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酆都关口接黄泉,奈河桥下现归墟
幽灵抬头指天:“我大侄子化作一条金龙飞走了。”
摇光回礼道:“不告而来,冒昧了。我从玉清境下来,发明我家主上的转世之身已殁,问过城隍后得知他领了路引前去酆都,这才擅上天府,欲跟随主上摆布。”
划一王见到摇光,一怔以后,见礼道:“摇光星君。不知星君驾临地府,有何贵干?”
正嘀咕着,地府震惊更加狠恶,奈河掀起巨浪,在他脚下,一个深不成测的腥红色旋涡敏捷构成。那旋涡充满诡秘的吸力,看了令人头晕目炫,仿佛三魂七魄被拉扯着,不由自主地想要投身此中。
周深捋了捋长须,问道:“本日但是元月十二?”
男人俄然哈哈一笑,放下铁锤,将所铸之器掷入树旁深潭当中,随即纵身跃下。半晌以后,他浮出水面,将*的长发向后捋去,暴露光亮的前额与矗立的鼻梁,于开朗中透出一股旷达狂放之气。
摇光寒声道:“我本就没希冀你们帮手,只不要毛病我就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暗中使绊子,休怪我不顾情面。”
幽灵不去地府而在人间浪荡,被夜游神抓住后,重则魂飞魄散,轻则投入阿鼻天国,要吃不小的苦头。周深见他约摸二十来岁,是个洁净俊美的青年模样,不由心生怜悯,又感觉他挂在嘴边的惫懒笑容有些碍眼,便沉下脸:“既身故魂出,为何不随夜差去城隍庙,却在此浪荡?”
俄然,窗外闪过大亮光,伴着隆隆霍霍的异响,似雷非雷、似鸟非鸟。周深猛地昂首,窗牖无风自开,但见一颗大流星从天涯掠过,尾长数十丈,光芒刺眼,在哔哔剥剥的爆裂声中,愈飞愈近。
摇光顿时沉下脸:“‘那位’是哪位!”
杜子仁嘲笑:“你尽管明哲保身,却不管我情意,也不顾局势生长,迟早要吃大亏的!”言罢拂袖,化作丝缕青烟消逝不见。
武判官腾地起家:“紫微星陨落,人间有帝王驾崩。”
崔珏道:“他可不是浅显的星君。摇光鞭与天锋剑,都是能斩杀仙魔的天赋灵宝,这摇光虽不如天锋凶戾,却极是护主,劈面获咎他,有甚么好处?再说,就算临央堕了仙,也难保没有起复的能够,毕竟他是紫微大帝的爱徒。尘寰有句鄙谚:‘做人留一线,今后好相见’,于我等仙神身上应也合用。”
摇光眼中寒芒明灭,如怒雷中飞掠的电光,口中冷冷讽刺:“我几乎忘了,划一王与我家主上曾有些龃龉。当年贵属访拿一个逃出阿鼻天国的魔魂,眼力不济,放跑了对方,反倒将我家主被骗作朋友,被经验了一番。如何,现在看你这冥府,各处是天国罪魂,乱哄哄的比尘寰菜市场还不如,莫非是家主当初经验得不敷?”
嵇康无法地摇点头,举步走入柳树粗大的茎干当中。
侍立在旁的文判官见签完一张,叫声:“下一个!”便有皂隶押着亡魂连续进殿。
怀朔城隍周深率众来到紫微星坠落之地,只见园林幽深、生人来去,却不见一个灵魂。文判官奇道:“清楚是此处,为何不见?”
周深听了面色微变,向夜游神卖了好大小我情,费很多唇舌总算是送走了对方,转而问那幽灵:“颢帝灵魂安在?”
那幽灵灵动非常,多次逃脱巨掌捕获,直朝周深奔来,一干皂隶竟没能拦得住,任由他躲到了周深身后。“城隍老爷,救救我吧。”他笑嘻嘻道。
“恰是。”
目睹大一群形形色/色的亡魂即将过桥,俄然有股极其庞大的法力颠簸,从幽冥地府的最深处发作出来,顿时鬼域震惊、奈河翻涌,河中刻苦的怨魂齐齐收回了凄厉尖叫。在几近天翻地覆的摇撼中,奈河桥本就朽败的绳索纷繁崩断,很多来不及过桥的幽灵,下饺子似的落进血水当中。
奈河桥的绳索在手中寸寸坼裂,他就像阴暗六合间的一道白芒,向旋涡中心无尽的深渊堕去。
嵇康洒然道:“幽冥界流言,说酆都帝阙空悬,五方鬼帝争位,却不知我对这北阴酆都大帝的位置毫无兴趣,你们东西南北四方谁要争就去争,与我无关。”
那幽灵笑道:“我是异村夫,找不着城隍庙,迷路了呀。城隍老爷,你帮我开一张路引,我便老诚恳实去酆都。”
“……本来是当朝皇叔。”周深微怔,拱手道,“恭迎历王殿下。”
摇光就在这一片闹哄哄中,强行冲破鬼门关,突入幽冥界。鬼门关的十八鬼王对他是拦也拦不住、打又打不过,加上要禁止簇拥冲关、想要重返人间的灵魂们,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与此同时,幽冥界法波隐鸣,就连五方鬼帝也发觉到了这分歧平常的异动。
鬼门关上有十八位鬼王把手,如果没有各地城隍开具的路引不得进关。过了此关,亡魂成了正式的鬼,才气够上鬼域路。鬼域路非常萧瑟,唯有梵语称为曼殊沙华的红花怒放如火照,花香能让亡魂回想生前历经的各种,走完这段路,意味着将生前统统都放下,永久留在此岸。走过九个泉眼的深度,绝顶一条腥秽如血的奈河划出了鬼域路与冥府的分边界。河上窄桥破褴褛烂,河中怨魂呜哭泣咽,即便身故为鬼,走在这条奈河桥上,也不免双腿颤抖、胆战心惊。待过了奈河桥、三生石与望乡台,冥府阎王地点的森罗殿便遥遥可望了。
划一王袖起手,腔调刻薄:“这千年来独一一个下了堕仙梯的,还能有哪位。”
划一王冷哼一声,“崔府君经验的是。府君毕竟长年在秦广王身边理政,深得真传,又掌管着幽冥三器之一的存亡簿,说话分量天然重,领教了。”
正迟疑间,俄然闻声远处炸雷似的一声怒喝:“孤魂野鬼那里走!”世人昂首,见是一名纱帽宽袍红脸的夜游神,追着个白衣赤足的幽灵。夜游神高逾三丈,塔楼似的雄阔,跨步间冥土震惊,衬得幽灵纤细非常。
崔珏正要再解释,对方已拂袖而去,无法只得摇点头,拾步跟上。
“看这方向,正该陨落于此。”文判官的神采于骇怪中又暴露了一丝忧色,回身朝神案后拱手道:“恭喜城隍爷,接惹人间帝王,乃是莫大的功德一件啊!这但是天下多少城隍庙求都求不来的殊荣。”
“那就对了。帝驾将至,不成怠慢,文、武判官前去――不,武判官留下持续公办,我要亲身去接驾。”言罢整了整衣冠,领着文判官、日巡夜差与一干皂隶,架起彤辇出了城隍庙。
步队开端有个白衣青年幽灵,在坠跌的过程中一把抓住了断裂的绳索,晃闲逛悠吊在半空。河水中早已丧失神智的怨魂,本能地想要将本身痛苦加诸于外界万物,无数双脏污干枯的爪子抓挠着,伸向他赤/裸的双足。
酆都号称人间鬼城,是连接现世与幽冥地点。浩繁幽灵被无常押送着,穿过寒鸦栖息的参天古树林,便瞥见一道黑漆漆的庙门。庙门前有座牌坊,上书“幽门地府鬼门关”七个鎏金大字;中间一座五角亭,亭前古槐树下立着石碑,纂刻着“过关入幽冥”的狂草。
阵势险要的抱犊山顶,一棵枝叶葳蕤的庞大柳树下,竟有个岩石垒砌而成的打铁铺。炉火熊熊,映照出赤膊男人油光发亮的皮肤,坚固肌肉伴随每下铁锤的敲击而不竭贲起,一把似轮非轮的器物,泛着殷红灵光,在他的锤下逐步成型。
“嵇兄身为五鬼帝之一,如何能置身事外。再说,西方北方张王二位,虽是道门正统,却显陈腐,经历不足而锐志不敷,那对双生子更是魔族出身。”杜子仁盘腿坐下,目不转视地盯着潭中男人,“唯有嵇兄,英标秀上、旷迈不群,才是我心仪人选。”
――但是,这只是世人眼中所见,若离开肉身,以灵魂之眼观之,这座城隍庙,却浑然是另一种寂静厉穆的气象,楼宇殿堂通体披收回微光,挨挨挤挤地出入着无数幽影。
现世与冥界,本就是一体两面,如同镜中双像。
幽灵扯着周深的袍袖,“城隍老爷,你带我回城隍庙,我就奉告你方才新死的天子去哪儿了。”
夜游神余怒未消:“小鬼狡猾,企图拒捕,直接拿去阿鼻天国,免得叨扰城隍爷。”
颢国雾州,怀朔军镇东北角有一座小城隍庙,灰瓦青苔,很多墙柱红漆剥落,看上客岁代长远,毫不起眼。入夜以后,只要几名老羽士守着烛火暗淡的长明灯,在大战后未散的血腥中诵经祈福。
目睹划一王脸庞泛黑,头顶瘴气环绕,崔府君赶紧来打圆场:“曲解,都是一场曲解。畴昔的事就别再提了,同是仙家,莫伤和蔼。摇光星君要寻临央仙君的灵魂,我等本该大力支撑,但星君也看到了,幽冥界遭遇突变,我等忙着措置诸多事件,实在是力有不迨,还望星君包涵啊,包涵。”
无数冤魂哀鸣着,被旋涡绞个粉碎,于六合间完整烟消云散。印云墨抽了口寒气:“鬼域归墟?”
印云墨尽力巴着绳索,缩起双腿,叹了口气:“三界到处不平稳,连幽冥也不例外。”想了想又感喟道:“本想在阳间多待三日,等摇光返来,也好仗鞭欺人,谁知……哎,幸亏我生得瘦。”
“信口雌黄!”文判官愠怒,拿判官笔来戳他。幽灵敏捷闪身,陀螺般绕着周深走避锋芒。周深被扯得衣带都要狼藉了,凛声喝止:“休得混闹!既然接不到帝魂,就回城隍庙去罢。我开张路引给你,跟着吵嘴无常速去酆都报导――你叫甚么名字?”
“子仁莫非不知?”赤膊男人笑着反问,“帝星入幽冥,有人又要蠢蠢欲动,藉此大做文章了。”
划一王怒道:“崔府君何故如此软弱!莫非我身为阎罗,还要顾忌他戋戋一个星君不成!”
哗然水声中,嵇康跃出深潭,顺手招来一件长袍披身,叹道:“子仁,我晓得你是一番美意,但我志不在此,多说无益。我独一能承诺的,就是若你被人群而攻之,我必然极力援助,毫不食言。”
摇光也不再多言,化光飞走。
追到奈河边,临央仙魂的气味蓦地消逝,摇光四下细心寻觅,却仍然毫无半点线索。正盘桓间,第九殿阎罗划一王与判官崔府君,率一干冥吏鬼差仓促赶来。
这场剧震来得澎湃、去得兀然,幽冥界又规复了死寂。但是导致的结果倒是鬼域路皲裂、奈河桥被摧毁,海底沃焦石下的十大天国法界溃破,数以万计的罪魂趁隙逃脱。十殿阎罗作为直接掌管,忙得焦头烂额,九十万鬼差齐出,安设的安设、抓捕的抓捕、补葺的补葺,全部阴曹地府堕入群魔乱舞的混沦局面。
杜子仁暗恼,薄唇一撇,便从清俊中漏出点刻薄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到时幽冥动乱,只恐嵇兄再萧洒也不能幸免。西方北方一贯走得近,东方郁垒、神荼形影不离,若你我再不联手,届时只要被人鱼肉的份了。”
城隍大殿雕梁画栋,卷烟环绕,两侧立柱悬有春联:“天道忘我做善降祥预知休咎祸福,神明有应修功解厄辩白邪正忠奸”,横批“燮理阴阳”。其间城隍老爷周深端坐大殿之上,正执笔埋头,一张接一张地签着路引。刚结束的两国之战,卷走数万人道命,此中宛郁国因信奉萨满教,自有鹰群接引亡者灵魂归返长生天;而颢国的阵亡将士,则由本地城隍卖力签发前去酆都的路引。
杜子仁轻哼一声:“那一对双生子?只怕他们再追求也是白搭心机。莫说你我,张天师与王真人身为道家正统,也见不得原为蚩尤部下的魑魅魍魉,登上北阴酆都大帝的御座。”
嵇康不觉得然地摆了摆手:“我此人嘛,胸无弘愿,生前就只爱吟诗作赋、操琴打铁。身后被封了其中心鬼帝,本属勉为其难,再叫我去争甚么,省省力量吧。”
“这……”文判官失声道,“是帝星紫微?”
云熙三年元月十二,颢帝印暄北巡期间于雾州驾崩,时年二十三岁,庙号“明宗”。帝无嗣,大行前下旨由同胞兄长肃王印晖继任大宝。印晖奉旨离藩,护送龙柩日夜兼程,月余抵京,得太后与内阁重臣支撑顺利即位。其间或有人私议其帝位来路不正,但慑于肃王军功、忌于先帝遗诏,不敢冒昧。又经太医查明,先帝尸体毫无伤病之症,面庞宁静乃是寿尽圆寂之相,朝野间遂流言渐息。
划一王勃然欲发,被崔府君死死按住。崔珏油滑地笑道:“星君与我等阎罗,各有所持,井水不犯河水。星君请自便。”
“嵇兄笑甚么?”潭边又一个高冠博带的年青男人,长身玉立、风韵特秀,清标如同滴露翠竹,指间把玩着一根青黄相间的横笛。
“贵主莫非是……那位仙君?”划一王神采有些阴晴不定,仿佛幸灾乐祸,又似芥蒂难消。
“印云墨。”幽灵微微一笑,“印暄的印,墨云蔽天的云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