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天下如球
阮元授了庶吉人以后,便持续在翰林院中读书学习。不出所料,阮元进得翰林院不久,朝廷便颁下诏令,因乾隆八旬盛典期近,阮元这一届庶吉人只需学习一年,到乾隆五十五年初便要散馆。故而庶吉人们也只好持续强打起精力,再埋头苦读一年,以备散馆测验。翰林课业自也沉重,自经史至文赋均要兼通,但阮元自幼爱好散文史籍,这时有一年时候精研于此,而非强作八股,倒是比应举那几年安闲很多。
看到这里,阮元不由猎奇,问道:“门生鄙人,敢问教员,这图中所绘,竟是何物?”
“恰是如此,西洋器物,制作精美,常常有我等虑之不及之处。”一个熟谙的声音从门前缓缓响起,一小我影垂垂走来。阮元在翰林院已稀有月,这声音天然熟谙,晓得是和珅来了。
翰林常日有很多教习,大教习只和珅和彭元瑞二人,常日公事繁忙,来翰林院教习的次数未几。除此以外,还稀有名小教习,钱大昕便是此中之一。他在小教习中学问最精,自二十四史至天文历算无不精通,故而阮元也最喜钱大昕为之讲课。
钱大昕笑道:“各位,我等常日所言,治国平天下,所谓天下究竟是何物啊?哈哈,这图中所画,便是‘天下’了。”
刘镮之尚未答复,只见正厅当中,一名白叟缓缓走出,见了阮元,笑逐颜开,道:“这不是伯元吗?你看看、你看看,这数年不见,伯元都做了庶吉人啦!真是有出息,伯元,你说你也是的,老夫传闻,你三年前便到了都城,怎的这很多年也不来见我一见?若你早一年见见老夫,老夫当时还是大学士,那还不在皇上面前保举你一番?只可惜呀,这一大哥夫屡遭斥责,只怕今后在朝廷上,也帮不了你喽。”
阮元也晓得再谦善下去,刘墉必然不肯,故而只得站起,作揖而立,恭听刘墉教诲。
钱大昕叹道:“其间事理,老夫也曾问过蒋先生,可他说话含混,说了一些重学之事,比方甚么……地心本重,相互也不连贯,老夫确是不得其解。”重学即本日所言力学,地球为球体而人不坠落,水不南流之理,是康熙年间英国科学家牛顿所悟,牛顿发明万有引力定律,才有效解释了这一题目,钱大昕所言地心本重便是万有引力定律。但牛顿实际在欧洲大陆风行之时,蒋友仁已经前去中国,故而牛顿的引力一说,蒋友仁只知大抵,其间道理倒是语焉不详,钱大昕天然也没法了解。
阮元对此也很有疑问,道:“刘大人,您一贯勤恳谨慎,如何皇上竟然,要对大人如此斥责呢?”
“倒也一定。”刘墉笑道:“伯元、佩循,你们有所不知,前日和珅在皇上面前,保举吏部部员湛露,说他才调出众,能够任广信知府。谁知皇上亲身见了那湛露,见他年事尚轻,言语才行之间也无甚过人之处。皇上大怒,当即免了那湛露官职,又狠狠斥责了和珅一顿。哈哈,老夫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和珅在皇上面前那般不堪呢。”
右面图中,又有几处小字,别离是“朝鲜”、“日本”、“吕宋”,这类地名,这些国度就在清朝四邻,故而阮元也都识得。可左面图中,却标注着“伯西亚”、“伯露”、“巴纳麻”、“默时科”等笔墨,一时实在难明其意。
刘镮之问道:“伯元,伯父他四月份的时候,就已经降到了二品侍郎,这事伯元应当晓得才对啊?”
刘墉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书桌,毫笔一挥,“学寿”二字,立即现于纸上。刘墉看着两个大字,也不由笑道:“哈哈,老夫固然这些年,办事不比畴前了,但老夫的寿命,老夫内心稀有,起码还要二十年好活呢!嘿嘿,别看和珅这些年势头正盛,说不定啊,他得走在老夫前头!”
钱大昕也嘲笑道:“和中堂,一副好镜子,也不便宜吧?老夫在都城这些年,可传闻琉璃厂那边有个铺子,嘿嘿,不卖别的,只卖西洋的原产眼镜。但是呢,京中很多王公大臣,也不是真的目力不敷,只是看这镜子精彩,故而不吝更加出价,也要购上一副。哈哈,这铺子我看一年下来,也能赚很多银子吧?”
想了一会儿,感觉刘统勋和阮玉堂的事,这时候也是时候奉告阮元了,便道:“实在伯元啊,提及上一代的人,还是老夫对不起你们家呢。当日康山草堂之上,我记起了令祖名讳,实不相瞒,当年令祖在卫辉营参将的位置上,便是先父监察不慎,成果错听人言,夺职了令祖官职。老夫见过令祖经历档案,晓得他是个有才调的将军,本来不致如此。你家以后的事,想来先父也有任务,本日老夫便替先父给你赔个不是,如何?”
阮元赶紧站起,行礼道:“刘大人何需如此?门生见过先祖遗留文书,对文正公他白叟家绝无半点牢骚。文正公为官清正,除奸惩恶,乃是我辈表率,门生怎敢对文正私有所非议?”实在阮玉堂遗留文书中,并未特别提及刘统勋,但阮元也不肯刘墉晓得他暗自调查过此事,既然本身已经入了翰林,授官期近,畴昔的事再提也没成心义,便诬捏了个来由,以安刘墉之心。
在翰林院待了两个月,阮元也垂垂风俗了翰林学习糊口,这时也想着都城当中,另有很多故交对本身有知遇之恩,该当前去报答,这一日便商定了去刘墉府上。
没想到刘墉竟然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伯元,你恩师的环境……实在算不上好。前日上书房的事,被惩罚的人内里,就有你恩师一个。只怕再过得两三日,朝廷里便要正式夺职了。”
钱大昕道:“这地球中间,名为赤道。这赤道长度,西洋人是测算过的。赤道各度之间,相距一百九十五里十七丈。全部赤道的长度嘛……应是六万九千一百三十四里不足。至于地球大小,以此为据,当可推算清楚。西洋人对测算之术,一精至斯,老夫勤修历算多年,学得越多,越是知此中不易啊。”
在右一图,细线勾画之处甚大,左边与右上一处,勾画闭合之处占了全图近一半,仿佛是两个巨型海岛。右下之处线路亦自闭合,只线路粗糙很多。在左一图,仿佛也是个大岛,自左上至右下,上上面积甚大,可中间一部分,却非常狭小,不知是何岛屿。
一时之间,庶吉人中群情纷繁,莫非所谓“天下”,就只是几个庞大的岛屿?并且按世人平常经历,“天下”乃是一片高山,自有东西南北,既然如此,为何不消方形舆图,却要用两个圆来代指“天下”呢?
阮元也问道:“教员,这西洋测算之术,门生常日读算经诸书,也是有体味的。敢问教员,西洋人可已晓得,这天下究竟有多大呢?”
而这一天,也是阮元真正何为“天下”的第一天。钱大昕的一番教诲,让他今后以后,心中有了四大洲,有了西洋器物。他的人生,也必将与历朝历代那些传统儒生有所分歧。
想想又道:“伯元,先父对不起令祖的,只怕是还不上了。不如如许,老夫本日另有两个字送于你,若你能服膺,也算老夫对当年的亏欠,有所赔偿吧。”
刘墉道:“伯元,我年青之时,在江宁府任知府,当时确是丁壮气盛,故而能有所作为,只是眼下……唉,你也看得出,这些年身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本年春季,皇上俄然问起上书房皇子教习之事,竟然发明,上书房教习徒弟,竟然连续七日都未能前去讲课。故而皇上大怒,内阁、翰林里很多充教习的,都免了职,另有一些,皇上是想八旬万寿过了,再让他们致仕。我主管上书房之事,天然难辞其咎,故而也降了二品。想来近些年确是老了,祭礼、乡试……办错了好多事。”
和珅听了,也不由赧颜,实在钱大昕意义再清楚不过,这家铺子本就是和珅出资给远房亲戚开的,所支出的银子天然大半也进了和珅的腰包。但面对庶吉人,和珅也要保持师长颜面,故而只好顾摆布而言他,道:“钱宫詹所言,自是有理……嗯……本官本日前来,乃是要奉告各位,来年庶吉人的散馆测验,定在四月。本年十仲春今后,庶常馆开放,如果情愿来翰林院里读书,便可在那边留宿。薪炭粮米,自有朝廷支用。”又简朴说了些散馆端方,便分开了。
“可西洋人却没想到,三大洲以外,竟另有六合。”钱大昕又说道:“此左图中大洲,我中华历朝史籍绝无记叙,便西洋册本,也从未提及此地。直待明朝弘治、正德年间,西洋人才见到此地,称为亚墨利加洲。所谓天下四大洲,便是如此了。”
阮元晓得,这青年乃是刘墉之侄刘镮之,字佩循,这一年会试,刘镮之与阮元等人一同招考,授了三甲同进士出身,因朝考成绩出众,也被点选为翰林院庶吉人,算是阮元同窗。他父亲早故,刘墉是他伯父,便将其养在身边,教他读书为官之事。
刘墉道:“这两个字,便是‘学寿’,伯元,我看你身材,原也肥胖,如果读书过分,伤了元气,只怕将来难以得享天年。可你需求晓得,若你今后保养得法,即便身子弱些,却一定不能长命。你爱读书,经史、文赋、历算无一不精,这老夫晓得,可你想想,如果你寿命不长,你这一身的本领,要如何施用出来?你情愿仕进,情愿造福百姓,这是功德,可如果功业未成,人却没了,那但是得不偿失啊。”阮元听刘墉言辞竭诚,心中不由得有些打动,便即应允了。
刘墉将刘镮之和阮元引到厅中,看座上茶已定,听了阮元如许一说,也笑道:“伯元这般谦辞,可让老夫接受不起喽。实在老夫当日,也不过感觉你很有才赋,只是一味求新求变,若无良师在侧,怕是今后轻躁冒进,反遭祸害。但那日康山草堂之上,老夫听闻李晴山先生竟然是你恩师,那天然也就放心了。至于你本日做这庶吉人,哈哈,天下间有才学的读书人,那是成千上万啊,能从这很多人里脱颖而出,走到这个位置,便是老夫也要自叹不如呢。当年之事,原是不需再相提及的。”
“厥后老夫方知,这位蒋先生不但精于测绘,对于天文历法,七曜星相之学,更是有独到之处,故而老夫帮手测绘之余,也多向他请教。他说大略在明朝时候,有西洋人以为天下并非高山,乃是圆球,故而一起驾船向西行驶,最后颠末端数年,竟又回到了原地。各位说,若不是天下本是个圆球,这西洋人又要如何一起向西,而至原地呢?”
钱大昕见诸生不解,晓得这“天下”之事,乃是《四书五经》从未提及之物,本身只要耐烦讲授,才气让大师清楚。便缓缓讲道:“正如大师所见,这‘天下’,并非自有东西南北的一片高山,相反,‘天下’浑圆如球。故而西洋人来我大清绘制舆图之时,也另为这‘天下’取了个新的名字,叫做‘地球’,只是各位了解起来或许有些难处,故而老夫之前仍用了‘天下’这个词。”
可阮元听刘镮之如许一说,也有些不解,一边和刘镮之一同走进刘府,一边问道:“佩循兄,刘大报酬官数十年,又是之前刘中堂以后,按理说,前来拜访刘大人乃是京中官员常事,如何到了佩循兄这里,竟似府上多日未曾有人来过似的?”
钱大昕道:“乾隆二十年时,老夫在这翰林院,做的是编修之职,彼时朝廷中有一名西洋布羽士,自称来自西洋的法兰西国。”说着,向右图西北角一指,以示此处为“西洋”。又道:“此人深慕我大清武功,亦爱好我中国文明典范,故而起了中国姓名,叫做蒋友仁。当时西北安定,海内一统,故而圣祖朝南怀仁所绘《坤舆全图》,已然不敷合用。皇上见他精于测绘之术,便派他重新绘制《坤舆全图》。当时老夫在翰林中又精研西洋历算,故而皇上派了老夫,伴随这蒋先生一同测绘。”
此人恰是刘墉,阮元见了,赶紧作揖见过。听刘墉语气如此客气,也有些不美意义,道:“刘大人,长辈出来都城之时,家中即有变故,故而担搁了些光阴,也忘了来拜访刘大人。本日翰林当中无事,才有了余暇,恰是要谢过大人十年之前,仪征县署中点拨之恩。”
各位庶吉人听着这一番闻所未闻的谈吐,一时之间,相对无言,有的尚能了解一二,有的完整不知所云。钱楷大着胆量,向钱大昕问道:“教员,若说西洋人帆海一周,得知天下乃是圆球,门生尚可了解。但门生不知,为何我等立于这圆球之上,却从未坠落?更何况水流向来是自高至低,若天下事个圆球,水流应当一向向南活动才对啊?”
刘镮之道:“伯父、伯元,这事我也晓得的。伯元,那是四月间一日,就是进士传胪之前。我和伯父一同乘车,恰好路过正阳门里的两淮总商行馆,竟然见到了刘全,就是和珅府上阿谁管家,那日筹办了些礼品,正往里去呢。当日我和伯父都不清楚,和珅向来都只是收别人的礼,如何那一天转了性了,竟然去给别人送东西了?厥后才晓得,伯元你住在那边,伯父和我说了,我才晓得你和扬州江家另有那样普通姻亲之谊。想来和珅给你送礼,也是为了向江家示好,想着如有江家互助,他在朝廷当中,位置可就更加安定了啊。”
钱大昕此语甚略,是以庶吉人中这时群情倒是有增无减,为甚么本身站立了一辈子的天下,竟然是一个球?本身站在“球”上,为甚么一向没有掉下来呢?
可想道这里,刘墉忽道:“伯元,和珅派人给你送过礼,是也不是?”
阮元道:“刘大人降职之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即便刘大人不再担负中堂之职,这侍郎总也是二品,总不会真像佩循兄所言,已至门可罗雀之境吧?”
这一日只见钱大昕讲课之时,带了两幅卷轴,不知是何物。起讲之前,钱大昕将两幅卷轴展开了,只见此中是两个大圆,大圆中经纬交叉,又有细线勾画其间,似是舆图之属。
“提及西洋东西,另有一物,各位也不成不知。”和珅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副眼镜来,道:“这眼镜传播至我大清,也有百余年了。这镜片聚光之术,我看也是一绝。各位可不知,多少贫寒平生的读书人,到了垂暮之年,双目早已昏花,眼看有了这眼镜,便可延用双目数年乃至十年之久,也只好不吝财力,购上一副眼镜了啊。哈哈,不过话提及来,皇上他白叟家才是天纵英才,皇上来年便是八十大寿了,可直至本日,还是目力健旺,不需多用这一片镜子呢。”
阮元也自有不解之处,便问道:“教员,若说这天下不是一片高山,而是一个所谓‘地球’之物,门生看来,大师没人佩服啊?教员可否就此中内幕,与门生们讲授一二?”
刘墉叹道:“实在罢官夺职之苦,我当年髦未知悉,可现在这一两年,我办事频频失误,被皇上严加斥责,终是丢了大学士的官职,被降到侍郎。眼看着这几白天,来往的来宾都见不到了,伯元,令祖当年,只怕心中滋味,更加难受啊。”
说着,钱大昕又指着舆图上的“大岛”一一讲授道:“而西洋人这一番飞行,也让他们晓得,这天下之间,共有四块大陆,俗称四大洲。我大清地点之地,乃是亚细亚洲,最为庞大。西洋人发展之处,称为欧罗巴洲,右边这图,大师也看到了,左下之处,仍有一地,称为利末亚洲,西洋史籍也有记录的。”但右图东南处那一块奇形怪状的大陆,钱大昕却隐而不提,本地便是本日所言澳大利亚,但蒋友仁测绘天下舆图之时,澳大利亚的海岸线测量尚未完成,故而线路粗糙,本也与真相不符。
阮元也垂垂感遭到,跟着本身跟和珅越来越近,一些宦海上的事,今后也只能正面面对。但此时他还记取一人,因而问刘墉道:“刘大人,朝廷当中,谢金圃大人是门生院试时的座师,门生这些日子有了余暇,也想去拜访谢大人。刘大人可知,谢大人近况如何?”
只见和珅走向厅前,对庶吉人们道:“这西洋之物,巧夺天工者,一为钟表,二为水法,运转之精美,中原罕见可及之物。我也曾思考此中事理,可思来想去,终是不知事理安在。”所谓水法,便是本日所言喷泉。钱大昕见和珅来了,固然不肯与之同事,但碍于身份,也只好站到一边。
阮元一听,也有些不明就里,道:“刘大人,和珅执掌翰林院,经常传授门生,这个不假,可和珅与门生并无暗里来往。刘大人说和珅给鄙人送过礼,鄙人确切不知。”
来到刘府,只见门口早已站着一名青年,看阮元到了,赶紧笑道:“伯元,现在这个日子,还能来光临我家,非仗义之人,实不能为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