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水滴铜龙昼漏长（二）
茱萸指着一旁的茶盅道，“此番泡茶用的乃是旧年的龙井，但是这用茶所需的水却与别个泉水略有分歧，这里头的味道天然也是千差万别。”
茱萸笑道，“这是先前忠棣府上的旧物，我因怕入宫以来需得思念家人，便带了一只入宫。”
孙瑶环里头穿戴一件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的窄褙小袖掩衿银鼠短袄，内里又有短短的水红装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胡蝶结实花穗五色宫绦，虽是素着脸，却面如敷粉，唇若施脂。
茱萸忧色福身道，“臣妾替李玬谢皇上恩情。”
早有侍婢在两边打起帘子，又有小婢在前导引出来。
姜太医忙道，“免姓姜。”
天子边说边细细吃了口茶，觉着这茶有轻飘浮云之美，赞美不断道，“本日来你这儿倒是来对了，真当是好茶。朕不由想起，朕还是皇子之时，有次父皇赐了一盏茶。乃是春山谷雨前，并手摘芳烟之佳构。有着绿嫩难盈笼，清和易晚天的意境。且父皇当日招我即是御花圃前，试煮落花泉，也算得雅事一桩。想起这桩旧事，地远劳相寄，无来又隔了很多年了。”
两边宫婢都拿着蝇刷漱盂等物，孙瑶环就端坐在榻上。又有几个老嬷嬷整齐列在两侧，碧纱橱后模糊约约，能瞧见很多穿珠戴簪的人影涌动。
姜太医早有听闻这太师府逸闻旧事，晓得这孙瑶环也不是好相与的。这前头，杜太医亦是前车之鉴，现在来给容妃娘娘问诊，贰心下实则也是发慌的紧，忙回道，“承蒙娘娘看得起，微臣定经心极力为娘娘诊视。”
“皇上圣明。”茱萸跪地又拜了一次。
茱萸低头含笑道，“幸亏皇上体恤臣妾，在云梅宫遍植梅树。臣妾自年月朔入住宫内以来，每日早间，必定都得去这些梅树下收些雪来，这几日共只得了一花瓮的雪水。臣妾自个也舍不得吃，还想着要埋到地底下去。巧着皇上来了，那便借花献佛用了。”
这鸿胪寺少卿现在是从五品官职，这位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倒也确切正合适。
孙瑶环见他穿戴六品官服，知是太医来了，含笑问道，“这位太医贵姓？”
周昶景心下悔怨，倒不知她有这番境遇，方才竟还要她操琴来听，实在是不该。也难怪这前面的曲音多了一些颤音，只多是手指冻伤了的原因。
天子听了，心下想着，这茱萸也不为自家两个亲兄弟追求高官厚禄，竟保举了远房的姑表兄弟来，想来倒是与其他妃嫔大有分歧。
姜太医躬身回道，“微臣鄙人，姜孝严明是臣的叔父。叔父的本领，自是高山仰止，我等长辈也皆需很多多习点才是。”
周昶景谨慎翼翼地碰触茱萸指尖，茱萸微微蹙眉，疼的下认识抖了下。
周昶景听了，便道，“朕也是第一次见你拿出来用，往昔你用的都是青瓷盏，朕还觉得你不喜其他的物件呢。”
茱萸侧过脸去，羞怯笑道，“皇上乃一国之君，这天底下，有甚么好茶不能喝的。臣妾这都是女儿家的谨慎思，倒是让皇上见笑了。”
周昶景点头道，“难怪我说，这味道怎会如此清奇美好，原是这番原因。这便是了，这旧年的雪水，哪有如许浮云般的逸动之美，怕是都吃不得了。还是朕有口福，还能在你这儿尝到一杯来。”
长春宫，桂嬷嬷将姜太医领来。姜太医想着既是入内宫，不便走甬道，只走了旁阶。桂嬷嬷便跟着姜太医到了阶矶之上。
孙瑶环听了，又道，“想本宫还在太师府之时，太病院曾遣了姜孝严来探脉息，姜太医医术高超，可谓华佗再世。只可惜，他早早就告老回籍，而后便不得见了。”
周昶景道，“那就如爱妃所言，封他个鸿胪寺少卿的官位。”
茱萸见状，又道，“臣妾有个姑表兄弟，唤名李玬，现在在眉州做着参知，品性刚正，学富五车，想来若能在朝中谋个差事，定也能为皇上分忧解难。”
“哦？你倒是说说，朕洗耳恭听。早就听闻你父亲乃是斗茶妙手，想来你也是深得其真传了。”天子笑道。
周昶景执杯，一眼就知这杯盏乃是好东西，笑言，“你这儿就连一只小小的茶杯也比我宫里的要希奇。”
一语未了，孙瑶环笑道，“本来如此，那提及来，我们两家也够得上世家不是？”
周昶景道，“这李玬的名讳，朕早有所耳闻。先前在乐州之时，为官廉洁，为百姓做主，名誉颇高。升至眉州之时，说是百姓十里相送，可谓实实在在的父母官。朕早前便瞧过他的政绩，也是成心要汲引他入京师的。既是你开了口，朕便做个顺水情面，何乐而不为？”
彩莲听了，忙道，“我家主子说，皇上这几日不来，这雪水怕是旧了便不新奇了，只得每日凌晨便去院外挨着冻，亲身收这枝头的头次雪。这可不，指尖都冻坏了，克日这才琴弹的少了些。”
周昶景摆手道，“不打紧，如果她不说，朕还不知呢。”说着牵起茱萸手来，指尖模糊泛红。
待得彩莲与鸳鸯将茶端上来，茱萸亲身斟了一杯，这杯便是当年老忠带入忠棣府的黑盏。茱萸入宫的时候，也随身带了一只来，常日里若无事，也不舍得拿出来用。
周昶景道，“今儿就是风吹了些，不然与你在梅树下饮此茶，想来风味更佳。只是你夙来身子弱，怕是禁不得风吹，这还是屋内，有暖炉映着好。”
“这李玬初来乍到，爱妃你说，朕封他个甚么官职好？”周昶景问着，心下又有摸索之意。
彩莲在一旁扇风炉煮茶，鸳鸯捧了一个棕红色的小茶盘，茶盘上绘有天上王母蟠桃会图，乃是茱萸亲手所绘。
茱萸冒充嗔道，“彩莲，在皇上面前，休要胡言乱语，还不退下。”
“臣妾大胆谏言，如果有甚么说的不对的，还请皇上恕罪。臣妾听闻，这鸿胪寺少卿去官归故里已有多日，皇上也一向未有人选填上，不如就着李玬在此历练如何？一则能识礼数，二则也好探查他的本领。”茱萸抬眼笑道。