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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堂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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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轻啜了茶,眼神落在应邑身上,见她神情专注看着戏台,一颦一笑皆随情节而变。

隔着碧湖,那头搭着个戏台子。

行昭风俗性地在往东侧一瞥,应邑已经不在位子上了!不由大惊,忙推身边的行明,抬高声音问:“应邑长公主这就走了?”

听音堂在宅子的东北边,定京官宦人家的房屋格式多是主宅居西北面,中庭是当家夫人或是太夫人的住处,因定京人好听京戏,富朱紫家都乐意在宅子里辟个处所当作亲眷宴请听戏的配房,痴迷的人家乃至还会在家里养个专门的梨园子。

梨园子班主低头恭谨地捧着戏单入内堂,行了个礼,喜气洋洋地非常熟络:“夫人们安好!请夫人们点戏。”

行昭本也乐意看戏,戏中人生,唱念做打,倒比实际来得更真。

应邑面庞一红,仿若被戳穿了苦衷,粉饰般又翻了翻戏单,嘴里边念着:“《巾帼豪杰传》、《梨花演义》、《训子》,都是柳文怜的好戏,太夫人您看点哪出好?”

再展开眼,恰好是第二场开锣,芳娘代父参军,已换了一身铁甲头盔,豪气逼人,后执红缨枪,前策千里马,决胜于疆场之巅,花鼓打得短促而短促。

按尊卑辈分落座,应邑长公主理应坐在上首,她却硬拉着贺太夫人并排落座,笑说:“您是和母后一辈儿的人,辈分重着呢,应邑可不敢不尊敬!”

如同二夫人那样的戏痴看得都呆了,眼神跟着戏台上的角儿动。

话到最后,含了些哽咽,莲玉骇怪于行昭的慎重和果断,干脆心一横扶着行昭往里走。

行昭笑着点点头,让莲玉打赏了一贯钱,便裹裹大氅,将手袖在貂毛暖袖中,顺着走廊往西边走。

《红豆传》讲的是官家娘子陈红豆,豆蔻韶华时恋上府中西席尹先生,两情相悦间,却遭红豆父亲拆散,尹先生单身往北,苦读功名,陈红豆却在父亲安排下结婚生子。尹先生高中返来之时,陈红豆已放手人寰,化作一缕芳魂,独留尹先生抱恨人间。

只是本日行昭内心揣着大事儿,时候重视着应邑的一举一动,便觉耳边韵意绵长的京腔显得有些吵嚷。

将穿过圆门,地上极滑,主仆二人扶着圆柱渐渐走,俄然闻声有一带着较着压抑,却仍旧锋利的女声:“阿琰,那病痨鬼拖了我十年,我念了你十年,你却连一个承诺也不肯给我?”

太夫人转头看看孙女,招手唤过身后的素青,正要叮咛素青带行昭出去。行昭直扯着太夫人的衣角,更加低了声儿,笑缠道:“素青姐姐看得正起兴呢,阿妩又不是没来过三叔家,带着莲玉就好了,难不成另有妖怪把阿妩抓去吃了?”

太夫人也不甚推委,笑着握了握应邑的手,便由大夫人与二夫人扶下落了座。

三夫人强颜欢笑同那班主叮咛:“拿了票据下去吧,好好唱,唱得好,有赏。”

三夫人就着明锦丝帕笑,忙点着头,又和堂里的夫人奶奶们笑着说:“对对对!还是二嫂晓得行情!我在湖广这么三年啊,听的是川剧,看的是变脸,京戏是个甚么味儿,也就只能在梦里品上一品了。昨儿个我馋冰糖肘子不可,托人去老秦记买,谁晓得老秦记早关门大吉了!”

那侍女摇点头,又想了想说:“方才应邑长公主来歇了会儿,没多久,就往外走了。”

《训子》里有庶子违逆,有嫡母刻薄,嫡母辛辛苦苦供庶子考科举得高中,庶子心胸不轨,最后嫡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连天庭都看不下去了,派了金星下凡来训子。

行昭心头一动,敛起裙袂,便欲向前,却被莲玉拉住:“女人,现在可不是调皮的时候,湿了鞋袜事小,磕着碰到可如何办?”

三夫人接过戏单边递给了应邑长公主,边笑着解释:“就劳烦您点第一折戏罢。娘亲身点的鸿云社来唱戏,说是鸿运社新捧了个名角,叫甚么柳甚么来着...”

三言两语,就完成了女眷间的拉近干系与裙带之交。

行昭心头大惑,难不成应邑果然往外院去找贺琰了?也过分大胆了,如果至心想来凑面,会往那里去?内院通外院有门子,出入需求人开锁放行,外院必定不成能。内院女眷们在听音堂听戏,大半的主子也在宅子的东北边服侍。女眷往外院去没有事理,那如果老爷们多喝了,要进内院来安息呢!?

行昭转了身,握着莲玉的手,慎重出言:“我必须去,不是调皮,不是率性,不去…我心难安。”

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甫入口是清洌,再品是回甘,行昭悄悄眯了眼,宿世的影象就如走马灯似的闪现,现在再回想,显得有些昏黄与迷离。

应邑点出《红豆传》,此中寄意昭然若揭,有情之人分离天涯,饱受相思之苦,可她如何晓得她不是神女成心,襄王无情!

再往西走,就是外院了…

“欢欢乐爱好过年,这出戏哭哭啼啼的,有些寄意太不好了。要不换出武戏来?敲敲打打的,锣鼓喧天,我这老太婆就喜好热烈些。”贺太夫人啜了口清茶,放下了天青碧甜釉瓷茶盅,笑盈盈地和应邑打着筹议。

一行人穿过西配房和花圃子,青砖朱漆,苍柏尽染,又有碧湖微漾,绿波逐流。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听音堂。听音堂是夫人奶奶们来听戏安设的配房,几台黑漆楠木卷边八仙桌,每台上供着几支梅花,壁角放着的铜盆里烧着红螺炭,出廊雕栏上垂了厚厚的夹棉竹帘,以作避寒。丫头卷上帘子,便有暖香扑鼻,一派繁华天成。

再往左拐,有五间紧闭的配房,每隔十步就有穿戴丁香色素纹小袄的侍女站立在侧,行昭问了身边的一个侍女:“配房里可另有安息的夫人?”

书名由《贺家行昭》改成《嫡策》,感谢亲们的支撑!

行昭坐在太夫人身边儿,一昂首便正正都雅到大夫人的侧面,大夫人正在同黎夫人说着话儿,见母亲微微低了头,眸动含笑,暴露一截儿玉白的颈脖,如同一弯明月样夸姣,行昭便嘴角天然地往上勾了几分,心头有难言的安宁与安静。

一声清脆的锣响,好戏正式开端。

内堂里带了小娘子来的夫人们,不由面面相觑,又不敢直言,只好将眼神落在了贺太夫人身上。在有未出阁娘子的场合,商定俗成,这些折子都是不乐意点的,就怕带坏了涉世未深的女儿家。

“你且馋吧你,下回集会,专门订一席的冰糖肘子叫你吃,不吃完可不准走!”凑趣的是贺三爷同科黄家夫人,话音未落,夫人们便笑了起来。

应邑哪有说不好的,将戏单递给婢子,婢子才走了几步递还给了班主。

行明眼神都没动,直直盯着戏台上,却佝了身子,亦轻声回:“哪儿能啊,总要听完一出戏才气走,这是端方。估摸着看累了在配房歇着呢。”

行昭缓缓踱步,莲玉脾气沉稳紧随厥后,穿过垂拱花门,面前豁然呈现一个舒展的院落,许是久无人居,青石地上存着一滩厚厚的冰水,蜿蜒滴下,栅栏里的杂草叶上有层薄薄的白霜,配房的窗户紧掩,被风吹得一动一颤。

行昭沉开口气,冲行明点点头,又起了身凑在太夫人耳边轻声说道:“祖母,阿妩想出恭…”

第一出唱的是《梨花演义》,柳文怜演的配角儿芳娘,穿戴一身桃杏色戏服,眉眼勾得弯弯的,眼波百转千回,就似那碧湖青波,一唱一打之间,带出无尽风骚,惹人入胜。

三夫人一听,面色顿时有些不好,乃至感觉耳边都有些讽刺的轻笑声。

行昭端坐在锦杌上,目不斜视,余光里却有应邑低头耐烦看着戏单的模样,一样是侧脸,应邑却像一朵开得极盛的牡丹,鼻梁高挺,嘴唇抿得薄薄的,便显得下巴极尖,眉头已微不成见地蹙了起来。应邑有些不耐烦了,是了,当今太后的嫡出幺女,真正的天潢贵胄,如果今儿贺琰不来,凭三夫人何氏父亲做她长公主长史官的颜面,还请不来她。

家夫人、奶奶们才顺次坐下了,未出嫁的女人们围着自家长辈坐,丫环们上茶来。

公然,应邑昂首轻咳一声,内堂里刹时静了下来,将戏单放在了桌上,说:“柳文怜唱工善于细致,情真意切,点一折《红豆传》吧。”

“柳文怜!擅唱青衣,身材眼神,水袖一抛,啧啧啧,那才叫个惹人怜咧。”二夫人是戏迷,这就接上了话儿。

将撩开帘子,踏出内堂,便觉那沸反盈天的热烈与本身无关了,雪下了这么多天,今儿个竟出人料想地停了,行昭望着天涯边,层峦耸翠间模糊可见的澄彻黄光,微微垂了眸,带着莲玉快步向前行。

太夫人瞧了眼正襟端坐鄙人首的三夫人何氏,笑着说:“点出《梨花演义》、再点出《训子》,《梨花演义》叫女儿家们学学豪气和朴重。《训子》嘛,孝悌和尊敬大师都得好好学。长公主,您看可好?”

班主大声唱了个喏,便回了戏台后的配房,不一会儿,便有几个伶人拿着铜锣,唢呐,古琴,花鼓出了来,戏台后的背景也撤换了个浅棕色榆木雕五子落第花腔的屏风来。

“好好好!不准往水边儿去,不准往假山上去,不准离了莲玉。”太夫人拗不太小孙女,挨个条叮咛着,行昭笑着一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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