘛!安得以此为由请兵征剿?”
“喔?”高拱这才悟出内阁氛围奇特的启事地点,预感到景象不妙,来不及细看,径直翻到末端处,竟是要求朝廷集结西南诸省雄师征剿水西的!既活力又难堪,一时不知说甚么好,神情慌乱地又重新到尾细读奏本、
“呵呵,玄翁召四维午间到吏部,可四维去谒却未遇,特来此谒玄翁请训。”张四维解释道。
“诸公须知,明旨既下,就再无余地。”高拱回应道,不等赵贞吉说话,抢着道,“安国亨本无谋叛之意,若下旨征剿,就是以背叛处之,以背叛处之,便是逼其真叛,劳师费财,去做促假为真的事,何谓?!”
“哦,这事待会儿说,待会儿说。”高拱说着,走到书案前,把食盒推开,放开稿笺,奋笔疾书。
“玄翁计高!”张四维赞叹道,“遣勘官乃是为安国亨壮胆的,目标是让他主动出来受理,一旦他主动出来,事体也就明朗化了。”
李春芳笑着问:“新郑,你看当如何?”腔调中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还能是甚事!”高拱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持续绕床走个不断。
“本年秋防,要确保宣大万无一失!”高拱又道,他伸出三根手指,“仅宣府、大同两镇兵力,已达三十万之多,数倍于虏,不成轻敌,但更不能畏敌!万毋袭故套,一味恪守城池,务必给北虏以边务焕然一新、军心士气大振的印象。当然,令舅有何难处、有何需朝廷主持的,无妨直言相告,我必力为主持。这个意义,也请传达令舅。”
“呵呵,玄翁,果不足地?”张居正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笑着建言道,“朝廷对安酋广大如此,实属罕见,此酋仍然故我,不出而受理,无异于向朝廷请愿啊玄翁!”
吴兑眨巴着眼睛,揣摩不透高拱的企图,不便直接答复,而是表态道:“若征剿,门生愿往;若抚之,非门生所长。”
“如何说?”一向苦思对策的赵贞吉昂首问。
“师相!”跟着一声唤,兵部职方司郎中吴兑风风火火出去了。高拱没有回应,用力一顿笔,自语道:“好嘞!”这才搁笔,叫着吴兑的字说,“君泽,有要事相嘱。”张四维忙起家躲避,高拱摆摆手,“子维不必躲避,听听此计如何。”
张四维“哦”了一声,明白过来了,知定然是阮文中上本要求征剿,高拱不觉得然,却又苦于无对策,遂道:“无妨再差人去。”
“巡抚请兵粮征剿,安国亨奏辞辩诬,乞哀甚恳,固各有说,我欲并从之!”高拱道。
“我意,当差一风力给事中往勘。”高拱说出了他的战略,“果无背叛之实,则只治其本罪;果有背叛之实,再出兵征剿未晚。”他点了点书案上的稿笺,“我再给阮文中去一书,向他申明方略。”
高拱沉吟不语。张居正还想再进言,见高拱不竭变更坐姿,神情烦躁,只得打住。
“恰是!是以勘官也不必吃紧解缆,先把信号通报到就好。”高拱对劲地说。说着,夹菜用饭,边吃边对坐在劈面的张四维道,“子维,今之极边处所,其险要地点,莫过宣大。宣大不备,则虏贼略无停滞而抵边关;边关失严,则长驱直捣有不忍言者!是以特调令舅担此重担。我事情太多,此后有事要你与令舅通报。”新任宣大总督王崇古是张四维的母舅,高拱遂有此说。
吴兑、张四维躬身站在高拱书案前,高拱仰脸问:“君泽,你说,贵州事,该如何了之?”
“门生明白!”吴兑慎重道,“阮巡抚的奏本一旦批到兵部,门生即照师相所示起稿题覆!”
“嗯!”高拱对劲地笑了,但还是又叮嘱一遍,“安国亨诉冤本,阮文中请剿本,即出兵部,兵部题覆:请钦派一风力给事中往勘,据实定策。”说罢,看看张四维,“子维,何如?”也不等他回应,又问,“君泽、子维,你们看,差谁去合适?”
吴兑见礼告别,高拱又追出去,把给阮文中的书牍递畴昔:“此函,兵部速差人,日夜兼程送往贵阳!”又叮嘱道,“兵部题覆,内阁拟旨,内里批红,也就是两三天的事,一旦批红,可四周漫衍朝廷差勘官去贵州的动静,让安国亨早日晓得此事。”说罢,回身走到书案前,翻开食盒:“这会儿方知饿了。”
张四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迟疑很久,顾自拉一把椅子远远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