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水滴铜龙昼漏长(一)
彩莲前脚刚走,只听着门外薛巾尖细声道,“皇上驾到。”
“臣妾拜见皇上。”茱萸软声道。
茱萸笑笑,“你常日甚少说这些,本日怎俄然有兴趣了?”
天子揽过茱萸道,“这琴是当初朕亲身命人挂上去的,你有无动过,朕怎会不知。”
听她说的滴水不漏,周昶景一时找不出话来,沉吟半响,又道,“这几日我都在柳夫人处夜宿,也不见你着人来请,但是生了朕的气了?”
茱萸听着一愣,这风尖浪口,太后还想将孙瑶环奉上后位,也多数是想着稳住孙家一干人等民气。这太师,在朝中权势澎湃,这朝中的干系盘根错节,随便罢了一个,怕是也要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想动太师,必定也是朝中的一场大震。
裴家已经倒了,这开了年,下一个首当其冲的就当是太师了,茱萸心下早已推测,只是不想,此次竟是由孙巍岱亲身开的口,这里头,若说不蹊跷也难。
鸳鸯目睹着茱萸将春饼食尽,又给填了盏菊米茶,去去油腻。茱萸笑道,“我倒是头次吃如此甘旨的春饼,倒是劳你操心了。”
鸳鸯摆好琴架子,茱萸整了整指扣,琴色飞舞,清韵之音一气呵成。
茱萸轻声道,“想来皇上也有所耳闻,臣妾幼时,是在京师城门口要过饭的。这日子凡是好过一些,便感觉满足了。承蒙皇上、太后垂怜,这云梅宫上高低下皆是繁华气象,臣妾感激不尽。但是自关海一战,外务府也是吃紧,臣妾就想着,凡是能省则省,也算为皇上尽一份微薄心力。”
“前几日,着你带话的事儿,可办好了?”茱萸又问了句。
茱萸吃了一口,这春饼倒是有人间炊火气味,论技术,一点也不比御膳房差,“你倒是说说,甚么事儿,让你如此大惊小怪的。”
茱萸笑笑,“有道是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与谁弹?东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皇上既是臣妾知音,臣妾另有甚么可幽怨的呢?”
彩莲啐了口,“呸,谁思春晃神了,这可不是听了动静,忙来跟主子回禀么。”边说边又夹上一块春饼,细细分红了四平分,呈予茱萸道,“主子,请进食。”
“可不是容妃娘娘的弟弟,听闻孙侍郎,在前朝亲身参了太师一本,可不得朝中都已经乱套了。主子,您说,这孙侍郎连本身的父亲都敢参本,可不是胆小包天么。”彩莲说道。
鸳鸯道,“我看她这几日心机不在,总有着思春的景象,保不准是晃了神,那里偷听了去。”
天子见她,本日身着一身月白绣花的小毛皮袄,上面的花色自不消说——便是那平淡的梅花腔式。再着一件白兔毛的坎肩,衬得倒是有几分娇柔。
“这前朝的政事,后宫妇道人家,又能说得上甚么话呢。听听,也就算了。”茱萸缓缓开口道。
茱萸道,“臣妾那里会有气,现在臣妾也是一宫贵妃了,可不得,也得替底下的诸位姐妹们多想想,也请皇上多些雨露均沾,希冀诸姐妹多为皇上开枝散叶才是。”
周昶景听了一会,“你这前半段,倒是一段闲闲的平韵,怎到了后半段,朕听着有那弦外之音了?”
茱萸见彩莲,似是另有话要说,便又道,”你倒是另有甚么闲话要禀的,且一股脑儿都说全了才好,免得一肚子苦衷都写在脸上了。”
“你且替我着人传话下去,就说着李玬本日出发,往京师来。”茱萸边说,边修手札一封,交予彩莲,“另有,就予他说可将妻儿一同带来京师,本宫自有安排。”
这孙巍岱虽是太师幺儿,却授业于张冲之门下。他与河阳王一贯靠近,两人却始终保持着君子之交,也不相互过问政事。提及来,当年忠棣府,茱萸初见周筠生,也多数是联着些许孙巍岱的原因。
也来不及多想,鸳鸯帮着理了衣冠发鬓,茱萸便仓促出去接驾。
彩莲边帮着筹措碗簪,边道,“主子,奴婢本日听太后宫中的婢女说,这前朝但是出大事了。”
茱萸一愣,天子这几日,日日都在柳绿处流连,倒未曾想,这么快便会来云梅宫了。
茱萸暗笑一声,“皇上这几日都未曾来云梅宫,怎就晓得臣妾有无弹呢?”
天子进了殿内,瞧了眼墙上挂着的古琴,便问了句,“这几日,怎无传闻你有操琴?”
彩莲嘟嘴道,“奴婢还听其他宫的婢女说,太后想着呈请皇上,册请封容妃为皇后呢。”
这几日雪也停了,气候放晴,京师冬阳普照。茱萸只每日按例去紫阳殿给太后问安,其他的也甚少理睬。
周昶景见着一旁盆内菊花开的恰好,又用竹剪刀撷了下来,表示茱萸上前,别在她鬓边上,“少见你戴花,偶尔簪一支,也不至看着寡淡。”
“主子的姑表兄弟,奴婢算是探听到一些端倪了,现在说是在眉州做着参知呢,听闻在百姓乡间为官廉洁,口碑也甚佳。”彩莲忙回道。
周昶景道,“你且来一曲《梅花三弄》,朕悠长不听了,倒是有些耳根痒。”
听罢,周昶景想着,这宫里头的人,犒赏是向来不嫌少的,这茱萸内心头,还能想着以身作则带头行简,也确是可贵。
而后天子又环顾四周道,床上轻纱幔帐,被褥也非常朴实,桌上除了先前原定的安排,也无其他多出的款式,“这前些光阴,朕赐下的一应器物,怎都不消上?”
茱萸停动手,眨眼笑道,“皇上倒是说说,臣妾弹出甚么弦外之音来了。”
鸳鸯煎了几盘春饼,带着几叠小菜,来请茱萸进食。
茱萸轻巧推开天子,命着鸳鸯将古琴拿下,“这几日手冷,那里还想得着操琴。皇上本日如果想听,臣妾弹一曲便是了。”
彩莲点头,利索便出了云梅宫办差。
再往头上看去,只闲闲挽着随常的云髻,簪着一支素净玉钗,别无花朵。腰下是一身梅红色的棉裙,衬着茱萸的身形,倒是冉冉如梅花散落,别有一番风情在里间。
鸳鸯福身道,“主子喜好,那便是极好的。奴婢今后定然更加勤进厨艺。”
周昶景将手交叠在身后,揣测道,“有道是,琴如民气,你这后半段,琴声本该委宛,可你听着,倒是有些许忧思幽怨来了,这可不就是弦外之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