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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遂心针与当归汤(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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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心女人……教你吃惊吓了。”海棠的说话声音还是细柔好听,含着愧意:“若非如此,我怎能从百花楼脱身。”

颤颤巍巍的烛火下,海棠抬手解开系在脑后的绸带,这一个月来,我几近每日都能见着她,闻声她好听的声音,却从未见过她遮面素帕背面的样貌,素帕落下前,我的脑袋里蹿动着些微难以捕获的严峻。

我仓猝点头替徒弟辩白道:“没……没那样的话。”我本来还想再解释两句,可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徒弟不肯出诊的来由,更加感觉心虚。

“阿娘,你定要忍住,就快好了。”伢儿握紧了小拳头在一旁劝道,见他阿娘点头,他又来央我:“阿心姊姊,阿娘怕痛,姊姊轻一些可好?”

临了,海棠苦涩地细声感喟:“原说好来接出去的,等了大半年,音信全无,约莫是,等不到了。”

我俄然瞧见了医笥底层悄悄躺着的针囊,因不得掌控这件器物的本性,先前尚在踌躇是否要拿予她来用,现在倒抱定了决计。

玉枝的娘在屋里头顾问,我向她问过好,她的目光便超出我,在我身后寻觅了几遍。

第二日海棠并将来送伢儿,倒是玉枝带着伢儿过来了。我问伢儿怎不见他阿娘来,伢儿耷拉着眼角,满含委曲地低声答了句“阿娘身子不适”,便闷闷地低头不语,靠在玉枝腿边。

海棠低低地苦笑一声:“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小朋友,我若孤身一人,那边不能度日。百花楼不养男娃,他一日日地长大,终有讳饰不畴昔的那日。何况……何况他的出身虽不崇高,可他父家却也是,也是端庄人家……毫不能陷在那肮脏之地中。”

所幸玉枝娘与海棠的心机都不在这上头,谁也不当真计算我说了甚么,屋子狭小,屋里的人都让开了身,玉枝娘又点了两支蜡烛,好让我瞧得清楚。

我正埋头清算医笥,她许是觉得我听不见这一声喟叹,却不知我耳目甚灵,莫说她这一声苦叹,连同她心底强抑痛苦的嗟叹也听得明显白白。

徒弟脾气我比谁都清楚,并非统统的病症他都肯诊治,他自有他分辩不清的对峙,海棠这一桩,翻开端,他便不肯插手。牛髓膏也好,遂心针也好,全赖我的死缠烂打和徒弟待我的那几分放纵而来,即便如此,徒弟也未肯沾手,一概只从我手中过。

床架边纤细的身形微微晃了晃,轻柔的嗓音里渗着凉苦:“朱先生半天朱霞,似我如许的人,有所避讳也在理,倒是要劳烦阿心女人了。”

“是我自个儿拿簪子尖儿划的。”海棠安静地细声道:“百花楼为使我不得自赎,将我的赎价平白举高了三倍,我那里出得起那样高的赎价,可我不能再在那烟花之地轻易偷生下去……”

“不是,不是手上的……”玉枝的眼鼻几近皱成一团,脸上闪现出一言难尽的怜悯和悔恨,“天煞的百花楼,遭雷的邢家!你喊上你徒弟快去罢,见了便晓得了。”

“牛髓膏不正用着么?按理说不该啊。”我心头一慌,头一个反应是思疑本身制膏时用错了配伍,转念又觉毫不成能,徒弟前些日子还赞过我牛髓膏熬得好呢,即使我错了,徒弟决计不会出错。

这点莫名其妙的严峻,在素帕落下的瞬息间,俄然就成了一柄重锤,闷重地砸在了我的心口。海棠花瓣似的面庞上鲜明横着一条粗陋的伤疤,从嘴角到脸颊正中,仿佛面带着诡异惨痛的嘲笑,伤疤有些迸裂,黑黑红红,委实可怖。

“莫慌,那海棠的病根并不在明面儿上,我去诊治只恐她受不起,你去绰绰不足。”徒弟倒是一派气定神闲地将我送到铺子门口,又在我怀里的医笥上轻拍了两下,“那针囊,我替你装里头了。”

“婶子不必找了,徒弟嘱我来替海棠姊姊瞧病。”我内心头非常过意不去,说话声音低得像在轻哼:“我……我也是,也是能看诊的。”

“我……”我手足无措地抱住医笥:“可我从没单独出诊过,徒弟……”

“海棠姊姊的针黹绣工非常了得,老做浆洗的活计真真是藏匿了,倒不若寻个机遇,去做绣娘罢。”我将那朴素无奇的针囊按入她的手掌中:“这套针,名唤遂心针,徒弟说临时借予姊姊使,姊姊如果不畏辛苦,指不定便有另一番情势呢?”

我懵头懵脑稀里胡涂地就教玉枝拉到了她家,到了此处,伢儿挣开了玉枝的手,跑在了头里,绕过玉枝家的屋子,径直往屋后本来堆杂物的小屋跑去。

我轻手重脚地摘去嵌在创口中的一小片死痂,海棠吃痛地缩起了肩膀,沉闷地哼了一声。

伢儿的灵巧使屋里的人都心生了不忍,玉枝娘悄悄抹了抹眼角,将伢儿哄了过来,带他去自家厨下煮水,好备着海棠换药时用得上。

成果公然未出我所料,徒弟只将他平素里用的医笥推给了我。

玉枝看了看他长叹一声,“正要来请朱先生,这时节暑气太重,海棠姊姊浆洗时不慎沾了污水,旧伤溃裂了……”

一进屋子,一股子霉烂潮湿的气味劈面而来,明白日的,屋子里仍需点着蜡烛才气照亮。借着烛光,能见一人影表面倚在床榻边的木架上,那身形一望便知是海棠。

伢儿走了,我才敢接着措置海棠崩裂的创口。一来怕她接受不住疼痛乱动,想分一分她的心,二来我内心委实摸不明白,便假装随便地问道:“姊姊为何铁了心要从百花楼出来?但是为了伢儿?”

玉枝见我抱着医笥出来,不由分辩地一手勾起我的胳膊,一手拉起伢儿,撒腿便往巷子外头跑。我一面教她拉着,脚下不由自主地跟着跑,一面转头不幸兮兮地向徒弟乞助。

“百花楼怎如许狠心。”我一面措置她脸上的创口,一面忍不住替这张原该娇美如桃花瓣的脸抱不平,“怎下得去如许狠的手。”

我闻声身后的玉枝和她娘都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气,跟着便是带着禁止的感喟。再看看海棠身边的伢儿,倒并未教他阿娘这副描述唬着,他拉着海棠的手,紧抿着小嘴,当真地盯着我的脸,好似在冷静察看着我神情的窜改。

我沉默着点点头,固然早已将伢儿同邢家至公子的关联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海棠本身不说,我也不好等闲问出口,只得杜口不言语,利利索索地将她脸上的伤口清算洁净。

我垂下眼,尽量躲开那道长长的伤口在她脸上勾出的古怪神情,只将目光落在那伤口的崩裂处,徒弟说得一点不错,果然只是平常的旧创崩裂,气候酷热,她劳作间不免出汗,又一向遮着面,未好透的伤疤不得通风枯燥,故而又开裂了。伤口看着虽唬人,实则一点儿也不难治,确是我就能等闲措置好的。

徒弟却在朱心堂的乌木匾下,冲我点头浅笑,涓滴没有要援手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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