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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山东学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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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船垂垂停在船埠之旁,系了绳索,只见一行人中,一名二品顶戴的官员缓缓走出,看着阮元,笑道:“想来这位,就是宫詹阮大人了吧?老朽人在山东,却也经常听闻阮詹事在京之事。学人当中,青年才俊,阮宫詹当属第一名了,本日有幸得见,公然是气度不凡,老朽实在是佩服啊。”阮元看此人边幅时,只觉他六十岁高低年纪,言辞安闲高雅,驯良可亲,应立便是内阁学士,前任山东学政翁方纲了。

“伯元,我甚么也没做呢,如许未免有些……”

想来阮元是既不肯怠于公事,也不想忽视家人。杨吉想着,也不由苦笑道:“甚么都想做,谁都想照顾好,嘿嘿,你今后可有的是苦要吃。”

“先把前半个月对峙畴昔,等今后熟谙了,或许会轻松些。”阮元仍然不肯意窜改本身的设法,想了想又对杨吉道:“杨吉,学署里另有些事,要费事你。”

阮元走后一年,扬州大旱,焦循家的二百亩地被乡间恶棍借机讹诈,出售了一半多,却只得了十五两银子。就在此时,焦循又恰好偶遇一名书商。书商手中有一套《通志堂经解》,这是一套清初由徐乾学、纳兰性德等人编订的儒家典范集解大全,收录了千余年间一百三十八种对儒家十二部典范(按:儒家典范有十三经之称,此处无尔雅。)的注解著作。焦循一见即视为珍宝,当时便想着购下。书商说眼看旱情米贵物贱,能够折价,但也需三十两银子才气采办。但就是这三十两银子,焦循筹了数日竟找不出。

“下午就要出去?!伯元,你这是不是有点太焦急了。”

阮鸿也不由有些脸红,笑道:“伯元,这故交便是咱扬州人,话说返来,也是咱家的姻亲呢?这几年不见,你竟然都忘了?”

所谓衍圣公,是孔子后嗣特有的封号,自北宋起孔子先人被封为衍圣公,而后近千年间传承不竭。孔子之家若论产业,或许比不上一些大富大贵之家,但“圣裔”之名,海内独一无二,贤人血脉,千年遗风,天然让孔家独出其他家属之上。彼时以文学经术见长的朝中大臣,更是以同衍圣公家属通好联婚为荣。

“嗯,给她找个好房间吧,固然公事要紧,可彩儿的嘱托也不能忘了不是?这几日我府学那边辛苦些,把公事交代明白了,有了闲暇,再多陪陪文如吧。”

翁方纲笑道:“恰是,衍圣公府千年诗礼传家,其间钟鼎礼乐之器,天然是冠绝山东全省了。传闻皇上数次东巡,皆临幸衍圣公府,也曾给府上赐过一些古器。衍圣公家久在曲阜,山东士人,交结不在少数,先和衍圣公府交好,以后再循序而进,岂不是事半功倍之举?”

本来,焦循自父丧没法科考以后,母亲也不幸归天,持续的持服让焦循不但有力插手科举,家道也日渐困顿。阮家固然也经常布施焦循,可阮家本身也不余裕,只能眼看焦家每况愈下。焦循也没有体例,多寻了几处私塾教书以资家用,所幸此中有几家也是世代的读书人家,对焦循才学颇多承认,焦循才得以保持生存。

阮元谢过翁方纲,却没想翁方纲又道:“阮宫詹,这主试之事,确是公事,你要先做,那是至公之举,老朽佩服。但话说返来,老朽和辛楣先生在四库开馆时,便是熟谙的老友,彼时一起去琉璃厂选购珍本的日子,老朽可还记得呢。辛楣先生常常和我提及你的事情,说新进学人,孙渊如之下便是你了,你年纪又轻,更是让老朽恋慕。辛楣先生说过,你在乙部虽说著作未几,可勤奋颇深,极有见地。这山东恰是个宝地,你若只是忙于公事,对山东这偌大的金石之乡视而不见,那才是可惜呢。”

翁方纲道:“阮宫詹,先前京中刘崇如大人,与我也是很有友情的,他曾致信于我,说你订正《开成石经》,努力颇多。老朽想着,你也自当对这金石之事有些兴趣才是。山东自古便是齐鲁之地,礼器、古迹,不成胜数,赵德甫编订《金石录》,不就在这里么?唉,老夫在山东搜索了很多古器,可有些始终只是听闻,却不得见,比方秦始皇的琅琊台石刻,老夫从那边路过了好几次,却始终没有机遇去看看,也是遗憾。”

焦循听着,不由有些心伤,想来本身这般不计家赀的购书,本身有了学问,还算值得,可阮氏却平白受了苦。这时还要靠阮元的帮忙才气重振家业,也是一阵忸捏,道:“伯元,我听伯父说了,你这边眼下还缺人手,不如如许,我也是生员之身,学署内里,如果有照顾不过来的事,固然让我来做。我也不需求别的,能糊口下来就好。想来……想来老是我无能,上一次乡试倒是去了,却别名落孙山,实在是对你不住。”

到达泺口之前,阮元早已遣使奉告了前任学政翁方纲,筹办这日到达泺口,就和翁方纲交代过济南事件。眼看泺口船埠渐行渐近,岸上也早已有一行人等待在侧,想来便是翁方纲的部属了。

阮元道:“多谢翁大人奖饰,只是金石之事,鄙人虽有耳闻,亲眼所见,倒是未几,还请翁大人见教。”

阮元也不由莞尔,谁让本身三十岁就做到学政了呢?

山东学政署就在钟楼西侧的大明湖畔,系由前明至道书院改建,自北门而入穿过大明湖,阮元一行很快就来到了学政署前。此时虽已是玄月,寒气一时未至,门前一排大树仍然枝叶华茂,一行人看了,都不由心旷神怡。

“我感觉不是。”阮元仿佛早有筹算,道:“我想过了,三品出任学政,本是常事,但我毕竟资格太浅,只怕这里门生多有不平。如果到了这里,再没有个勤于公事的模样,他们不是更会瞧不起我?先把公事都办好,和他们多交换些,说不定有些心肠不坏的门生看我诚心,就会认我这个教员了呢。”

阮元也笑道:“实在门生也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多少同年的学子,论经术学问也不在门生之下。可时运不济,有很多至今尚待拔擢呢。不过,门生有一事还就教员包涵,如果教员不嫌弃,便暂到门生这里,佐门生以铨选之事如何?”

“姐夫,这银子又不是白给你的。”阮元担忧焦循过于计算情面,只好话锋一转,道:“话说返来,你那《通志堂经解》,此次带来多少?也快些与我看看。听爹爹说,你还从乡中顾先生那边,获赠了一套《梅氏丛书》?这书我还没看过呢,我多出的银子,就当借书用了,你看如何?”

翁方纲倒是很客气,道:“若论贤达,老朽记得,这济南城中便有一人,可他深居家中已稀有年,你能不能请他出山,那就要看你的本领了。老夫也曾经想过请他出山之事,只是可惜公事繁忙,竟一向未得联络。他才学过人,便单独立讲书院,也是不在话下的。”

阮元听焦循如许一说,也看向另一辆车,只见车上一个儒生打扮的人缓缓走下,此人四十余岁年纪,边幅甚是清雅。阮元看得细心,这位墨客,竟然是本身少时的塾师乔书酉。

阮元天然也不计算这些,道:“姐夫,当年‘过位’那一篇卷子,如果你能插手,我想这江南解元便非你莫属了。你才学我向来是佩服的,如果能互助于我,在这山东,想来你我是能做出一番奇迹了。薪资之事你也无需担忧,有我在,还怕吃不上饭不成?”

坐船一起又过了张秋镇,折而南下直到济宁州,很快,济宁州和兖州的主试之事,都已经措置结束。但曲阜孔、颜、曾、孟四门后辈,向来只在曲阜招考,是以兖州主试已毕,阮元一行便持续东进,到了曲阜。阮元想着不管翁方纲所言金石还是乔书酉的观圣之愿,都与衍圣公府有关,这一年另有整整两个月,主试之事也不焦急。是故到了曲阜,安设下来以后,便同乔书酉一起,向着衍圣公府而来。

三今后,阮元便和杨吉、乔书酉一道,清算了行装,沿运河南下去了。临行之前,阮元也把武亿的事奉告了焦循。焦循听闻武亿既是一方清官,又兼精通学术,自也佩服,便自告奋勇,情愿主动与武亿交换,阮元也叮咛他只谈学问,临时不要说入幕之事,待本身返来,机会成熟,再做下一步筹算。

看来衍圣公府之行,已是顺理成章了。阮元想着,也把南下主试之事奉告了乔书酉,想到师生表情相通,二人也不由得会心而笑。

阮元俄然想起,王杰临行之前对他说过,本身少年早达,初任山东学政,必丰年长士人不相佩服,劝他实心做事,多寻僚属。听了翁方纲这段话也不由想到,如果能够和衍圣公府结好,说不定山东士人,也会看在衍圣公的面子上,对本身更加信赖。想到这里,也对翁方纲道:“多谢翁大人见教,只是下官另有一事,如果翁大人不嫌弃下官多言,还请告知。下官为官不久,幕中僚属眼下也只要一人。想着在这山东多寻贤达,以备督学之用。大人可知,这济南四周,有何贤能名流?若确有情愿出山互助之人,还望大人指导才是。”

翁方纲道:“此人姓武,名亿,先前乾隆五十六年,做过博山县的知县,在任之时,勤政爱民,为人廉洁,分毫不取。可厥后却因为与下属反面,被罢了官。这一两年间一向在外讲学修志,老夫来济南后不久,他也搬家至此,就在城东景贤书院劈面住着。阮宫詹,他可不但是个清官好官,还是个金石大师呢,如果你真想在金石方面有所作为,必得他互助,才气成事。”

也就是从这一日起,阮元开端了本身的山东学政糊口,小半个月畴昔,学署、府学、县学的事都已垂垂体味清楚,下一步便是外出主试了。

阮元道:“翁大人所言,莫非便曲直阜衍圣公之家?”

所谓“金石”,大抵能够了解为本日所称文物。“金”指的是上古钟鼎礼器,“石”指的是石刻碑本,也能够包含墓志铭。上古钟鼎之上,常常兼有刻字,而这些刻字本身,包含着丰富的汗青质料。同理,石刻、碑本、墓志铭也是汗青质料的首要载体,乃至有的时候,能够用以修改历代野史传抄之误。早在北宋之时,就有闻名的金石保藏家赵明诚,撰写《金石录》一部。而进入清朝,跟着考据的进一步生长,凡是碑本、石刻、钟铭乃至很多残片,都逐步开端被学者正视,清朝很多学者都用金石之上的笔墨,来校订经史著作,也偶然间促进了上古文物的庇护。阮元一向有志于重修《十三经注疏》,故而在金石方面也颇多留意。只是常日贫乏闲暇,又无充沛的家赀,故而一向未能有所停顿。

“姐夫!”阮元见了那人,也高傲喜,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抱住了他。不消说,此人恰是阮元的表姐夫兼儿时老友,和阮元一同读书科考的焦循了。

阮元问道:“叨教翁大人,此人竟是何人,家在那边?”

阮元一行分开都城后,即沿运河南下,在张秋镇折而入大清河,一起到达济南府城之北的泺口镇,这是阮元离京后第八日的事。

翁方纲笑道:“阮宫詹,你刚到济南,才坐下不到一刻钟,便想着朝廷公事,哈哈,也难怪皇上格外信赖于你。”说着取出一份票据,道:“眼下最要紧的,有兖州、曲阜、济宁州和沂州,本年以内,该当主试结束。接下来是莱州、登州、青州和武定,这些处所转过年来再去也不迟。”

阮元这番话,恰好说在翁方纲最对劲之处,是以翁方纲听了,也哈哈大笑,道:“阮宫詹,老朽可还记得,老朽是十年之前,才由少詹事迁了詹事,当时老朽可都五十岁了。阮宫詹做这詹事,也都有三年了,如许说来,你今后前程,必将十倍于老夫才是。”看着阮元身后,仿佛只要两个家人,三四个仆人,正在搬运转李,也赶紧道:“你们也不要站在那边,快过来,帮阮大人搬搬东西。”翁方纲这里侍从颇多,不一会儿,也就帮阮元把行李都搬上了岸。翁方纲也自拉着阮元,走到镇上一处茶社,寻了个位置坐下。

想来焦循这七年要比本身辛苦很多,阮元也悄悄抚着焦循后背,安抚他道:“姐夫,我……我现下虽也算不得余裕,可老是有俸禄了,咱阮家、焦家,也起码不消再过苦日子了。姐夫,我这里另有些现银,你只拿去,把表姐的簪珥赎返来吧。如果那些簪珥旧了,再去买些新的也好,老是别委曲本身,也别委曲姐姐。”

“乔先生?!”阮元又惊又喜,赶紧上前相拜。

“你说文如?”

不想阮元却道:“如果感觉舒畅,这里你多看看便是。杨吉,先把行李拿出来,我下午就去府学,学署之事,还要费事你和二叔了。”

这日阮元正点评府门生的试卷,想着点评之事一过,就筹办南下,完成鲁南四个府县的院试。俄然阮鸿走了上来,道:“伯元,有客人到了,想来这位客人,是你最想见的故交。”

乔书酉也赶紧回礼,看着阮元,天然也有些冲动,道:“伯元,七年没见了,我本来想着你那般聪慧,想来是能成才的,但这七年工夫,就升任三品学政,这……这我可没想到啊。我平生授徒,能有你这般出息的门生,真是……真是再无遗憾了啊……”

杨吉看着学政署门前风景,也不由对阮元道:“这处所真是不错,我看你在这里仕进,可比都城里舒畅多了。”

“你如果如许想,我也不拦你。只是你如许做事,显得太累。”

阮元也走上前来,拜道:“长辈阮元,久仰翁学士文才,本日一见,才真是不枉此行。翁学士诗文天下闻名,更兼‘肌理’一说独步诗坛,门生才疏学浅,还要多加就教才是。”

阮元道:“既然如此,下官在这山东督学,也要多费些心机,搜索这金石之物了。只是翁大人说这山东金石,所遗不成胜数,却要从那边动手,最为便利呢?”

焦循看着阮元,也非常欣喜,垂垂竟要落下泪来,缓缓道:“伯元,你……姐夫是真没想到,我们乾隆五十一年别离,这……这还差几天赋满七年呢,你都是三品学政了……你……你真是了不起!咱阮家、焦家,也都有但愿了。哈哈,总有那不学无术的人,说甚么读书没有效,咱今后回了扬州啊,也给他们看看,甚么叫三十岁的三品学政!伯元,姐夫真欢畅啊……”

扬州人……姻亲……阮元想着,俄然想到一人,赶紧把卷子收起,起家便往学署门前走来。

这些动静,对阮元而言都是相称首要,以是阮元也再次谢过翁方纲,翁方纲眼看学政事件交代已毕,便回京述职去了。阮元一行则独自南下,过了小清河,便进了济南城内。

翁方纲道:“那天然是这山东第一家……或许是天下第一家呢,至圣先师圣裔,千年礼乐世家,阮宫詹可晓得?”

只见门前两辆马车停在一边,车夫正在喂马。学署门前,站着一人,眼看他样貌清秀,文质彬彬,却略有蕉萃之态,仿佛既是饱学多才,又是身陷场屋,难施抱负。此人见了阮元,也自笑道:“伯元,七年不见了,你……都是一方学政啦!”

阮元想着,此番初来外省,也该当公事为先,私事为后,便对翁方纲道:“下官还想请翁大人指教,眼下山东各州府,另有哪些是本年院试未毕,需求下官前去主试的?下官也好尽快到差,以免误了后学科考之事。”

“故交?”阮元笑道:“二叔是和杨吉在一起久了,也学会打哑谜了?我这数年流落,故交想来也有很多了,你不提示,我怎能一下子就想起来?”

乔书酉笑道:“这个天然,伯元,实在我此次来济南,便是想着你有了出息,教员也好多见地一下扬州以外的风景,多熟谙些扬州以外的名流,如许才不致坐成井底之蛙不是?想来还是教员要费事你呢。并且,此次来山东,我也有些私心,还望伯元不要嫌弃才是。”

阮元看着焦循,却俄然想起来之前阮承信在都城时,和他讲过的焦循糊口之事。

阮元天然不在乎这些,乔书酉遂道:“实在啊,我这四十年来,饱读圣贤之书,心中也一向想着,如果有朝一日,能到这圣贤著书立说之所一见,该是多好?我平生钦慕先师,最大的心愿,便是到曲阜的先师故里看看,才无愧平生好学。伯元,我晓得学政职责,便是巡行山东十府二州,如果甚么时候要去曲阜了,尽管奉告教员一声,让教员也去看看,我这平生的心愿也就满足了。”

所谓《梅氏丛书》是清初数学大师梅文鼎所著,贯穿中西数算,可谓中国古典数学的集大成之作。焦循也恰是获得此书,不数年间,历算一道学问大进。这时听阮元相询,天然也清楚此中深意,道:“这个天然,伯元想看多少,就看多少。不过此次前来,我也并非单身一人。那辆车上之人,你也应当熟谙才对。”

无法之下,焦循只好和阮氏商讨,典当了阮氏的一大半金饰,最后换了十二两银子,就如许也只凑出二十七两,幸亏书商急于获得现银,也没再计算,就把书给了焦循。厥后大半年时候,焦循一家都只能靠喝粥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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