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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遂心针与当归汤(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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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闭着眼仍由我闲逛他的手掌,隔了好一会儿终是展开眼,无法地点点头:“你莫再晃了,再晃我该不记得那遂心针收在那边了。”

“张家娘子又同阿心说甚么呢?我家阿心年幼,与她说道那些,恐是不当罢。”徒弟从铺子里出来,言语间虽笑容盈盈,话里却带了些不悦。

我问徒弟我想得可对,徒弟一面验看我新制出的牛髓膏,一面随口道:“人间仓促,一步步皆是定命,如果非要挣出原定的路不走,另辟门路,老是要享福的。”

那膏子制得极好,海棠用得也甚好,手上开裂的血口儿不几日便收敛了起来。我那一腰充作药资的裹肚儿也践约送了过来,我未特地指了然要甚么样的花腔,抖开来看时,却见是首尾相连的一只青雀。

“既信为何感喟?”徒弟伸过手来揉我的眉心,满脸好笑。

我隔着柜台眼巴巴地望了徒弟好一阵,他不紧不慢地做动手里的活,看来是抱定了主张不加援手了。

“徒弟……”我迟疑了片时,惴惴地问道:“倘若,孙仲谋不负赵姬,遂心针作的一统江山果然成绩了,赵姬将如何?”

我佯装没有闻声,将碗里的牛髓给徒弟看,问他要如何制膏。徒弟仿佛也很乐意立时就教我制膏,嘱我向张家娘子道了谢,便仓猝带我回了铺子里,撇下了意犹未尽的张家娘子。

我顺势抓过徒弟的手掌,半是心对劲足,半是哀告:“阿心感喟是因为想着本身虽逆天命,却另有徒弟护佑,海棠就不一样了,另有伢儿,他纯真得空,本不该一同遭如许的罪。徒弟,我们能不能帮她一帮?”

徒弟拉开了几个药屉,细心寻了一番,终在一个角落里摸出一只半旧朴素的针囊,他将这毫不起眼的针囊在我面前展开。“不是一根,而是一副。”

海棠每日来接送伢儿,我与她偶然会说上一会子话,从她谨慎拿捏着的言辞中,我垂垂明白了海棠、伢儿同邢家至公子之间的关联,若推想得不错,伢儿该是那邢家至公子的儿子,海棠破釜沉舟地从百花楼里出来,约莫为的是她母子能与邢家至公子相聚罢。

“我见阿心女人腕间总戴着只青玉镯子,想必是敬爱之物,便以那镯子上的雀纹作绣,针黹粗鄙,还望阿心女人莫嫌。”海棠说得谦逊,可她的绣作当真教我吃惊。闭店后我拿去给徒弟瞧,连徒弟也颇感不测。

徒弟调弄牛髓膏的手腕快速愣住,目光笼住我:“好端端的又犯傻,既做了你徒弟,岂有只救你一回的事理,起码也该护你这一世无虞。”

我取用蛇脂时,徒弟淡淡地感喟一声:“那百花锦蛇,有些年事,我捉它时可费了很多周折,好东西都让你这么肆意败了。”

下午,待铺子最后一个来抓药的走后,我叮咛了伢儿在店里莫要乱走,便往对街的张屠户家去,想请张家娘子帮着寻摸些牛髓来。张家娘子向来爱探听,我怕她问得太多,也不敢久留,幸亏这回她却也未几问,只嘀咕了一句“你徒弟古怪得紧,这个时节要作牛髓膏”,应下隔日教张屠户带些返来,便作罢了。

张家娘子撇了撇嘴,不依不饶地嘀咕道:“阿心还年幼?如何也有十四五了罢?按说也到了许人家的年纪了,她无父无母,天然是要当徒弟的多操心的。”

我紧拢着眉心直点头,长叹短叹。

“遂心针?”我放下徒弟的手掌,两眼放了光,“就是孙吴时赵夫人所用的那一根?”

徒弟悄悄“恩”了一声,将那套针重新裹入针囊,推到我跟前:“明日见着海棠便拿给她罢,奉告她,只需依着心中所念下针,虽万分劳心耗神,却能遂心如愿。可如果半途熬不住撩开了手,便是前功尽弃,一无所成。”

针囊轻巧,我捧在手里却忽觉有千钧之沉,不止是手腕,连心口也跟着发沉。

恰海棠来接走伢儿,张家娘子将牛髓递给我时,惊奇地盯着她拜别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子,转头好似发明了甚么了不得的大事普通,抬高了嗓音惊呼:“阿心啊,你认得阿谁遮了脸的妇人?你可晓得她是谁?”

“阿心不信徒弟?”

暗沉的针囊里竟然裹了一整副金红色的绣针,乍看像是赤金,再一眼就能瞧出那光彩与赤金不甚不异。我徒弟说,遂心针的材质独特,是以金银铜合铸而成,粗细各不不异,最细的几近只要发丝的一半。

我侧头凝睇那寒光闪闪的金针,只觉每一根针的针尖上都挂着一颗血珠子似的。“孙仲谋不负赵夫人,遂心针作的绣作才气成真罢?”

张家娘子虽惯喜家长理短地说嘴,可拜托予她的事儿却也一丝不含混,次日便当利索索地端着一大碗白花花的牛髓来了。

徒弟伸展了一番腰背,对付着我的问,赶我回房去睡:“逆天方命,总要受得起那代价才行。不早了,今晚不会有客来,从速歇了去罢。”

我俄然心念一动,仰脸从下而上地去望他的眼睛:“徒弟,阿心偶然想着,本身的命薄,原定的命数里就该早早病死,可徒弟将我救了返来,逆了命,今后我该遭如何的罪才还得清?”

我趴伏在柜台上,枕着一条胳膊暗想,徒弟他开着生药铺子,偶替人看个诊,冷眼看惯了存亡哀苦之事,冷酷寡情也在道理当中,但他内里绝非面上那般凉薄,如若不然,又怎会教养我那么多年。

无法,我只得地捧起那油腻腻的铜盒子,靠近鼻尖,细心嗅了一回,牛髓腥气,又隔了光阴,草药气消逝殆尽,所能辨出的不过是五倍子,甘草这两样罢了,另有一样蛇脂油我原就晓得的。

“当真?”

“昔年赵夫人刺破了手指,血祭了这套针,替孙仲谋绣下九州五岳之势,成绩了孙吴的半壁江山。”徒弟细心地摸索着金色中泛着红光的绣针,缓缓道:“只可惜厥后,孙仲谋听信谋宠者谗言,负了赵姬,九州五岳之绣虽成,终是未能遂心,破江山于晋,赵姬也不知终老那边。”

“海棠,百花楼的海棠。”我正不知要如何回她,她按耐不住自先答了出来,见我一脸茫然,她又忙解释道:“御史台邢中丞府上许是要筹办甚么祭礼,我家官人迩来常去邢府后巷送整牲口,他家要的急,我便跟着去帮个手,连续好几日,我都瞧见那遮面的妇人在后巷盘桓,有一两次,还瞧见她跪在墙根下抹眼泪,怪不幸的。向邢府上的婆子一探听才晓得那是百花楼的海棠女人,也不知为了甚么事,每日要来哭求上一回,只说要见邢家的至公子。这不晓得又是哪一桩风骚官司,可邢家的人是说见便能得见的么……”

我绕进柜台,从药屉里取了五倍子和甘草出来,徒弟扫了一眼,未置一词,我猜这两样该是对的罢。牛髓倒是好办,蛇脂也有旧年用剩下的百花锦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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